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道这瓢把子是何人,万万想不到,竟是乔家村寒窑里的那个男要饭的,就是那个又聋又哑的老乞丐,而与他同住的女乞丐就是白牡丹,他俩就是黑白双煞。
瓢把子在山上做大王时,也曾带人夜袭乔家村的,恰好乔向廷鸣锣报警,他们才没有得逞。远近平息了刀兵之乱后,他便开始寻思藏身之地,他觉得乔家村平日防备最严,官府也放心,本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地方想法,他便和白牡丹化了妆,住进了村外寒窑里了。果然,时间长了从没人怀疑过他俩,反而常得到周济呢。
瓢把子在乔家村安定下来之后,便采用飞签火票遥控调度匪徒作案,干了几票大案,官府要么不查,一查线索就断。
这夜,他和白牡丹从那兄弟俩家里取了银子,一人背着个布袋,猫腰回到乔家村外。这时,月亮升起来了,照得远近如同白昼。
临近寒窑,他俩一回头,猛然发现远处尾随着四五个人,心知不妙,吓得转头往外跑。
那几个人紧追不舍,瓢把子一转身,打出一支飞镖来,那些人倒也不是吃素的,用兵刃一拨,并未打着;白牡丹一边跑,一边瞅着来人,也放出一把飞刀来,又被躲过了。
他俩正跑着,岂料土地庙里也出来了两个乞丐,手里都握着明晃晃的钢刀,截住去路,冷冷地发笑。
他俩大惊失色,忙丢了布袋就往田里跑。不料后面的人赶得近了,也拿着连环暗弩呢,嗖嗖射过来,二贼腿上中箭仆地倒了。
几个黑衣人与两个乞丐汇合,将他俩绑了。有人捡起布袋来,压在二贼身上,把他俩押到寒窑里去。
兵勇在寒窑里四处搜了搜,除了些破烂东西之外,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天色微明,这时就听外面一阵鸾铃声,一位将军领着十来个卫兵来到寒窑门外,来者正是钱易!
原来他在船上等了多日,迟迟不见贼人动静,知道贼酋洞察一切,自己驻扎此地不走,他是不敢轻举妄动的。没奈何,他便陆续对外传递自己不耐烦的消息,对老魏等人漠然以待;李显、李赫又管不住嘴,慢慢就传开了,说他不上心了,说他是个不义之人了,诸如此类。知道的人多了,他又让文案拟造了一封军书,遣军士先带出去,然后当着众捕快的面送到船帐。他览信大惊,说军务紧急,今处于两难之境了!他忍不住长吁短叹,以致夜不能寐。
捕快为讨好他,多次劝他拔锚启航,前程要紧!
钱易思量再三,对捕役说道:“莫道什么前程,此番我耽搁日久,贻误军机,不砍头就谢天谢地了!罢罢罢,不是我钱易不讲情义,实是保命要紧,对不住了,哥!”言罢,下令开船,洒泪遥拜义兄!
他也不管王捕头的伤势如何,胡乱把他们都赶下船去。
捕快们回衙,骂了一路,逢人便说他是个不义之辈,众人都取笑钱易。
钱易却从临县下船,与亲卫乔装打扮,赶回左近,指挥若定。那土地庙里新住进去的两个乞丐,其实正是他安插的亲兵。
你道他为何在那里安插暗哨?原来正是为了盯着寒窑里两人的行踪。——那日乔广亨病亡,很多流民乞丐去蹭饭,钱易料定里面必定鱼龙混杂,且他常去乔家村走动,贼酋焉得不靠近村里打探消息?他便以吊唁为名,暗察外面来人的动静。他事先拟好了计划,嘱咐亲卫趁着闲杂人等转身之际,突然鸣枪,吓唬那些闲人和乞丐一下。他猛然发现,寒窑里的聋哑乞丐尤其害怕,率先惊蓦回转头,待看清是冲天鸣枪,才舒了一口气似的。
钱易当即起疑:既是聋哑?何以闻声?不是匪徒,何以惊慌?
他当然不知道他就是总瓢把子,但也遣人暗暗盯住他和那个女乞丐,因而才有了新来的两个乞丐去争寒窑的事。
待第三拨贼取银后,他暗插很多人盯守着那弟兄俩。他知道贼酋最为奸滑,虽然是自定的取银秘洞,然而为防不测,贼酋也未必然去那里取的,他挑这同居一室的兄弟俩做第三拨,不就是为了出其不意盗取他俩共得的两份银子吗?——和在山洞里得到的数目是一样多的。
钱易这一下果然算准了,瓢把子确实没去山洞里取银,反而去那兄弟俩家里取他俩那两份,不料却一步步掉进了钱易设定的圈套里。
当钱易骑了高头大马到来时,他夫妇已被羁拿归案,监押到寒窑里了。亲兵禀报:“众人在寒窑里搜查过了,一无所获!”
钱易走到瓢把子跟前,问道:“说,乔金宝在哪里?”
