离着县太爷来的日子一天近似一天,县里里的佐贰人等如同走马灯似的前来巡视,扮县官演练了多遍,各有各的见教,令巡检等人改不胜改。末了,县里主簿韩三爷又来检验,说是最后一遍预演了,亲扮太尊又前前后后演习了一遍,方觉得千妥万妥。
第二天,县尊从县衙起程,巡检老爷及乡约去辖区边界迎候。巡检临行前,又将各项事体叮嘱了一遍,连同乔向廷何时煮茶,何时献第一巡茶等,都逐一吩咐,搞得乔向廷心里也紧张起来,兀自端着茶盘,出出进进预演了好几遍。
巡检一行人在边界候了半晌,远远见一队人马到来,最前头几个兵丁打着“回避”“肃静”的牌子,后面两个兵丁鸣锣,再往后是一队衙役,打着四杆青旗,一柄蓝伞,一把青扇,手持铜棍、皮槊,护卫着一乘四人抬的蓝呢轿到来。轿旁紧随着典史、师爷,轿后跟着五六骑马兵。巡检等人行跪拜大礼,礼毕,仍启动人马,迤逦向巡检署而来。
一时轰动了众多路人来看,沿途燃起鞭炮来。
乔向廷提前烧好了水,也夹在人群里观看,他第一次看见七品正堂仪仗,见差役们都威风凛凛的,心里顿时又突突直跳;紧张之余,又很羡慕起来,心想:等自己有了儿子,一定要教他好生读书,将来也考个一官半职的,光宗耀祖!
县尊听了典史的回报,心里有了谱,人马却并不进巡检署,而是径直先去张大户园子里歇马了。搞得巡检措手不及,一行人忙搬箱倒柜地赶过去伺候。
张大户自以为有功,腆着肚子在一旁候着,县尊向他道了扰,张大户连连逊谢。
来进厅里落座,张大户与县尊攀起故旧交情来,县太爷果然与贝勒爷府上有渊源!张大户很是欣慰,忙搬出了金老爷。原来,这位县官虽贵为一县之主,却是那么的礼贤下士,上任伊始,便挨个拜访了当地显贵,金老爷自然名列其中。
当县官听说张大户已向金老爷递过晚生帖子了,很是钦佩,而且甚感亲近,和蔼地说:“贝勒爷乃是我主子的主子,在下身为朝廷命官,却也是贝勒爷奴才的奴才。你我做奴才的,就应为主子尽忠尽孝。今后我再去金老爷府上叨扰时,必先知会老兄一同前去,进而择机进京拜会贝勒爷千岁。你我同进同退,本是亲切的世兄弟!”
张大户喜不自胜,遂与县尊称兄道弟起来,唬得巡检等人一愣一愣的。
丫鬟端上稀奇糕点,满满当当一大桌子,让县尊打尖。县尊各样稍动了动,随员马弁就侍奉他去里间,除去顶戴,到那凉榻上小憩。
约一个半时辰后,门外候立的人听到里面招唤,两个亲随连忙进去,服侍他穿靴带帽,就去校场检阅团练演操。沿途又鞭炮齐鸣。
进入校场,县尊去点将台上坐定,就有巡察与众乡约、练总上前参拜。县尊让大家起身,然后一摆手,传令官传令,让团练操演起来。
众团勇即刻摆开阵势,什么一字长蛇阵,二龙摆尾阵,八卦阵,诛仙阵,一队跟着一队跑。李老四也夹在其中,他使出吃奶的劲来,才勉强跟得上趟。这些天他累得够呛,就是为了带着他那一队团丁跑。饶是训练了多日,几番阵摆下来,他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摆完了阵,接着就是各组团练分队,演示藤牌对打,再加上翻筋头,爬杆子等。这些技艺,李老四可就演不来了。幸好领队只是上前请令,然后传令给团勇演示。李老四作为领队,站在队前,紧张得满头满脸都是汗。快轮到他请令时,登时心跳加快,以致腿肚子抽筋,不住地抖起来。
一队队请过令了,终于轮到他了,他急忙跑到阵前,单腿跪地,声嘶力竭地冲喊起来。
书中暗表,每个领队请令时都喊:“报老爷,某某团练请令演练,请发令!”他只顾想着“报”字开头了,说完前两句,最后脑子一滑,把“请发令”说成了“请发报”。下面顿时哄笑起来。
他听到笑声,才发觉自己口误,顿时满脸通红,单腿跪在地下不知所措。
县太爷听了,鄙夷地撇撇嘴,摆了摆手,传令官便替县尊发话:“起练!”他听到这句话,赶紧低头“嗻”了一声,然后起身跑回队里传令演示。不料一不留神,滑了一脚,摔了个屁股墩儿,兵队里又是一阵哄笑。
他死的心都有,连滚带爬回到队首,狼狈不堪地用发抖的声音传递号令,大家听了他颤抖的声音,更是笑个不停。
他这一队的团勇好歹憋住笑,参差不齐地演示起来。
共八队团勇操演,顶数他这一队演得差劲。
县尊看了,只皱眉头,还叹了口气。
演示完毕,大家归队,然后县尊训话。
大人先道了辛苦,又讲了一通什么保甲联训,剿匪稽盗,乃当务之急,各地不可懈怠,须严防死守,上报皇恩,下安黎民等语。随后一挥手,唤道:“来人,拿上来!”
