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过去三月,平洲的沙似带着火,把人烤得半焦。
潘逸生了场大病,虚脱了身子,过了毒月才稍稍转好。他们说他中了邪,大漠处处有游魂厉鬼,他定是碰到个最厉害的。
潘逸也是这么想,孟青来探他时,他就将听到的故事说给他听。
“这里有个鬼娘娘,半夜三更专抓人魂。那道士说了,我五行带火,所以他们伤不了我。”
他还是那般憨厚,笑起来时没心没肺的。
孟青直摇头,说:“西域有种*散,专给男子用,一旦沾上就像失了魂,整天便想着那事。燕王府里就搜出几副,有空我给你试试。”
弦外之音,不言而喻。阿妩得盛宠,就是靠这见不得光的玩意儿。
潘逸木讷,像是不明白这意思,其实他的心中有明镜,什么都知道。
他信的小鱼不会害他,但是又希望是中了毒,如此一来,他便能为过分的迷恋找到理由。
然而她一直在他的骨里,在他的血里,在他每处筋脉里。*散散了,她的影却没散。
潘逸心有不甘,他骑着马儿去了戈壁、河滩、还有那间破客栈。他找到沙壁上的刻痕、找到了河滩边的心形石、也找到客栈里的那间屋,什么都在,唯独小鱼不在。
世人都说男儿无情,潘逸觉得女人狠起心甚男儿百倍。找寻无果,他又开始等,他毫无理由地坚信她会回来,只要他肯等。可是等过寒暑,等来得却是一场滔天灾难。
次年二月,周国借地界之事突然翻脸,他们就如饿狼,一口咬掉了边防重镇——安镇。
此次,荣国损失惨重,不知敌方得了什么宝贝,攻城利器如飞火流星,将所经之处夷为平地。荣王得知惶恐不已,急忙下令谈和,想守住自己一亩三分地。
也许荣王年事已高,做事变得畏首畏尾。世子爷也沾上了他的脾性,不够果断坚决。
身至偏地的荣灏成了众首之的,说安镇是他接管的地盘,理应由他去收拾。没几天王旨就到了燕王府,委荣灏和谈之重任。
其实荣灏没料到这仗会打得这么快,而且周国似乎找到他们的软肋,知道哪处边防薄弱,哪处啃不动。
在没搞明白这些事前,他也想以谈和为幌子,暗中集结兵力,结果都城里的兄弟急不可耐得将他推了出去,真他妈的丧心病狂!
燕王府内,荣灏正在头疼,他派去的人回来了,说周王傲得很,非重臣亲王不见,宫门都没入就被赶了。
荣灏与孟青商议,最后决定亲自拜会周王,顺便捎上武艺高强的潘逸以保周全。三份急信连夜派至平洲,把潘逸召回。
得知要去周王,潘逸意外,国难当头本不应该想着儿女情长,可他却心怀侥幸,想或许能在那处找到她。他高高兴兴地跟着荣灏走了,就好像是去游山玩水,不顾这剑拔弩张。
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当周王得知荣灏会来时,不禁起丝许兴奋,他一直想见那位花天酒地的败家子,想知道如今的荣国烂成了什么样。
“鱼儿,到时你可得请他喝杯酒。”
周王特意吩咐,小鱼静静地坐在镜前绾起螺髻,过了好久,才回:“听父王的。”
她背着光,犹如印在墙上的一抹影。周王看不清,下了榻走上前,大掌抚上她的颈,又滑又细又长的颈,稍稍用力就能折断。
小鱼抬眸,看向镜中狰狞的身躯,身子往后轻仰,头靠在他的腹上。他的浑身都硬,惟独那处是软的。她在心里偷笑。
小鱼出了海青宫,之后便去向蓝若住处。日尚早,他还没起,小鱼也不顾值守阻拦,硬生生地闯了进去。
蓝若屋内只有一案一榻,其余都被书画古藉占去了地方。一股墨味,再是一股竹纸味,偌大的房堆得满当,几乎无从下脚。
小鱼弯过羊肠小道,不小心碰落几卷竹简,蹲身去捡又差点弄翻青花瓷瓶。叮当一阵动静,原本就乱的书坟,更是糟不可及。
“哎,小心,你脚下踩得可是孤本。”
