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初定,地上的积雪很厚,出门不便,皇后便免了晨昏定省,天寒地冻,各宫宫人也都只窝在自己宫里,轻易不肯出门。
静翕宫,地上的火盆里一芒一芒的红箩炭烧得极旺,不时迸出几星通红的火点子,殿里暖洋洋的,氤氲着水仙花的香气,令人欲醉欲睡。
陆媛抱着一岁多的锦瑟,攀着碧玉缸的沿儿,看那两条鲤鱼摆尾,又嘬些酥皮点心的渣儿引得鱼儿前来叼食。
梳月引着江榕走进来,道:“主儿,江太医来给您请平安脉了。”
陆媛抬头看见江榕风尘仆仆的样子,发丝上犹落着白色的雪粒,便道:“雪天路滑,江大人不来也使得,不过是平安脉,就是延几日也无妨的。”
江榕笑道:“我们太医的职责如此,若是因为这个耽搁可就是懒怠了。”说着,将药箱放在炕桌上,打开盖子,取出脉案。
陆媛将锦瑟交给秋娘,将手腕轻轻搭在脉案上,春华捡了一方绣帕掩了,江榕方宁神开始把脉,不一会,便笑着道:“颖嫔娘娘身体无恙。”
陆媛笑着点点头,温和道:“外面极寒,江大人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再走吧。”说着,便吩咐春华倒滚热的茶来。
江榕欠身道:“那就叨扰了。”
春华用青瓷莲花盘子端了茶盏来,沏的是上好的碧螺春,清香扑鼻,另外一只玛瑙碟子里摆的是白玉方糕。
陆媛意味深长地看了春华一眼,脸上似有笑意,春华心一慌,放下东西,红着脸低下头就出去了。
江榕客气地坐下喝了一盏茶,起身告辞,转身的瞬间,陆媛一眼发现他身上的长袍下摆上破了一道口子,连忙叫住他道:“江大人,你的衣服这是怎么了?”
江榕低头一看,有些尴尬道:“大概是在什么地方剐破了吧,不妨事。”
陆媛笑道:“江大人要是这样到后宫各处去可算仪容不整了。”说着,随手拿过暖炕上的蒲萝,取出针线,要为他缝上。
江榕连忙道:“娘娘,使不得。”
陆媛轻笑一声,道:“江大人,你和我哥哥是同窗,我一直把你当做哥哥一样看待,难道妹妹为哥哥缝缝衣裳也使不得吗?”
江榕听她如此说,便释然了,站在一旁托起长袍的下摆,陆媛便一针一线为他缝补起来。
殿里静悄悄的,只偶然听到一声炭火的哔剥声。
突然,彩屏抱着几根柏枝直直地走进殿里来,看到陆媛和江榕,不由得一怔,忙丢下柏枝,跑过来跪下,道:“奴婢听着殿里这般安静,以为没人,就冒冒失失地进来了,主子恕罪。”
陆媛似笑非笑,问道:“你怀里抱的是什么?”
彩屏忙回道:“是柏枝,奴婢听宫里的老嬷嬷说将柏枝投进碳炉里,会散发出浓郁的松柏香气,能够宁神安眠,所以奴婢一早去琼苑采了这些柏枝来。”
陆媛温婉道:“你倒是细心,放进炉里吧,你去碧落那里领个彩头,去吧。”
彩屏欢天喜地地谢了恩,从地上爬起来走到炭炉旁边把柏枝投进去,拍拍手出去了。
陆媛为江榕缝好了长袍,命春华将他送了出去。
春华回到殿里,陆媛点头笑嘻嘻道:“我说你怎么不见你人呢,只有几个小丫头在这伺候着,原来是在小厨房忙着做点心。”
春华受窘,手指缠绕着衣裳上的绢带,忸怩地道:“那白玉方糕本来是做给主儿吃的,正巧江大人在这里,奴婢就顺手盛了一碟。”
陆媛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故意道:“原来是顺手盛来的,我还以为是特意做给江大人吃的呢,本来我还想着做媒呢,如此看来就算了吧。”
春华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讪讪道:“主儿惯会打趣奴婢。”
她走过去收拾杯碟,从梅花案几上拿起一样东西,看了看道:“咦,这只玉珏是江大人的吧?”
陆媛瞧了一眼,笑道:“大概是刚才为了缝补衣服方便,解下来放在那里忘了吧,你先收着等江大人再来的时候还他便是。”
春华答应一声,将玉珏小心地收起来,走了出去。
陆媛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忽而想起了什么,唤来碧落,道:“我昨儿吩咐你的事办好了吗”
碧落道:“主子放心,办的妥妥的。”
陆媛笑道:“那就好,咱们只等着瓮中捉鳖吧。”
次日午后,陆媛刚刚午睡醒来,只穿着一身半新的家常衣裳,挽了个寻常的堆云髻,随便攒了一支雕白玉兰形的玉钗,看了一会书,终觉无聊,便玩起九连环来解闷。
正玩的入迷,予临忽然走进来,凑上前,道:“在做什么呢?这么入神。”
陆媛冷不防被吓了一跳,抬头见是予临,轻轻抚胸道:“皇上总是喜欢悄悄地来,吓臣妾一跳。”
予临满面春风,坐到暖炕上,握住她的手道:“让朕听听你心跳得厉害不?”
陆媛将他轻轻一推,娇嗔道:“大白天的皇上又不正经了,罚你替臣妾解开这九连环。”
予临哈哈一笑,接过九连环,埋头拨弄起来,却毫无头绪,越结越死。
陆媛笑得下气不接上气,道:“依着这样解,只怕一天一夜也解不开了,九连环是讲究关窍的,让臣妾解给你看吧。”
予临笑着交出九连环,看着陆媛灵巧的双手上上下下地拨弄着。
九连环正解到关键时刻,春华进来通报道:“皇后娘娘来了。”
话音刚落,皇后就已经匆匆地走了进来,陆媛连忙起身,屈膝拜道:“不知娘娘驾到,嫔妾有失远迎,望娘娘恕罪。”
皇后穿了一身烟霞蓝底色的百子刻丝对襟羽纱袍,疏疏地斜簪着几朵暗红玛瑙圆珠的簪子,一支八宝翡翠步摇轻轻地在耳后摇晃。她的神色有些不甚自然,先是给予临问了安,然后勉强笑道:“颖嫔你起来吧。”
予临随口问道:“雪天路滑的,你怎么来了?”
皇后见问,迟疑了片刻,贝齿轻轻一咬道:“宫里有传言说颖嫔私通外男,所以臣妾前来问话。”
予临大吃一惊,不由得望向陆媛,陆媛也事出意外,竟忘了分辨,只怔怔地望着皇后。
“是什么人烂了舌头胡沁!”予临脸色一沉,厉声道。
皇后忙道:“左不过是那些太监宫女们,凑到一块就只会嚼舌根。”
予临用手重重一拍樱桃木的案几,大声道:“捕风捉影实在可恨,皇后也该好好管管,拿了那挑事的人拔了舌头去喂狗!”
陆媛盈盈道:“皇上不必动气,臣妾一向不在意那些闲言碎语的。”
皇后眉心微曲,如曲折的春山逸远,徐徐道:“起先臣妾也是不信的,还训斥了一番,后来听那些奴才们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臣妾也不知真假。只是事关颖嫔的清誉,所以臣妾不能不亲自来问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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