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几天终于停了,煦阳初露,往白上抹了层金,远望略微刺目。阿妩起得早,用完早膳喝过牡丹露,便披上狐裘坐在栏边欣赏难得的景。
战火如荼之际,玉楼似世外桃园,连侍婢也悠闲。上午过了大半,忽然有人到访,玉楼内起了一丝波澜,悄无声息延到阿妩耳边。
“妩夫人,芙蓉阁的梅雪姑娘想见您。”
阿妩懒懒抬眸,眺栏望向园侧门洞,想了会儿颔首道:“让她进来。”
侍婢垂首领命,不一会儿就将荣灏的新宠领入融春台。她一进门,阿妩眼波微动,这模样恰如其名,肤如雪,娇如梅。
梅雪走近,恭敬施礼,她低头时也偷瞥了阿妩,半羞半怯,犹如阿妩当年。
阿妩打量她一番,莞尔道:“姑娘不必客气,请入座。”
梅雪殷勤道谢,随后抚着身后裙摆半坐。侍婢奉茶,她久久不抬手,阿妩见之不禁轻笑道:“姑娘别拘谨,尝尝这茶,若不喜欢,我让人给你换牡丹露。”
梅雪一听,忙惶恐。“奴岂敢。牡丹露乃殿下为夫人寻来,奴不敢沾此圣恩。”
“呵呵,这有什么。”
话落,阿妩就让侍婢端来一壶牡丹露。梅雪受宠若惊,连声道谢,之后小心翼翼捧起杯盏,呷上小口细品,接着与阿妩寒暄起来。
“奴本是江南人士,家在……”
说话时,梅雪貌似不安,两眼时不时地瞥向门处。她心不在焉,阿妩便明白她来此目的并不是看她,而是在找那个人。
这些日子荣灏除了书斋器库就是玉楼,几乎把那群莺燕忘光了。在燕王府里,荣灏便是她们的天,如今阿妩将天独占了去,自然愁了眼前这二八年华的美人。
“王爷不在这儿呢。白天他都在书斋,很少会来。”
阿妩直言不讳,梅雪面上一惊,转眼又是被人看穿的恐慌。
“妩夫人您误会了,奴听闻您在此处,专程想来拜访。我特意带来家乡的玉容膏,想给夫人养颜。”
说着,她颤巍巍地从袖中取出一巴掌大的锦盒双手呈上。近侍替阿妩接过,打开轻嗅,又捧到阿妩面前给她瞧。
阿妩只是轻瞥,抬手推了去。
“想来就来,不用带这些,心意我领了,东西你留着自个儿用。”
她说得温柔,梅雪却有些尴尬,不由垂眸低声道:“送礼哪有收回的道理,妩夫人不嫌就请收下。”
话落,她将目光移至阿妩微隆的小腹处。阿妩察觉,不自觉地拉好狐裘轻掩腹处。
“那就谢谢姑娘了。”
声若莺啼,巧笑嫣然。梅雪抬起眸,见到微光衬着笑靥不禁微愣,别人都说她与妩娘像,而今日一见却觉大相径庭。梅雪想起荣灏看她时的神色,似近似远,几分恍惚,几分疑惑。他像在找另一个人的影子,没找着又显失落。
想到薄情人,梅雪心里揪痛,她又忍不住看向门边,望眼欲穿。
这失了心的女子何其可怜,阿妩好生怜悯,心想自己是否会有这天?然稍稍思量,她便自嘲地笑了起来,早没了心的人,何来难过。
“这些日子两国交紧,王爷忙于公务,等他得了空,自然会去看你。”
阿妩好言劝慰,听来真心。
梅雪回神,面露羞愧,忙道:“多谢妩夫人了。这段时日兵荒马乱,奴也不想给王爷和妩夫人添忧,其实妩夫人平日闲闷的话,奴愿意过来作陪。”
阿妩浅笑摇头。“不必麻烦,你也知道我身子不方便,睡着多过醒着。你来老是看我躺着,也是无趣。”
“这倒也是。”梅雪没声,略有失落,过会儿她自觉沉闷,就随口拉来个话茬。
“听人说仗打得厉害,奴还真有点担心。”
阿妩不由坐直身子,像突然来了精神,连忙关切问道:“这些日子王爷没在我面前提及战事,姑娘可有消息?”