蓝若的声音穿过书堆纸海飘到小鱼耳里,小鱼捡起那副羊皮卷,轻掸去灰尘,然后寻声过去。
蓝若正睡着,头下以书为枕,榻里边又是堆满竹简,遥望过去好似人形。
小鱼将羊皮卷扔到那堆竹简里,故作惊慌,道:“呀,砸中夫人了,夫人莫怪。”
她这般说着,好像里面真有个人。蓝若噗哧一笑,往里挪了几分,留出榻沿给她坐。
她俯身,衣袖飘来一股香,闻到这味儿,蓝若便知她刚从海青宫回来。他伸手,掀起一角衣襟,底下青的、紫的、红的,真可谓五彩缤纷。
“多好的身子,留疤可惜了。”说着,蓝若起身,从“夫人”身上摸出一罐脂膏。
小鱼解去衣衫,露出半截裸、胴,他便将黑印在这些颜色上,轻轻揉按。
“疼吗?”他温柔问道,似要将她心头的瘀化开。
小鱼摇头,嘴上说不疼,眉却拧得紧。
人总要泄火,既然那处不好使,他便把力气用在别处,小鱼觉得这比陪他睡好,否则*到一半,她忍不住吐他满身,岂不连命都没了。
无意之中,小鱼说起谈和之事。
当初周王曾问她,平洲、安镇,打哪个?小鱼暗自思量,答他:“平洲。”结果,周王打了安镇,取了林将军的人头。
真是可惜,她还见过林将军呢。不过就算姓林的不死于沙场,早晚也会被荣灏弄去,如今名垂千古,也算是件好事。
说到荣灏,蓝若接着又提了另外二人的名字。孟青、潘逸,一文一武,荣灏的左膀右臂。
“咝~~”
小鱼突然把手抽了,像是被他揉得痛了。
蓝若打量她的神色,看出些许端倪,便笑着道:“你喜欢那个姓潘的?”
一语中的,小鱼瞪他。
蓝若故作不懂,又说:“姓潘倒喜欢你,要不然那天他也不会出手相救。唉……可怜,都被人给看光了。”
说到此处,小鱼怒意涌上,咬牙愤恨,明明是两人共设得局,蓝若临阵脱逃,结果被潘逸看到那样的丑事。他定是故意的!
“你可记得,你又欠我一回!”
蓝若轻笑,湛蓝的眸狡黠异常,也不知里面藏得是什么主意。
这个人小鱼摸不透,有时他明里帮她,暗里害她;有时他靠在周王这边,却总在危难关头拉她一把。小鱼知道不能轻易相信他,但她还是想赌一次,而这次的赌注,是她和玉暄的命。
“蓝若。”
小鱼极认真地唤他的名。
“求你……帮我把玉暄救出去。”
蓝若听后敛了嬉笑,脸色沉下。
“记得我有和你说过,若再被我听见,我会告诉你‘父王’。”
小鱼嘲谑:“如今我也不知,他是不是我的‘父王’。若说是,哪有父王召女儿侍寝的?若说不是,他又偏偏让我叫他‘父王’。你说,这算哪门子事?”
蓝若不语,过了许久,他低声轻问:“你有想过你自己吗?”
小鱼眼露迷茫,凝神思忖。
她曾想过与潘逸远走高飞,忘记国仇家恨,可惜她没做到,因为她放不下玉氏唯一的龙脉,放不下骨肉亲情。她就是风筝,线的一头在别人手里。
念到此处,小鱼无奈地笑了,眼睛一弯,便落下两滴泪。
“想过,但这又如何?”
蓝若蹙眉,似乎起了善心,他伸手拂去那两滴清泪,放到嘴里浅尝一回,咸中带苦,苦中还涩,要命是的还有一股子药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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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过后,荣周两国相约和谈。从小到大,荣灏还没如此正式涉及国事,难免有些忐忑。
可是一入周国境内,他就被异域风情迷了眼,见到纱裙飘逸的窈窕佳人,冷峻的凤眸就直愣愣的,不熟他的人以为他摆威严,实则是看美人掉了魂儿。
“殿下,你可要记得,到时见了周国国君要行两邦交好之礼,咱们得先礼后兵,别被人家抓把柄。”
“嗯……什么?”
