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佳节,晟京城各坊各市悬挂唯美彩绸,真可谓灯火辉煌境、繁花似锦处、富贵风流地。
晟京城内有条穿城而过的河流,那河面之上每隔一段便有大小石桥横亘,石桥中最精巧古雅者,当属东市的白石拱桥。
因鸟雀时常停在石栏之上,也不知是哪个有心人说这白石拱桥是座人间鹊桥,由此,每年七夕,总有眷侣相会于此桥上。
又有机灵商贩看准时机,到这桥下卖些糖人荷包之类的小玩意,此桥便越发热闹了。
今年七夕,五皇子李元与相府千金张芷瑶游玩到鹊桥处,见桥下的柳树小道上有卖面人的小摊,李元牵着张芷瑶的手走过去,“这些面人可都是你捏的?”
商贩是个皮肤黝黑的年轻男子,他穿着粗布麻衣,长相讨喜,“这些面人当然是我捏的,这位公子是否要为心上人买上一个?”
“公子?”
张芷瑶看一眼身旁的华服皇子,以扇掩面,盈盈一笑。
李元也低头与美丽姑娘相视一笑,他对那小贩说:“你可能当着本公子的面,现捏一个?”
小贩拍着胸脯保证:“公子放心,我的手艺好着呢,捏人物、捏猫儿狗儿牛羊猪猴什么的,我无一不通。”
“那,让你照着我二人捏,你可能捏得好看?”李元又问。
小贩笑道:“您二位生的好看,公子俊俏,小姐也长得神仙妃子似的,我照着捏,肯定捏的好看。”
“好,那你便捏吧,若捏得好,无论价钱如何,本公子一律双倍付你。”
木车两侧插了好些捏好的小猴子与男女娃娃,活灵活现,小贩也对自己的手艺自卖自夸,李元颇好奇这小贩能将自己捏成什么模样,陪张芷瑶耐心等候。
张芷瑶比李元还有兴趣,那面人从最初的一小团面粉到慢慢成形,她都目不转睛地瞧着,她与李元说了两遍:“这人的手真巧。”
小贩手脚麻利,一眨眼的工夫,他已捏完两个面人,他将面人递过去,李元拿在手上,张芷瑶连连称赞:“这小人的衣裳,与公子这一身一模一样,连腰上的玉佩也是。”
“你的这个也是,连你手上的团扇也有。”
李元又道:“我知道个做瓷娃娃的地方,改日领你去,叫他们也照着咱们做,咱们一人一个。我收着你的,你收着我的,等到成婚那日,合在一处凑一对。”
“嬅儿要那个!嬅儿要那个!”
泥人五文钱一个,李元双倍付了,这对有情人正往桥上走,桥上传来一女子的吵闹之声。
那声音听来如此熟悉,李元与张芷瑶快步上桥,看见一对本不该出现在街上的夫妇。
那对夫妇,一个叫做李嬅,是个疯子,一个叫做江振,不久前刚刚血洗城郊云崖村。
江振穿长靴、圆领袍,戴黑纱幞头,不失驸马风范。至于那李嬅,衣裙勉强符合长公主身份,发型大有问题。
她分明已嫁为人妇,却并不盘发,青丝仍如少女时期般半披半束,简单用一发带系着,一阵晚风吹过,发带与青丝一同在风中凌乱。
鹊桥上有一老婆婆在卖糖画,方才李嬅叫唤,正是被那糖画吸引之故。
“末将参见五皇子殿下。”
李元与张芷瑶站在桥边,江振看见李元,朝李元走来。
李元摇头示意江振不必招摇,问道:“将军今夜不必巡街?”
“将军与长公主殿下新婚燕尔,交代好手下,出来过一回七夕也无可厚非。”
说罢,张芷瑶的手从李元的手里挣出,她缓步走近倚着护栏站在鹊桥最高处的李嬅。
“瑶儿。”
李元唤了张芷瑶一声,张芷瑶依旧朝着李嬅的方向走。
张芷瑶走到李嬅身边,李嬅注意到张芷瑶,咬着糖画呆呆地望着张芷瑶,张芷瑶的眼眶湿润了。
张芷瑶之父,即如今的张相,当年本是东宫属官,有这层关系在,张芷瑶与李嬅是旧相识。
李嬅长张芷瑶几岁,许多年前,李嬅到张相家中拜访,张芷瑶总是“嬅姐姐,嬅姐姐”地叫着,张相拘谨,李嬅却并不介意。
那时,李嬅见张家小妹妹生得可人,软软糯糯,便爱送些小礼物给张芷瑶。
时光荏苒,年岁已长,李嬅送的两条小襦裙早就不合身了,张芷瑶还舍不得丢弃,她将它们好好保存在她的闺房里。
“殿下,您可还记得芷瑶?”好半晌,张芷瑶才小心翼翼开口。
在她的记忆里,嬅姐姐像是古画里走出的美人,她温柔,善良,她无所不能,她曾是她最崇敬的人,可是,如今再相见,嬅姐姐成了这般模样,她心里又如何不失落。
“嬅儿喜欢吃糖。”
李嬅也认出了张芷瑶,可她不得不收回那差点就要露馅的神色,变回那个神志不清的疯子。
如果昨夜冷云空没有告诉她沈红蕖怀了江振的孩子的事,她根本不愿与江振一同度过七夕。
特意跑出来让百姓看见她的疯癫模样的滋味并不好受,可这一趟她非出来不可。
她要大闹特闹,她要让更多的人想起晟京城中还有一位神志不清的定华长公主。
不久前,她还在路上遇到的几个官员面前好好演了一场。
沈红蕖与她本无多大过节,她最恨的是江振,同为女子,她不希望沈红蕖重蹈巧屏之覆辙,更不希望沈红蕖落得个比巧屏更惨的下场。
她出来闹一场,有给沈家施压、叫沈家知难而退的考量。
沈红蕖有孕在身,沈父多半要沈红蕖打掉腹中孩儿,沈红蕖不乐意,便有商谈婚事的可能。
而但凡有老臣还记得她这疯子的存在,沈家自然会明白想将女儿嫁进定华长公主府将格外艰难,江振纳妾不会顺利。
江振的死活,她是不介意的,那些被江振蛊惑的女子却无辜,能救下一个是一个。
以江振的人品,与之谈婚论嫁,是自讨苦吃。
腹中孩儿要不要生下来,最该拿主意之人是沈红蕖,江振绝不是个可以托付终身之人,她没有选择的权利,沈红蕖还有,哪怕沈红蕖将那孩子生下来自己抚养,也不该嫁给江振。
要保住名声很容易,要么悄悄打掉,要么悄悄生下来。
同样,要毁掉名声也很容易。沈红蕖定要嫁给江振,江振可是驸马爷,驸马爷纳妾之事理应由宫里那老匹夫裁夺。老匹夫乃伪善之人,不会不考虑舆论。
此事结局如何,全在沈家一念之间。
另外,倘若沈红蕖果然固执己见非要嫁给江振,她也就顾不得如此多。
人都有私心,她也不是圣人。
若是沈红蕖不接受她的善意,她便要先救自己了。
下一步,她也该考虑借沈红蕖之事,让江振身败名裂,以便脱身。
公主只顾吃糖,张芷瑶又询问一回,“殿下,小女是张芷瑶,您可还记得小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