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内务府奉旨送来各色滋补佳品,人参、燕窝、阿胶一应俱全,怕陆媛呆在屋子里腻烦,内务府总管胡公公还特特进献了一只红嘴绿羽的鹦哥供陆媛解闷儿。到了晚膳的时候,予临又特意过来看视一番,看着她用了些汤饭,才放心离开。
次日一早,李忠已将陆媛落水的前前后后打探清楚,清芙渠上的竹桥年久失修,竹干腐坏,难以承重才断裂坍塌。
予临早朝后,听了李忠的禀告,大发雷霆,下令将掌管园林修葺的一干人员皆革了职,附近的侍卫罚奉半年。
玉润堂里,陆媛坐在临窗的暖炕上,正在用一盏参茸乌鸡汤,小允子在一旁将李忠查访的结果缓缓地对她禀报了。
陆媛只顾搅动碗中的汤,半晌无语,一抬头,见小允子立在一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示意他说下去。
小允子道:“恕小的直言,奴才觉得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陆媛问道:“你也觉得蹊跷?”
小允子点头道:“外行人看不出什么,只道是竹桥腐坏断裂,是极偶然的事情。可奴才自幼在南方山上长大,漫山遍野都是竹林,一眼便能看出蹊跷。那竹桥的竹子每一根都有碗口粗细,竹质坚硬,且平时有园匠维护,如何能够腐蚀成那般模样,定是有人暗中作怪。”
身旁的碧落道:“小主自进封之日起宠眷优渥,少不得有人心生嫉妒错了主意。”
陆媛略一思忖,对小允子道:“你和小连子暗中查访此事,多加注意瑶华宫和延福宫那边的动静,一有蛛丝马迹立即来向我禀报。”小允子顿首,领命而去。
陆媛轻轻踱至月洞窗前的鹦鹉架前,拿起小匙从小瓷罐中舀了米虫去喂那鹦哥,窗外的竹影映入纱来,照在地上竹影斑驳。她叹息道:“为何这后宫中一定要你争我斗呢?”
碧落上前为她披上一件流云织锦斗篷,道:“后宫中女子多,阴气重,善妒者多,人人都想争宠,争斗自然就多了。”
陆媛轻轻念道:“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见者,三十六年。后宫中的女子真是可怜可悲。我能做的也只有保全自身罢了,不害人也不被人害。”
碧落道:“刘太医叮嘱了要多卧床休息,还是让奴婢服侍小主躺下吧。”
风吹竹动,飒飒作响,天高露浓,玉辉轻泻,陆媛躺在百合床上,望着窗外高悬的明月,心中感叹,自己终究是要陷入这泥淖之中了,新欢旧恨知多少,且对东风醉几场吧。
一整夜睡得极不踏实,一会似乎清醒,一会又似乎在梦中,模糊中,仿佛有个很小的孩子在哭,陆媛伸出手想去抱住他,可是孩子却越来越远,怎么也触不到。
她一下子惊醒过来,感觉到小腹一阵阵强烈的抽痛,不由自主地蜷缩起身子,突然下身一股暖流,她知道事情不好了。她用力拽扯住床边的绫缦,痛苦地叫出声来,最后看到碧落和春华等人慌乱地跑过来,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一会是太医在给她把脉,一会是碧落扶着她的头喂她喝汤药,一会是予临在耳边急切的呼唤,人来人去,十分嘈杂。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安静下来了,她感到身体也不那么难受了,于是沉沉的睡去了。
再度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她一直昏睡了整个白天,床边坐着的春华正在打着瞌睡,听到动静,睁开眼睛惊喜的说:“小主,你醒了!”
陆媛的手轻轻抚上小腹,眼睛试探地望向春华,春华的眼神躲闪着,低下头小声说:“碧落姐姐正在小厨房给小主熬参汤,我去叫她来。”说完低头走出去了。
片刻,碧落端着一盏参汤,走到床前道:“小主醒了,睡了一天了肚子也该饿了,我扶你起来喝点汤吧。”
陆媛喃喃地说:“是不是我的孩子没有了?”