瓢把子默不做声。
钱易猛然转身,一个侧踹把他踹了个狗吃屎,厉声问:“你说不说,人质到底在哪里?”
瓢把子倔强地拧着头,仍不做声。
钱易一挥手,说声:“再仔细搜!”
亲兵纷纷动手,就那么大一点地方,没什么新发现;后来连炕席也揭了,除了铺的一层麦秸,再没什么。
钱易环顾四周,最后眼光仍落在炕上,令人把麦秸拨开,只剩了光溜溜的土坯,他发现一端的两块土坯较为凸出,其边缘缝隙也比别处大,就令人把它撬开。土坯一搬开,哇,下面果然有地洞!
亲兵很兴奋,接连下去了三个,待会上来却说:“只是个地窨子,里面除了大堆银子外,没有别的!”
钱易大惊,亲自下去看了,初进入时黑咕隆咚的,慢慢才看清东西,果然四壁空空,有个烟筒连着上面,那是用来换气的。通道旁又有一孔炕,那是他俩冬天睡觉的地方。地面都铺着青砖,收拾的倒比上面还干净。墙角有四个麻袋,装着他们敲诈来的金银。
钱易揭开炕席,也是麦秸土坯垒就的炕面,弯腰从炕洞里看去,下面也是青砖铺就的地面,内外空无一物。
钱易怅然若失,只好又爬上来,让人抬了银子出来,押着贼人往乔向廷家里走。他心情很沉重,万分难过地想:“虽然追着了赃银,可人质却无影无踪,眼见得已是被撕票了!唉,见了哥哥和族长,该如何开口呢?”
他心有不甘地回头望望寒窑,又叹了口气,摇摇头催马要行。在回头的不经意间,余光落在了瓢把子的脸上,突然发现他嘴角有一丝奸笑。他心里猛地一颤,一下勒住马,厉声道:“停下,回寒窑去!”
众人忙又跟着他回去。
钱易与几个亲兵又下到了地窨子里,四处看了看,说:“把炕扒开!”
亲兵移铺炕面的土坯,他发现炕底下的青砖又与别处不同,有些松动,像是被挪动又新铺的一般,他喝令:“把这些砖起开!”
亲兵七手八脚地起开了地砖:果然,下面还有机关!
只见青砖底下,有一层薄薄的细沙,拂净细沙,竟然露出一块木板来,大家忙揭开木板,哇!原来是下面还有一个地洞!
大家触目惊心:这瓢把子真是太狡猾了,遥控匪徒,断层传令,连环取银,就近栖身,洞中垒炕,洞下有洞,若非天佑善人,加之钱易心机缜密,凤目如电,哪能轻易破获这连环案?
两个亲兵下得洞去,很快就拖出一个半死不活的人来——这人正是乔金宝。
假如钱易再晚来一步,他非闷死在地洞里不可!两个亲兵架他出来,此时他面色灰白,只顾大口喘息,身子已软得像面条儿了。
一行人背着乔金宝,抬着银子,逶迤向乔向廷家走来。
这夜,乔向廷又是通宵无眠,他好容易合衣挨到天亮,觉得睡意来袭,刚要合合眼,只听见外面一片敲门声。
大门一开,大黄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也不顾避嫌了,变了声调地喊:“东家,东家,快起来呀,您快起来看看吧!”喊完,禁不住蹲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
乔向廷早已经不起任何打击了,他听了大黄的哭声,只道又出什么大事呢,仰天长叹:“苍天呀,我前世到底造了什么孽?难道非要置我于死地吗?”
他一骨碌爬起来,推门出去,见大黄指着大门外说不出话来,他不及多想,踉跄着跑出去,只见大门外一队黑衣人,都满脸风霜,静静地站立着;最前头一匹高头大马上,端坐着钱易,他两道卧蚕眉上也沾满了霜雪,马后一个彪形大汉,背着一个人,仔细一看,正是那乔金宝!
乔向廷呆住了,他做梦也没想到门外会是这个场面;钱易面带微笑,静静地看着义兄。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喉咙都抖动着,也不知说什么好。
直到乔向廷难以自抑,摇摇晃晃就要跌倒,大黄慌忙跑过来扶住他,钱易也赶紧下马,抱住了哥哥。
众人将乔金宝送到陈怀玉屋里,请他即刻诊治。钱易搀着乔向廷,一步一步往上房里走去。
这些日子乔广善又病了。他眼见儿子音信全无,希望渺茫,却又不敢告诉家里人,怕老太太知道了挺不过去。这煎熬他真受够了,想一死了之,因而也不让青桐来看病。他怕浑家起疑,每日只住在外书房里。他有时甚而以煎熬自己为快,以尝试或者分担儿子离世时的痛苦。
这晚,他又煎熬了一夜,天刚蒙蒙亮时,他气若游丝,正合衣卧在床头,算自己还要熬多久才能撒手人寰呢,忽听到大门的铜环咣咣地响,他烦得要命,每一声响都如炸雷,震得他脑袋疼。
老田去开了门,只见老魏喘吁吁地跑进来,也顾不上和他说话,只着急地问:“员外呢?老爷呢?”
