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这……”
利奥局促地起身。布洛妮娅连连摆手让他坐下。
“这非你莫属，不必推辞。杰德和沙兰去罗加尔要塞了，迪恩下落不明，说不定已经死了。”
“但即使如此，应该也有别人可选吧？”
“没有。而且说实话，即使他们三个在这里，我也会选你替我指挥。你已经在很多事情上展示了自己的能力。我怎么说也是统治国家的人，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
利奥苦笑着摇头。
“我可是完全没信心啊，而且大家能听我的吗？”
“放心。其他人由我来说服，战斗的细节部分可以再商量。你只要冷静下来，像平时那样观察全局就好。”
“那好吧，我尽力。”
“多谢了。下一件事，我想和你讨论一下那个面具人。”
“关于这个事我也有些要汇报的，其实早该说了。”
利奥把莉卡说的那些跟布洛妮娅一说。布洛妮娅抱着胳膊陷入沉思。
“第三方势力……嗯……”
“比如那个面具人？赤瞳说基本确定是个男人，身份能查出来吗？”
“基本不行。有些人在灰水镇一战后失踪了，他们当中每个人都有可能。但第三方的事应该是准了。”
“这么确定？”
“我从幸存士兵口中得知，城墙的硬度似乎有问题。那个蜘蛛的爆炸姑且不说，南墙被巴洛克一锤子砸碎就很奇怪。我和教会巡视城防的时候听埃尔文说过，魔法强化的墙壁需要炮台那种级别的攻击才能一次性打碎。他当时还亲自确认了墙壁里的魔法。”
“那会不会是阿拉蒂娅……啊！我懂了！”
利奥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布洛妮娅顺着他的表情说下去。
“没错，不是阿拉蒂娅。如果是她干的，魔族军必定知道这个情报。但他们的行动却是先破墙再冲锋，很明显不知道城墙的事。”
“所以对城墙做手脚的，是不属于魔族军的第三方势力！原来如此，这样就说得通了！”
“当然这都是推测，但我觉得可能性不低。至于他们的目的……”
布洛妮娅无奈地摊手。
“……真是没法想。”
“是啊。说实话能趁乱杀了佣兵还能从赤瞳手里逃走，我觉得他直接去刺杀陛下都不是事。感觉他的目标不是让我们彻底溃败，却又到处添乱。”
“还有库洛姆，应该也是他干的吧？理由已经无所谓了。我只希望他能到魔族军那边捣乱去，别再折腾这边了。”
布洛妮娅看到利奥似乎陷入了深思，像是对自己说的某个词产生了反应。
“怎么了？想什么呢？”
“啊，没……只是……”
利奥组织了一下语言。
“我在想阿拉蒂娅说的，第三方的目标在这场战争之外，比战争更高。那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势力都是……天外来客呢？”
“也就是从者？”
“赤瞳跟面具人交手后确信他也是从者。以从者——呃，当然是一部分——的角度来看，这个世界的事情确实是别人的事，无所谓的。如果他们有自己的某种目的……”
布洛妮娅看到利奥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挪到自己身上，笑了笑。
“不必古城了，想说就说。而且你说得对。如果是一些带着自己目的的从者，会做出让战争双方无法理解的行为也很正常。”
“那样一来，面具人或许不是独自一人？”
“确实。我方剩下的从者里，赤瞳、莉卡、克莱门汀，还有我。”
利奥连连摆手。
“不是，这个不必了吧？自己告发自己是怎样啊？”
“没事，该提出来还是要提出来。但我是真心实意想为王国出力，这就是我行动的目标。”
“这不会有人怀疑，大家有目共睹。”
“再就是赤瞳。她跟你一路走来，总在你身边。如果有什么可疑举动，你肯定都知道。除非你们是一伙的。”