碧落眼睛微微一红,强颜欢笑道:“小主还这么年轻,还会再有孩子的,现在是要保养好身体。”
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滚落下来,虽然自己是有目的的亲近皇上,但是腹中的孩子却是自己的骨血,只在自己的肚子里呆了不到两个月就失掉了,怎么能不痛心呢。
碧落忙安慰道:“小主切不可过度伤心伤了身体,小月子千万要做好了,否则会留下病根的。这个孩子许是与小主无缘,小主还年轻,后面还会再有孕的。方才小主睡着的时候,太后、皇上、皇后和娴妃他们都来看过了,嘱咐奴婢们要伺候好小主。”如此多番劝说,陆媛心中的伤感方减少了些许。
晚间,强撑着用了些晚膳,便躺在榻上歇息。茗清走进来,手里托着一碟东西,回道:“小主,沁芳斋的小丫头知画方才送了这一碟子红枣阿胶糕来,说是顺嫔娘娘让她送过来给小主补身子的。”
陆媛颇感意外,住进静翕宫近两个月的时间了,除了第一次去拜会遭拒后就没再有过交集,自己也从未见过顺嫔踏出过沁芳斋半步,顺嫔在后宫里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甚至很多人已经忘记了还有这样一个女子,她对任何事情都不闻不问,现在却在她小产之后送来了补品,真有点让人摸不透。
陆媛吩咐道:“拿金瓜子赏给知画,让她回去跟顺嫔娘娘道谢,说等我好了会亲自登门拜谢的。”茗清依言出去了。
过了两三天功夫,陆媛的身子已经差不多复原了,皇上天天早朝之后来玉润堂坐上个把时辰,陪她聊天解闷。太后和皇后那里都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命她好好养着。陆媛亲自去宝华殿诵经祈福了,为未出世的孩子超度,如此心中的伤感也渐渐减少了些许。
这日午后,小允子见没有外人便走进堂里,禀道:“小主,奴才查到眉目了。”
陆媛神情一紧,命他快说。小允子道:“这几日奴才奉小主的命去暗中查访,果然查到了可疑之处。奴才先去仔细查看了那竹桥的断裂处,发现竹内被虫蚁啃食的很厉害,奴才觉得蹊跷,按说北方地区没有什么凶狠的虫蚁能够如此啃食竹子,况且园匠们每三个月就会对竹桥喷洒杀虫的药水,小主落水的一个月之前刚刚洒过,能够在一个月内就将这竹桥啃食成这般的,依奴才只见只有南方的一种虫,叫做噬竹虫。”
“噬竹虫?”陆媛和碧落对望一眼,重复道。
小允子继续道:“这是南方竹林里长的一种虫,有拇指般大小,形似蚂蚁,以食竹为生,由于气候的原因,在北方一般见不到。奴才按照这个线索继续查下去,暗中观察各宫的动静,在延福宫闲月阁的奴才们扔出的杂物中发现了这个。”说着,将一个小巧的笼子从袖中掏出来放到桌上。
春华抢言道:“这不就是个蝈蝈笼子吗?小时候我爹爹给我做着玩过。”不同于一般竹条编织的蝈蝈笼子,这个小笼子是用紫荆树的木条做成的,十分结实。
小允子道:“春华姐姐说错了,这个可不适用来装蝈蝈玩的。你们看这是什么。”说着,从笼子的缝隙中取出一粒小米粒般大小的黑黑的圆溜溜的东西。
陆媛皆迷惑,摇头不知。小允子道:“这就是那噬竹虫的粪便。因这紫荆树有特殊的气味,噬竹虫不愿啃食,故而用它制成笼子用来装那虫子。可想而知,是有人专门从南地弄来了这虫子放到了那竹桥里。奴才又去细细检查了竹桥的断裂处,虽未找到活虫,也发现了些粪便,想必活虫已经在事发之后被人清理了。”
碧落听完,脸上显出些许愤意,道:“小主料得不错,果然是有人打了注意。”
陆媛沉吟道:“你方才说,这笼子是闲月阁的宫人礽出来的?”小允子点头道:“是。而且奴才问了守在附近的侍卫,这两日确有闲月阁的小内监来这桥上转悠。”
碧落又道:“闲月阁住的是瑞贵人,奴婢听闻瑞贵人的父亲工部尚书季沅季大人以前一直在江南一带外任,新近几年才奉旨携了家眷入京的。”
陆媛徐徐道:“瑞贵人自从一同晋封之日起,便对我颇有敌意。既然现在证据确凿,恐怕是她无疑了。”
碧落义愤填膺道:“小主,让奴婢去禀告皇上和皇后娘娘吧,治她一个戕害嫔妃的罪名!”
陆媛思索了一会,摇摇头,道:“我刚刚入宫,不想挑起腥风血雨,念她是初犯,且不去追究了,她若是聪明,自会安分守已,她若是糊涂,再有什么不轨,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碧落虽心有不甘,但见她主意已定,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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