梅雪面露难色,想了会儿说:“倒没什么确切消息,不过听底下人说,平洲已经撑不住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话音刚落,阿妩就白了脸色,人像是一抽,紧接就捂住小腹蜷起身。侍婢见她脸色不对,忙让人传医士。
梅雪自知说错话了,顿时万分惊恐。她本想套个近乎,没料闯出祸事,忙伸手想要扶上。
“没事……没事……”阿妩摆手喘息,挨过一阵针刺似的隐痛。“你先回去,过些日子再来。”
梅雪听后慌张点头,直到侍婢将阿妩送到内室才敢离开。然而歇了没多久,未等医士赶来,阿妩就命人拿来斗篷,换上厚衣出了玉楼。
平洲撑不住是迟早的事,可没想到会这么快。阿妩以为荣灏会增兵,而他只字未提,究竟是什么心思,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老虎的牙比毒蛇还阴森。阿妩屏气,不露声色,入了书斋见到福佑,便柔声问道:“王爷可在里面?”
福佑见到她不由惊讶,贼眉鼠眼一溜,咧嘴笑道:“王爷正在商议国事呢。”
“国事?”阿妩侧耳倾听,明明是伶人妙音,没想商议国事还得听出戏,他真能一心二用。
阿妩冷笑,不理福佑暗阻,直闯入内。凛冽门风,剪去婉转莺喉。
“殿下真是好兴致。”
阿妩戏谑。荣灏蓦然抬头,见到她凤眸弯起,笑得妖而邪。
“你来得正好,快坐过来。”
他笑眯眯地招手,阿妩抱以嫣然,缓步上前坐他右侧。福佑怯怯低头,急忙把门关上,像怕荣灏看见他似的。
阿妩刚坐定,伶人便继续轻唱,荣灏听得有滋味,两指轻叩案面哼着调儿。此时,侍婢利落将飘香金炉撤去,换暖炉摆至阿妩脚边,然后开了小窗通气。
阿妩亲手斟满香茗,送到荣灏眼皮底下。荣灏接过浅抿一口,而后将刚剥的几粒瓜子仁放在阿妩手心,不正经地调笑道:“这么快就想我了?昨晚没够?”
阿妩剜他一眼,眉间风流悉数落到他眼中,他轻笑出声,春风得意,伸过手去将她柔荑裹在掌内。
阿妩听戏听得津津有味,唱罢一曲,她蹙起眉,似无心说道:“老是听这些怪没意思。”
“你想听什么,我便让他们唱。”
阿妩娇媚一笑,故意提了嗓:“唱‘四面楚歌’。”
话落,伶人面面相觑,不知是不会唱,还是不敢唱。
荣灏凌了眼色,道:“叫你们唱就唱。”
王爷出声,伶人不敢不从,清几下嗓,提气啸号,声如裂帛,唱尽戏中悲戚。
“这才是男儿豪气。”阿妩柔声道,声如细针,悄悄地刺进荣灏耳里。荣灏不语,侧头望向窗外雪景似分了心,过了片刻,他颇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别唱了,全都下去吧。”
伶人收声,恭敬告退。
阿妩面色如常,慢悠悠地喝口茶,故意讥讽:“平洲失守,听‘四面楚歌’倒也应景。”
她平静得过了头,似乎丝毫不担心玉暄安危。如雾似烟的淡笑,让人摸不清。
荣灏哼笑着问:“你怎知平洲失守?哪个多嘴的烂嚼舌根?”
“就算没失守,别人在外打仗,你在此处享乐,也对不起天地良心。若传出去,怕是遗臭万年。”说着,阿妩侧首瞥向他,半眯起眸像在冷笑。
“我把玉暄托付给你,你就这般对我们?”
“你以为我想?都城无兵派来,我手下无人可用。哪怕拆东墙补西墙,也得有墙可拆。”
“无人可用,你就自己去!”
阿妩厉了神色,把荣灏喝得一愣。
“你贵为一方之主,毫无用处,就算有了龙袍,你也撑不住!你叫我如何帮你,你又怎么对得起追随你的忠将良臣?!”
句句在理,字字见血,就算没脸没皮,听了这样的话也会无地自容。荣灏想要开口反驳,而这时突然有人来报,声音焦急似火,又院口一路烧到门处。
“禀殿下,平洲有人来报,说将士被困城内,急求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