荣灏如梦初醒,把眼珠子从美人身上拉回来,随后迷茫地看着众人。
随行吏使无奈摇头,花白胡子动了几下,在史书上留了几笔:燕王,甚好色。
途经两月余,他们终于到了周国都城,本以为兵戎相见,却没想是十里花锦。周国的文武百官身着朝服肃立,一见王辇驾到,立即鞠身捧心,行异邦之礼。
荣灏略有诧异,不禁暗自思忖。他与周王无交集,而这番阵势真令人受宠若惊。到了王宫门前,周王亲信手捧夜光杯,盛装相迎。夹道两旁,乐鼓欢腾,男女载歌载舞,五彩长袖甩得荣灏眼花。
众人津津乐道,顿时觉得谈和有望。而他们之中,惟有孟青一脸肃然,时不时暗示荣灏,别忘乎所以。
荣灏也是有备而来,不会轻易忘形。他准备去拜见周王,哪料亲信却说:“诸位千里而来,定是劳累。请诸位先行歇息,入夜王自有盛宴款待。”
亲信是异族人,说话似卷着舌头,音都撸不平。荣灏耐着性子点头,宫门还没摸着,就随他去了四方馆。
四方馆专为别国使臣而设,荣灏入内只觉得眼熟,这里榻椅都与燕王府的相似,窗雕祥云蝙蝠也是荣国之好。他觉得蹊跷,叫来孟青嘀咕了一会儿。趁此,潘逸从上至下晃了圈,这里的确与燕王府很像,再看守卫都是好身段,不由让人提防。
华灯初上,周王派人请荣灏赴宴。荣灏胆大得很,只带上孟潘二人就去闯龙潭虎穴。
宴设于飞鸿厅,廊下明珠高悬,光耀如白昼;案椅凳榻皆是异族风情。
宫侍高颂:“荣国燕王驾到。”
话落,荣灏便款步入宴。衣袂飘飘,步履轻稳,举手投足风度翩翩。
这般风姿让豪迈粗犷的周国人开了眼,叽哩咕噜,交头接耳,用当地土语说荣国男子怎么像女人?
孟青将听到的悄悄告诉荣灏。荣灏冷声哼笑,不以为然地挑眉道:“我长像女人,我还觉得他们都是猩猩!”
一声嘹亮号角声,周国国君在众侍簇拥下珊珊来迟。他身穿黑底金纹龙锦袍,腰系墨玉带钩。冠是垂白狼毛、镶琥珀松绿的栖鹰冠,靴是狼纹羊毛靴,所经之处无一不跪地垂首,当然除荣灏三人外。
周王果然气度不凡,比起干瘪的荣国国君,大有霸王之风范。他看向荣灏,一双幽暗的绿眸精闪。
荣灏敛起锋芒,鞠身施礼,以示敬意,然后便送上见面礼——一只玉瓶。
“瓶”乃“平”,取其吉祥平安之意。
周王莞尔道:“久闻荣国四王盛名,今日见到尊容,实属三生有幸。”
荣灏揖礼,道:“陛下过奖。在下仰慕陛下许久,能得您召见也是在下之福分。望今日两国交好,永世太平。”
周王听后哈哈大笑,抬手请他们三人入座。荣灏坐定,两名大汉就带来一羊一牛,冲到他面前,干净利落地割喉扒皮。
先闻惨叫,后见血腥。荣灏瞪大了眼,周王见之便笑着道:“这是我们国礼,叫双祥。”
话落,屠夫切了牛肝,拔了羊心,血淋淋地端到荣灏面前请他尝。先前的确有些饿,然而见此玩意,顿时就饱了,还有反呕之意。
“这心肝得趁热吃才好,燕王,请。”
说着,周王把盏相敬。不得已,荣灏只得吞了牛肝羊心,一口酒蒙下去。看见带血的盆,潘逸暗地里帮他吐了一回。
牛羊上了架,放火上滋滋地烤。酒喝了两回,聊得都是无关痛痒的事。周王迟迟不说条件,荣灏也就陪他装下去。
吃过烤羊之后,喝完美酒,周王笑着说道:“我们这里有道名点,叫‘千日’,也就是说,这得经千日之练才能成为你盘子里的食。今天亲王可得好好尝下。”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话落,周王击掌,帘幕拉起,只见一蒙面侍女手捧玉盘款步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