只见一个差役端上一个传盘来,里面有一匹绸缎,县尊道:“前番你区报县衙说,有个乔家村曾击溃匪徒数百。此乃本官到任初战告捷。县里报到了直隶州,直隶州又报到了省里,抚台大人不胜欢喜,着实褒奖了本县一通。今日本官对立功之人也加以嘉奖,把这匹绸缎赠给那位乡勇,以资勉励。”
乡约闻言,喜出望外,赶紧出列跪倒,高声叫道:“小人便是该乡乡约。击退贼人之功,全赖大人训诫有方,我等小民尽职尽责,乃是分内的事。”
县尊道:“此实乃巡守人之功,我等不可贪功冒领。”
乡约也早知乔向廷的名字,因李老四早已向他和巡检举荐过了,便说道:“启禀太爷,该巡丁恰好也在此办差,可否传他来,当面领奖谢恩?”
县尊大悦,当即传唤乔向廷进见。
乔向廷正在彩棚后面伺候茶水,听到传唤,急忙转到台上来,跪下磕头。
县尊见他眉清目秀,心里喜欢,亲自上前问他籍贯家口。
乔向廷一一作答,口齿清楚,并无差错。
县尊愈加喜欢,亲手接过传盘赠与他。
乔向廷叩头谢恩毕,高举双手接过来,躬身退下。
县尊退场,一行人前呼后拥,前往行辕用膳。
此时张大户园内花厅上,早已陈设酒宴,只等开席。县尊更衣洗漱已毕,入席就坐。张大户倾其所有,果然是满汉全席。巡检大喜,说声开席,一时肉山酒海,山珍海味,不可胜数。
酒足饭饱,县尊又去凉榻上小憩。巡检悄悄溜进去,送给大人五十两银票作为贽礼,县尊欣然笑纳了。
歇晌已毕,外面仪仗摆齐,县尊上轿,衙役鸣锣开道,人马发往下一站。
巡检老爷与乡约们送至辖区边界,下一站的官吏差役也早迎候多时了,双方交接已毕,待县尊大驾走得远了,巡检这才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回来。
当晚巡检犒劳众人,将张大户园里剩下的饭菜搬到巡检署来,大家敞开肚皮吃喝,几个乡约酩酊大醉。
第二天,众人陆续散去。李老四返乡途中无精打采的,因他在校场上接连出丑,自是不很开心。乔向廷与他缓辔而行,于路见了茶馆,乔向廷请他吃茶,见了酒肆,乔向廷请他吃酒,两三个时辰的路程,他俩走了大半天。乔向廷这样奉承他,李老四才渐渐欢喜起来。
终于来到十字路口,乔向廷跟地保告别。他连加了几鞭子,那骡子哒哒哒跑起来,很快来到了村口。因他家就在村东头住,远远望见有辆车马停在自家门前,又见许多乡亲进进出出的帮着搬运东西,像是遇见了什么喜事似的。
乔向廷不知家中出了什么事,忙催牲口来到近前,正要问呢,一个乡邻见了,叫一声:“小五哥回来了!”
里面口口相传,随即哈哈大笑着迎出一个人来,乔向廷见了,惊叫一声:“怎么是你?可想死我了!”
欲知来者是谁,且待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