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的“囚”车缓缓驶入宫门,一路空旷,叩叩马蹄似碎了般凌乱回荡。
阿妩悄无声息地进了玉坞宫。这里还是老模样,一切仿佛昨日,丝毫未动。阿妩拿起了枕边的拨浪鼓。羊皮鼓面泛了微黄,鼓柄上两枚小牙印还留着,她不由莞尔,手指细细摩挲起牙印子,再“咚咚”地摇了两下。
拨浪鼓的声音依旧清脆,回头望去,摇马空空如也,不见人儿。
福佑见此,垂眉低语,尖细的声音如水柔了几分。他说:“娘娘节哀。这些年,陛下也时常到此处来。陛下吩咐过不准动这里的一草一木,每日要勤打扫。小人知道,陛下一直挂念麟王爷和娘娘您哪。”
阿妩听后不语,她坐到镜前,望着一头花白的发,拿起玉篦梳了几下。
“乐清居的梳子都是断了齿的。”
她像是无意说起。福佑听后低了几分头,似有为难,不知从何说起。他刚欲开口,阿妩突然起身,塞给他一支金雀钗,道:
“今天有劳公公,这些给公公买酒吃。公公早些歇息去吧。”
一截话被堵在嘴里,如鲠在喉。福佑没收,鞠身告退。之后,他便回到养心轩复命。
养心轩内,荣灏正独自下棋,他两眼紧盯棋盘全神贯注,似乎对面正坐着棋中高手,叫他分心不得。
福佑就在帘边站着,见他稍露一丝松散,见鏠插针,道:“回禀陛下,您吩咐的事小人已办妥。妩妃娘娘正在玉坞宫歇息。”
话音刚落,只见荣灏手势一顿,本应落下的黑子又是给两指一屈,收了回来。
荣灏抬起头,狭长凤眸微挑,福佑赶忙把头压下,等他发话。
过了片刻,黑子落下,搅了全盘的局。荣灏起身,淡淡地说了句:“本王知道了。”
福佑知趣退下,随后拉来小官低声吩咐道:“快给玉坞宫送些好的去。”
小官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接着飞奔了去办事。
一盘棋下不下去了,也不知错在哪儿,横竖看都是死局。荣灏深吸口气,拂袖打乱,随后他转身走到窗下,伸手逗弄起白羽鹦哥。
“唉……唉……”
鹦哥拟人说话,像是一阵叹气。荣灏听了作势要打,鹦哥连忙扑翅躲闪,一急落下几根羽。
“不长心的畜牲,好的学不会,尽学坏的。”
话落,鹦哥改了口,聒噪地叫道:“阿妩,阿妩……”
荣灏无语,只好随它去。
一天转眼即逝。西边余辉落下,巍峨荣宫似蒙了灰蓝薄纱,变得影影绰绰。点上华灯,驱走令人不安的黑。灯火交映之间,玉坞宫亮如白昼。
阿妩不太习惯,火光摇晃只觉得刺目。灭了一盏不够,她接二连三又灭去几盏灯,惟留案上一支流泪红烛。
此时,荣灏刚用完膳。丽妃派人来说她刚做了杏花饼,想请陛下品尝。他听了没兴趣,摆手打发了。接着他又不知道该干什么事,心不在焉地踱步月下。
月色朦胧,夜风轻。今夜的玉坞宫格外昏暗,荣灏远远地就看到了,他不知不觉快了脚步,好似追着什么疾步而去。可到了门前又突然顿下。
荣灏望着紧闭的门,几丝微光从缝中悄悄探到他脚下,照亮了履上盘龙。他后退了一步,怕光似地将自己埋入暗中,正当转身要走,他又咬紧下唇猛地把门推开。
门后宫婢吓了一跳,抬眸见到荣灏威严地站在那儿,连忙诚惶诚恐地跪地请安。荣灏似没看到她们,径直走了进去,旁人要进去通报,他立马拦住。
“全都退下。”
一声令下,闲杂人等皆退出玉坞宫。
荣灏站在帘后,半晌也没进去。他依稀能见一个人坐在镜前,像在梳妆。
她回来了,这次真的回来了。而在此之间竟然隔了十年,连他自己都不敢想,为何会这般狠心。
荣灏深吸口气,小心掀起纱帘走了过去。去了眼前这道朦胧,他看清了她的背影,依然婀娜窈窕,他把眸子往上移了几寸,却不由一愣。
他定了定神,没有看错。她正在镜前描眉点朱。旁边一盏红烛,映得娇颜如花,而这一头花白的发实在瘆人。可妖毕竟是妖,即使没有一头乌发,仍然媚气横生,诡异而妖娆地勾人魂魄。
阿妩没有回头,哪怕知道他站在身后。她对着妆镜嫣然一笑,镜中人扬起嫣红的唇,眼波微转瞥向另一个影。
他们在镜中两两相望,目光却不曾交汇。十年恍惚而过,本以为变了,见了面才知什么都没变。
“多谢陛下给了我这十年的清静,如今陛下召我回来有何贵干,不妨直说。”
阿妩先开的口,口吻温婉,骨子里极为冷漠。
荣灏像是被蝎尾蛰了,把伸向她的手收了回去。他垂眸见到桌上佳肴分毫未动,扯了话茬问道:“饭菜不合胃口?”