“别拿我开心了。”
“呵呵，抱歉。还有莉卡也不用担心。跟她接触后，我确信她心地善良，和我一样只想尽快结束战争。”
“我同意。如此说来……”
布洛妮娅与利奥对视着点头。
“嗯，克莱门汀。她有这个可能。她是在我之前被召唤的。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跟公主混熟了。我方这些从者当中，只有她的来历有些模糊。”
“要跟公主确认一下吗？”
布洛妮娅摇着头，伸个懒腰起身。
“算了。公主未必能说，还显得我们在挑拨离间，毕竟第三方势力这个问题暂时不适合公开。而且我们还需要克莱门汀的力量。眼下就集中精力准备下一战，剩下的事，赢了再说吧。”
“明白。”
利奥也起身要走，布洛妮娅叫住了他。
“且慢，还有最后一件事。”
*****
最后一件事，就是与利奥缔结契约。因为下一战布洛妮娅要作为士兵行动，最好有一个稳定的魔力来源，保证战斗力。
这样算上布洛妮娅，利奥已经和三个从者缔结契约。和莉卡缔结契约时还没怎么感觉到，但现在他有种魔力紧张的感觉，仿佛变得更容易疲劳了。
而且精神压力也大啊。指挥军队，虽说他一直梦想着能有这么一天，但机会真落在头上，反倒不知所措了。
从布洛妮娅的办公室出来，利奥本来可以休息一番。现在被委以重任，就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仿佛一秒钟的无所事事都是可耻的渎职，是在减少战斗的胜算，虽说原本也没多少胜算。
想来想去，他决定去操练场看看。也许看到大家操练的样子，就能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操练场的人寥寥无几。那个独自练习魔法的精灵吸引了利奥。
“还好吧尤莉娅？冷静下来了吗？”
尤莉娅正在练习布置信标。听到利奥问话，她只是回了下头，就继续盯着已经散布的信标。
“我已经没事了。”
“真的吗？跟好朋友厮杀肯定不舒服。”
“没事的，我能行。”
精灵的语气有点急躁和不耐烦。利奥止住了这个话题。
“抱歉抱歉。对了，我刚刚跟布洛妮娅谈过。”
他把接替指挥的来龙去脉一说。尤莉娅笑了一下。
“那我现在得叫你指挥官了？”
“也可以，因为我正想以指挥官的身份跟你说。回去吧尤莉娅，现在还来得及。”
尤莉娅的笑容瞬间消失。
“是因为我太没用了吗？”
“不，灰水镇要是没有你，露娜肯定会杀掉更多人。你的实力大家都看到了，你的决心我也清楚了，你也见到了露娜。我想你来到前线的目的基本都达成了吧？”
“然后就可以回去了？不会的。”
“听我说尤莉娅，下一战会比灰水镇更加艰难。咱们的单兵能力比魔族弱，过去全靠数量和对方拉扯。但现在要塞只能拼凑出一万人，魔族那边算上魔兽，规模肯定会比咱们打。这是一场决定国家命运的战斗，却几乎看不到一点胜算。能活下来的人恐怕比灰水镇那时还要少很多。”
“那我不是更该留下了吗？难道逃走了就能活命？”
“能。”
利奥这果断的回答让尤莉娅愣住了，没话反驳，听着利奥说下去。
“我是这么想的。魔族从不抓精灵俘虏，但露娜却能两次出现在前线。这不可能是凯亚尔葛的独断，魔王安兹必然也点头了。那么或许他愿意放过夏布耶尔。”
“你这根本就是胡思乱想。”
“未必，可能性还是有的。你觉得露娜和你战斗的时候是认真的吗？”
尤莉娅能清晰回想起与露娜交手的每个细节。她很清楚。
“不是。她一定是不想伤害我。”
“对吧？可能不光是你，她心里或许还残存着对同胞的念想，因为她想复仇的只是人类。那她可能会向安兹请求保留夏布耶尔。”
“你开玩笑的吧？这怎么可能？”
“微乎其微，但仔细考虑的话……”
“还是微乎其微，和留下来战斗活下来的可能性一样微乎其微。”
“尤莉娅……”