然后不等老田回答,就大喊:“老爷,员外,少爷回来了,少爷他回来了!”
乔广善听了,脑子里骤然像进了一道亮光,霍地坐了起来,鞋也顾不得穿,赤脚跑出书房,问:“你说什么?”
老魏泪光闪闪地说:“少爷回来了,金宝回来了!”
乔广善光着脚就要往大门外跑,老田忙拦住他,说还没穿好外衣呢,也没穿鞋呢。他和老魏又架着他回到屋里,匆匆穿戴好了,三人往乔向廷家里赶。
老魏气喘吁吁地告诉了一遍,说是钱易救他回来了,他拔锚开船走那是在用计使诈呢!
乔广善嘴上念佛。
老田其实早知道了少爷被绑票的这件事了,只是在家里不敢声张罢了。
他仨来到乔向廷家门口,只见那些黑衣人还押着贼人站在门外等着号令呢。乔广善一看贼人吓了一跳,他万万想不到竟然会是寒窑里的那俩乞丐,他甚而记不清曾给了他们多少次施舍了,真是人心难测啊!
老魏领着他来到陈氏父子的房间,只见乔金宝正半躺在床上,靠着被褥,曹云纤此时顾不得男女之大防,正拿汤匙给他喂燕窝粥呢!
乔金宝一见父亲来了,就要挣扎着坐起来。乔广善看着原来胖乎乎的儿子,如今变得面黄肌瘦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总算回来了,实在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便说:“躺着吧。唉,你这孩子长这么大了,出门也不小心,多咱能让大人省心啊?”说完,眼里挂了泪。
乔金宝倒也没怎么受伤,只是被藏进地洞里憋得够呛,又天天吃不饱,饿得也够呛。此时他早吃了一碗燕窝粥了,忍不住又要了一碗,吃了一小半,有些力气了,便说:“打小捉迷藏,我藏起来谁也找不着我。没想到这回来了个大将军,剜门捣洞地把我给拖出来了,算他本事大,这回我没藏好。”大家都气乐了。
曹云纤听了,满眼泪花地笑着,一下递过一汤匙粥堵住他的嘴。乔金宝夸张地一口就吞了下去,恨不得咬住她纤细的手指,边吃还边耍贫嘴:“哼,饿这么长时间了,只让喝粥,不让吃肉,馋死我了!小心手指头啊,又白又嫩的,咬下来可别赖我!”
曹云纤笑着,忍不住剜了他额头一指头。
大家见状,又都笑起来了。
小黄调侃道:“掌柜的咬了小师妹的手,她可就织不成五色花布了,你不是说那是咱家的招牌吗?”
乔金宝笑着说:“那就给我炖个猪蹄来,换她的手。”
曹云纤一努嘴,说:“你的手才是猪蹄呢。哼,不喂你了!”说完,把碗塞给小黄,跑到厨屋给依莲和魏嫂她们帮厨去了。
原来,乔金宝自从与曹师傅跑生意,就跟曹云纤熟悉起来了,有时跑一趟生意回来,曹家也会做一桌可口的饭菜,让大家来他家吃。所谓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曹云纤做饭也是一把好手,又加上容貌动人,乔金宝岂能不喜欢?只是年轻人的心思大人们猜不到而已,再者他也怕身为族长的爹爹,不愿意他娶个工匠的女儿。
那曹云纤也从心里在意乔金宝,因为每次父亲回来都会夸他机灵能干,人品又好,性格开朗,少有富家子弟的纨绔气。这回乔金宝出事,她也心急如焚。父亲带人去山峪里找,她总偷偷在房内烧香,祈求上天保佑金宝哥平安归来。
父亲每次回来,她比谁都紧张,既希望听到好消息,更怕听到坏消息。
后来父亲唉声叹气说,这么长时间了,人估计够呛了。她回屋偷偷地蒙着被子哭,把眼都哭肿了。
这天早晨她早早起来,为父母准备早餐,父母坐在屋里正唉声叹气呢,小黄急匆匆跑来说乔金宝回来了。曹家人听了,喜从天降,一个个忙跑着来看他,见了乔金宝面黄肌瘦的样子,别人尚可,曹云纤早就泪如雨下了。
她和母亲赶紧帮依莲她们去做饭,陈怀玉说了,不让他吃太荤太硬的东西。依莲发现家里还有点燕窝,就泡好了做了燕窝粥。她还得给大伙人准备早饭,忙不过来,就让曹云纤给乔金宝端过去。
曹云纤此时情不自已,就用汤匙舀了一口一口喂他。
这里乔广善看了,心里早已大体明白,只佯装不知,便嘱咐乔金宝好生歇着,转身往堂屋去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