“粗菜淡饭惯了,自然吃不了山珍海味,陛下不必如此。陛下,阿妩问您的话,您还没回我。你想让我做什么?”
话落,她抬眸看向镜中人,两眼直勾勾的如同针芒。
他们之间没情,只有交易,哪怕是一桌子酒菜,也算是台上的银票。这般的□□像是刻意提醒,也是绝情。
十年,她一点也没变,不会委曲求全,更不会讨好。荣灏的盘算打错了,他扬起唇角,狭长凤眸泛出一丝邪气,怒到极致后又如泄气般隐了眼中厉色。
“荣军大胜,过几天本王御驾亲征,我会带你同去。”
阿妩微怔,回过神后喜不自胜,没想她苦苦等待的一天终于来了,她抑不住,接连说了几个“好”字,随后露出些许感激之情。
其实这并非荣灏的本意,只因与玉暄联手的部族要求见到丹兰玉瑜公主,他不得已而为之。不过他不会轻易放手,把她捏在手里当作质子,总好过放虎归山。
他的阿妩,他决不会放手。
趁着她高兴,荣灏伸手,俯身从后环抱住她,熟悉的淡香悄然而来,填补了这十年的空洞。
你可知我想你?他暗自问道,本想十年应该能忘记一个人,结果他又算错了。
眷恋如丝,萦萦缠绕。阿妩不禁抖擞,僵硬地扯去了这千丝万缕。
她从他怀里逃了,转过身冷颜相对。
“陛下,时候不早,请回。”
她赶他走,他偏偏厚脸皮地站在原地。
昏暗模糊了光阴刻痕,除了一身绛紫龙袍,他仍是当年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荣灏。
他是她的耻,耗费了她最美的年华,如今他还能从她身上要去什么?
十年的积怨化作一抹冷笑。
阿妩勾起唇角,妖冶至骨。他情不自禁伸手抚上她的脸,低头亲吻。
“啪”清脆的一巴掌,火辣辣地扇在荣灏脸上。荣灏被这一巴掌打醒了,万分惊诧地看着她。
她的笑里含着恨,恨中又带了丝不甘,忽怒忽媚,眼眸如炬。接着,又是一掌,更重了几分力道。
“滚出去。”
她一字一顿,从牙缝里逼出这几个字。荣灏被她打懵了,半晌没缓过神。
好在宫中无人,没人见到龙脸被扇的场面,可这奇耻大辱足以让他失去分寸,怒不可遏之下,荣灏还了手,一掌挥去打上阿妩的脸。
男女之力无法相拟。一个踉跄,阿妩撞在桌案上,乒乓一阵,碟杯乱响。还未缓神,一只铁手牢牢地钳住她两边腮颊,带着毁灭的怒意,将她摁在案面上。
“你胆敢……”荣灏瞪起怒目,咬牙而道。
“是我!是我把你从笼子里买来的!是我把你从周王手里救出来的!没有我,你们早死了,谈何复国报仇!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吗?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悲愤、不甘,如泄洪从心口迸发。她对他是如此不公,甚至没有半点情分。他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求个解脱。
阿妩踢咬嘶叫,犹如蝼蚁在他手下挣扎。同样,她也不甘,不甘于年华毁于此,不甘成为他的棋。有那么多次机会,她可以以另一种面目活下去,是断了她的退路,硬是捆绑住她。
不甘心,真不甘心!
阿妩想要挣破看不见的茧,他拼命地要将她缠裹,束紧她的魂魄。
听到里面动静,没人敢进来。听到女子嘶叫,宫婢面面相觑,不禁抖擞,随后犹如瓷人静立。
阿妩打不过他,一点一点耗光了气力。他伸手扯开了她的衣,如轻易地拉去一只蝶的翼。
“这些年你可安分,嗯?”他狞笑,口气像讥讽。问没有用,最稳妥的是亲自验证。
十年的贞是为他而守,阿妩不愿被这般夺去,她愤然挣扎,可惜都抵不上他一手之力。他的大掌紧扣住她双腕,她就如被钉死在砧板上的鱼动弹不得。他探入两指挑拨,随后硬生生地挤入。
又是一次屈辱,比初次更甚、更痛。阿妩抿紧泛白的唇,全当是场噩梦。
他喉里滚出舒坦沉吟,喃喃低语:“很好,很好……”
锦案随之摇晃,碟碗一阵疯狂颤响,情至深处,他扳过她的脸,面向那块妆镜。
“看清楚,你是我荣灏的人,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镜中两个纠缠的影,正如兽一般交、he。她看清了他的脸,看清了他在厮咬,看清他一点一点将她吃了个干净。
此时,痛苦无用,恨亦无用。阿妩想到明年花开,她就能回家了。
慢慢的,荣灏停下疯狂,不知是累了,还是别它。他伸手拨去挡住她面的发,再将她的脸轻转归正。
那双眸子空洞如无物,犹如死去的眼。他看了不由揪起一阵心痛,低头轻轻吻上她的眉心,缓了动作,温柔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