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嫔随意掰着护甲上镶嵌的一颗水胆玛瑙,笑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这一局既救了兆旸,又饶了靳娘一命,还洗脱了贞妃的嫌疑,实在是一举三得。不过,我看贞妃未必能领你的情,她的目的还没达到呢,被你给搅了局。”
陆媛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微微叹一口气,只道:“我只对得起我自己的心罢了,不知便罢了,知道了就实在不忍心看着兆旸受罪,我也身为人母,母子连心,推已及人,若是我的锦瑟遭此劫难,不知心要多痛。至于她领不领情,我并不在意。”
顺嫔站起来,理了理石榴裙的褶皱,道:“我出来久了,该回去了,庆宁还等着我呢。”
陆媛将顺嫔送出殿来,彼时月华初升,月色静谧自天际云朵间畅然流下,光滑得似拢不住的一匹细滑绸缎。
月色华光清明,照在静翕宫前的石阶之上,如水银泻地,又如寒霜覆盖,一片清辉淡如水。
顺嫔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步,转回身来,鬓上的东菱玉缠丝曲簪微微颤动,划过晶亮的弧线,低低道:“我在宫中呆了这么多年,看了那么多事情,难免带了戾气,妹妹还能保持着一颗初心实在难能可贵,我只希望是我想错了想多了。”
陆媛缓和而从容地道:“凡事都想别人感激,那必然会失望的。哪怕人人负我,我也只讨个自己安心罢了。”
顺嫔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转身而去,玄色暗纹的羽缎斗篷消失在夜色中。
靳娘离开了坤仪宫之后,内务府马上挑选了合适的乳娘补上了。
兆旸的病渐渐好了,精神也慢慢恢复了,皇后的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到了肚子里,并且对神婆驱邪的法力深信不疑。
在皇后的提议下,安翎月被晋封为月贵人。在册封礼上,安翎月梳着高高的望仙髻,鬓上插着金錾红珊瑚福字钗,镶着精琢玉串珠,长长垂下至耳垂,身穿蕊红色联珠对孔雀纹锦,密密以捻银丝线作云水潇湘图,雪白素锦底杏黄牡丹花纹的锦绫披帛宁静流泻于地。
她跪在白玉石铺成的地上静静地听着李忠宣读册封的圣旨,脸上挂着谦逊恭谨的笑容,但是眼睛里却分明流露出得意的神色。
陆媛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记得当初她刚当选入宫的时候,被玉嫔教训,那时的她犹如一头无助的小鹿,眼神凄楚可怜,陆媛维护她为她解围,她便感激地泪水盈盈。然而,时事变迁,物是人非,昨日那个胆小单纯的安答应已经变成了今天城府深沉步步为营的月贵人。人心,终究是变幻莫测的。
翌日,天阴沉沉的,半晌,便飘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漫天飞舞,极目一望,尽是白色,闪耀着一片连接不断的银光,天地融成了白色的一片。
春华掀起厚重的暖帘,欣赏着外面的大雪,高兴道:“好大的雪,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呢!等雪停了,咱们可以堆雪人玩了。”
陆媛正在将从琼苑折来的梅花,红梅或是腊梅、白梅、绿梅,颜色各异,一朵朵摘下放进透明的琉璃圆瓶,瓶中有融化的雪水,特别清澈,经炭火一薰,香气格外清新。
她笑意殷殷,道:“瞧你高兴的,你也不想想,下了这么大的雪,天气这般寒冷,那些衣不蔽体的穷人们不知要怎样挨冻了,有诗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就是说的这样。”
春华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道:“主儿总是这么菩萨心肠。咦,有人来了,这样的大雪天,会是谁呢?”
陆媛顺着春华的目光向门外望去,果然看见两个身影披着厚厚的羽缎斗篷,正冒着风雪向静翕宫走来。
陆媛连忙让春华打起帘子,待二人走到跟前摘下雪帽才辨认出是贞妃和婢女秋霜。
陆媛命春华倒了滚热的茶水来给她们驱寒,又在炭炉中添了许多银碳,火苗熊熊燃烧起来,殿中和暖似三春明媚。
陆媛含笑恭敬道:“娘娘冒着这般大雪前来,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吧?”
贞妃淡淡瞧了陆媛一眼,微微而笑,又似未笑:“你聪敏过人,想必已经猜到本宫为何而来了吧?”
陆媛缓缓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嫔妾似乎猜的到,但不知猜的对不对。”
贞妃微露得色道:“那个月贵人果然有心机,颖嫔你费了一番心思,反倒让她渔翁得利,捡了便宜,你可后悔?”
陆媛只微微一笑,淡然道:“同是后宫姐妹,她获封贵人是她的福气,我只祝贺她便是,谈不上后悔不后悔。”
贞妃意味深长道:“颖嫔对待姐妹的情分令人佩服,只是这个月贵人吃里扒外,辜负了你的一片情义。”
陆媛只笑而不语,端起热腾腾的茶来抿了一口。
贞妃正了正神色,继续道:“本宫今日前来,首先是要谢你,本宫生产那日,多亏了你从旁说话,才让兆基得以留在漪兰殿扶养,否则我们母子就要生生分离了,请受我一拜。”
说着,贞妃修长的身段盈盈站起,向着陆媛深深拜了下去。
陆媛赶忙上前将她扶起,道:“娘娘,折煞嫔妾了。”
贞妃重新坐下,脸色稍稍一转,道:“我虽感激你,但是也有一句话要奉劝你,不要总想着渡人渡已,后宫这种泥淖之地,注定祥和不了,有些事情事不关己就少插手,于你无益。”
说完,贞妃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用眼角打量着陆媛。
陆媛心下明白,只淡淡道:“嫔妾并非多管闲事,只是希望能少一些残害和纷争,本来大家抛家舍亲来到这深宫中就已经不易了,何苦要自相残杀。”
贞妃顿了顿,又道:“我以前就和你说过,我的目的是后位,所有挡我路的人我都不会手下留情,这次的事情也就罢了,若是日后你我兵戎相见,不要怪我不客气。”
说完,她起身走出静翕宫,风吹起她的斗篷,露出一弯天水碧的裙角,斗篷上的衣带微微飘舞,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风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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