利奥还在想怎么说服尤莉娅，女孩的手指点在他的嘴唇上。
“不用说了，利奥。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不想再逃避了。就让我留下吧。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会怪别人。好吗？”
看尤莉娅那个表情，利奥知道再说下去不仅是白费口舌，也是自讨没趣。
他轻轻移开尤莉娅的手指。
“行吧。到时候要塞要是被攻破了，被魔族千刀万剐我可不管哦。”
尤莉娅哼笑着。
“你可真会安慰人。不过要我说，输赢还不一定怎么回事呢。其实我有一张非常厉害的底牌。”
“哦？有多厉害？”
“能颠覆所有劣势，足以让我们反败为胜。”
“虽然我不想说你在开玩笑，但这听起来没什么实感啊。话说灰水镇的时候怎么没见你用？”
尤莉娅撅起嘴。
“那，那会儿我不是专心跟露娜打架来着嘛，没反应过来。这次不一样。相信我。”
“如果你这么有信心，那我就告诉全军，我们仍然有能够反败为胜的强大法宝，可以吗？”
“可以。”
这回轮到利奥愣住了。他还以为尤莉娅开玩笑呢。但现在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犯了严重的错误。
在经历了灰水镇的地狱后，尤莉娅怎么会拿战斗的事说笑呢？这不是她的性格。只是公开就算了。但把尤莉娅说的话计算到反击的计划中还是没问题的。
至少它让自己心里有了一股充实感，或者说信心。
利奥摸着尤莉娅的头。
“那就看你的了。”
*****
差不多一周后，卡多玛镇外。魔族军总共六千人，加上不计其数的魔兽，整齐列队。
所有人一言不发，矗立目视前方。亚伯拉克从他们中间走过，来到队伍最前面。
那里是凯亚尔葛、露娜、阿拉蒂娅、杜鹃和乌鸦。几个人围成圈，亚伯拉克走到中间。
在他们围着的地面上，有一摊很浅的黑色液体干了的痕迹，被沙土掩盖了许多。
亚伯拉克郑重地俯下身体，手慢慢按在上面。
魔族死亡后，体内的魔力会很快变得不稳定，然后尸体逐渐崩坏瓦解，就像融化了一样。大部分魔力会随着尸体的崩坏沉降到地下，留下的就是这黑色的痕迹。往往要两个月左右才会完全消失。
而卡多玛镇那一战，战死在这个位置的魔族只有一人。
“大哥……”
亚伯拉克注视着黑色的痕迹。那一日，被王国军死死拦住的他所不曾看到的场面，此刻仿佛在眼中无比清晰。
其他战士们的尸体都离镇子不远，只有格罗拉克独自在这里面对了人类和精灵的疯狂围攻，最后力竭倒下。
作为战士，没有比这更为荣耀的死法。同时作为大哥，也没有比这更让活下来的人痛苦的死亡。
新任魔族将军的手狠狠抓住痕迹上的土石，又任由它们撒在地上。
“我今天就能为你报仇了。”
他拍了拍手。
“各位，现在确认一下进攻计划。”
回头望着正在等候命令的几人。
“开战后我负责正面进攻！阿拉蒂娅和杜鹃带着魔女乘坐狮鹫，等候我的命令！”
“遵命。”阿拉蒂娅平淡地回答。
“凯亚尔葛和露娜跟随我前进！等我军冲到城墙下，你们伺机进入城内，随意攻击！”
“明白。”凯亚尔葛不失礼貌地微笑着。
“乌鸦带着剩下的魔女和部队断后，提防敌人前后夹击！”
“是。”乌鸦回答完，有意无意地望了身后一眼。
最后，亚伯拉克的目光投向了士兵们。
“诸位！这一战，我们将彻底毁灭人类最后的希望！突破要塞，就等于夺取了战争的胜利！敌人已是残兵败将，士气低落！但在战斗结束前，绝不能有任何松懈！我们要仇恨和愤怒燃烧到最后一刻！！！”
“哦哦哦——！！”
同仇敌忾的呼声中，有士兵牵过亚伯拉克的烈角马。说起来，这匹马和格罗拉克的马也是兄弟。
亚伯拉克轻抚着马头，翻身上去。
拔尖高呼。
“全军出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