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翕宫,陆媛扑在孝纯太后的怀里痛哭不已,尽情地宣泄,太后用布满青筋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眼神中尽是疼惜。
她缓缓开口,声音透着苍老:“媛媛啊,怜子之心人皆有之,想想你的母亲,她前日还给哀家写了一封书信来,托哀家好好开解你,你要好好振作起来,不可让你母亲太担心了。”
提到母亲,陆媛的脑海中浮现出父亲和母亲那饱经风霜的脸庞,他们在蜀中受了三年的苦,如今刚刚回来安顿下,本该颐养天年,却还在为她这个女儿操心担忧,想到这里,一股自责之情油然而生,渐渐止住了抽泣。
孝纯太后见她不哭了,慢慢地摩挲着她的双手道:“哀家为你去求过几次情,皇上每次都是一笑置之,只是让哀家不要操心这些琐事。皇上不是我的亲生子,终究不是和我一条心。哀家现在也很困惑,不知道当初让你入后宫到底是对是错。”
陆媛抬起头,目光中露出坚定,道:“媛媛从未后悔过,如今我全家都已回京,这些都是姨母的功劳。”
太后叹道:“媛媛,你要遵从自己的内心。”
陆媛眼中含泪笑道:“媛媛的内心便是希望一家人团圆安乐,如今不是实现了吗?姨母,媛媛贪心,还想骨肉团聚,请姨母相助。”
孝纯太后慈爱地说:“那是自然的。”
从慈安宫出来,陆媛心里已经坚定了许多,二人慢慢走回静翕宫,刚到正门口,就听到院子里梳月的声音道:“春华姐姐,内务府的人也太拜高踩低了,皇上只不过才几日没来咱们这里,那些奴才们就一个个眼睛长到了天上,你瞧瞧,给咱的都是些别人挑拣剩下的料子,怎么给主子裁衣裳?”
春华怒不可遏:“狗眼看人低,要是我,非得把这些料子甩到他们脸上去,不行,我去和他们理论去,往日里,他们哪个没得过我们静翕宫的好处!”
春华前脚刚,,一出门,正好迎面遇到陆媛,身后的碧落表情很不自然,她自知刚才的一番话已经落入到了陆媛的耳中,讪讪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陆媛只作不在意,轻描淡写道:“我的衣服够穿,今年冬天就不用再做新的了。”说完,自顾回了殿内休息。
碧落看了看那些零零散散的布料,颜色暗淡无光,有的布料上甚至生了霉点,她皱了皱眉,道:“挑几匹好点的给丫头们做几身衣服,其他的都扔了吧。以后说话小心点,不要惹主子烦心。”
春华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夜里,朱阑玉砌之外,天边,一弯冷月如钩,月色清寒,寝室里,在微微跳动的灯烛下,陆媛褪下衣衫,放下如墨般的青丝,白玉般纯洁的身躯赤裸于镜中,无一丝瑕疵,是这样的青春与美好,一点看不出刚刚生育过的迹象。
再看面庞,镜子里依然是人面桃花,然而细看之下,憔悴之色是掩饰不了的。睇视许久,她打开梳妆台上的妆奁,取出当初安翎月亲自调制的脂粉,涂上一层淡淡的脂粉,细细地描画粉黛,抹去眉间愁迹,双唇抿上殷红的胭脂,妆成后,容颜如玉,仙容似雪。
她从箱底取出一袭绯红色暗绣海裳花的衣衫,慢慢穿在身上,然后一点一点挽起柔滑如丝的长发,盘成一个如意髻,一枝翡翠簪子斜斜穿过发髻垂下细细几缕流苏,与颊边那对翡翠耳坠相印成辉,又在眉间仔细贴上浅金色的花钿。
看着镜子中精心妆饰的自己,恍惚间,似乎还是那个十三四岁的无忧无虑的陆媛,在父亲和母亲身边撒娇,跟在哥哥们身后爬树掏鸟窝,和振远哥哥填词对诗。这一切,似乎已经过去了好久好久,又似乎如发生在昨日一般生动。
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冲刷了刚刚画好的妆容,脸上泪痕交错,簌簌不止。
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薰笼坐到明,这大概是后宫中的女子最悲哀的命运了吧。不,我不能让这样的命运落在自己的身上,我要要回我的孩子,她是那么小,那么软,懵懂无知,怎么能在襁褓间就失去亲生娘亲的爱抚呢?
伤心和消沉已经足够了,为了父母亲人刚刚失而复得的安宁,为了幼小的女儿能够回到自己的身边,只能将泪水咽进肚里,生活在深宫里的女子,不能有傲骨,不能有执拗,不能有倔强,要想在这冷漠的后宫中生存下去,只能拔掉自己身上的刺,恭顺、顺从,从来都是这后宫中最看重的美德。
当然,要想左右逢源,青云直上,最重要的是要有君王的宠爱,哪怕只是宠而不爱。她,陆媛,已经在这深宫中生活了三年,早就不再奢望君王的爱情,只要能够得到一份宠爱,让自己能够伴着女儿平安成长就已经满足了。岁月静好,也不过如此。
夜已深,心意已定,合衣睡下,安然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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