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嘴巴似浸了蜜,哄得你飘飘然吧?你可知道,她曾经也这般对我?在白马寺里,当着我的面脱了衣裳。”
孟青冷笑,眼中还带了几分恨意。潘逸惊诧不已,一不小心落了手中酒壶,一股浓烈的酒香悄然弥漫。
“你他娘放屁!!!”
回过神后,潘逸勃然大怒,他伸手一把揪起孟青衣襟,瞪起通红的眼,犹如噬人的恶鬼。
“她不会……她绝对不会!”
话落,潘逸重重地将孟青扔出去,然后咬起牙,不解恨地朝他面上狠揍一拳。
孟青侧身微闪,铁拳贴颊而过,见潘逸又扑来,他伸手锁住他双肩,与他扭作一团。
“你为何都不听呢?她就是个娼、妇,在你面前说的话,在别人面前也说,你为何不想想,若不是她,你怎会落得如此田地?!想清楚,你这猪脑子!”
两人对峙之时,孟青喘着粗气狠狠怒骂,巴不得能把他那猪油蒙的心骂醒。潘逸不甘,像头怒兽吼叫,使出全身力气甩开了搭在他肩上的手。
“我不管!!!你再说她半句,我们恩断情绝!”
一口恶气随着这咆哮,无情地喷在孟青颊边。孟青呆愣,全然不敢相信他竟然说出这番的话,为了一个娼、妇,竟然要断他们同窗之情?!
“你说什么?”
孟青怔怔问他,眼中惊讶未散,他又上前一步,几乎贴上潘逸的身。
“我与你相识多年,你竟然不信我,还要恩断情绝?你有胆子吼,为何不去问她?为何?”
他的话轻不可闻,却是咄咄逼人。绷紧的弦终于断了,潘逸听到清脆的一声响,锥心刺骨的痛呼啸而来。他红了眼眶,气息短而急促,铁铮铮的身躯似被看不见的墙压了,两膝一屈跪坐在地。
潘逸垂着头,似在哽咽。孟青心不死,又往他伤口上洒盐。
“你应该知道她让人做事的手段,既然她懂你心意,那么此时她在哪儿?还不是与别人在帐子里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
那个别人自然指的是荣灏,潘逸被戳中痛处,不由缩紧身子。他想念小鱼,想得快死了,而这般长夜她却不在。几次沉浮,潘逸以为自己能看透,可是他还是受不了,她与别人亲昵的样子像刺,不停地扎进脑子里。
“走吧,求你快走,别再和我说这些,若你真的为我好的话。”
潘逸软了口气,哀声恳求。孟青见此不由难过,他走近,伸手搭在他的肩头,五指施了力重捏其一把。
“忠言逆耳,这么多年的情分,我怎么会见你深陷泥潭不救?他起疑心了,随时随地都会要你的命啊,你可有想过你老父老妈还在等你荣归?你死了,谁来照顾他们?”说到此处,孟青深叹口气,随后压低声音,从齿缝中恶毒地逼出那几个字:“杀了她。”
潘逸抖擞,惊诧地看向他。孟青怕他听不清似的,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道:“杀了她,杀了丹兰玉氏,向殿下表明你的忠心。到时,我们文武双雄定能称霸朝野,就如当年。难道你一点也不怀念那时风光?你我共舟,吟风弄月,抚弄对诗。”
潘逸两眼空洞,好似没明白此话含义。孟青的手从他肩处移至他颊边,细长的指如抚件美玉万分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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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沉,漆黑吞噬天地,暗得无缝隙。帐外无声响,不像先前喧闹。阿妩脱下那身战铠,换上素白长袍。荣灏就坐在那边看着,一双凤眸微眯,似被暗香迷得醉了。
阿妩的衣换至一半,荣灏走了过去,故意拉扯她半裹在身的袍,然后埋首至她脖窝。
“想你。”
他在那副颈上轻啄,炽热的气息几乎要灼伤一片脂玉。阿妩未躲,像是很受用这番柔情蜜意,可当他真要行云布雨,她又狡猾地溜走了。
“达喀可汗死了。”
阿妩有意无意地提起,边说边拉上未穿好的衣裳。
满腔的欲被这冰冷浇了个干净,荣灏以为这几个月生死离别,她的心会回来,没想还是这般模样。他极为失落,可未露分毫,只平平地回她:
“与我无关。我与他说了不要盲目行事,他争强好胜,结果负伤而回。”
阿妩闻后移眼看去,眼波转流间,媚得诡异。她从妆盒中拿点素花别在耳鬓,对镜左右照了番。
“可汗对我有恩,我得去守夜。”
荣灏一听瞬时恼怒,他硬忍着怒意,轻蔑且不屑地哼哧。
“我对你也有恩,你怎么忘得这般干净。”
阿妩抬眸,望向镜中的影,那副俊容僵硬得扭曲,一副恨不得将她剥皮抽筋的模样。她回他一个冷笑,道:“你的恩我早就报了。若没有我,你还呆在那破城里做你的王爷,每日浑浑噩噩;若没有我,你怎能坐上荣君之位?更别提称霸天下。陛下,你觉得这恩报得还不够吗?”
话落,她巧笑嫣然,移回目光不再多看他半眼。
“可汗阵亡,烦请陛下命各位将士切莫高声欢笑,以免犯了别人的忌。”
“我知道。”
荣灏扭过头,也不再看她。
“我已经下令让他们系上麻布,不得欢笑、不得饮酒作乐。”
阿妩一听,两眼发亮,随后弯了眸子,不冷不热地笑道:“甚合臣妾心意。”
说罢,阿妩走身出了帐,径直走到柯林灵帐前,跪地叩首,敬了三炷香。
灵帐内,烛火如繁星,达喀将士围坐一圈,低声吟唱。玉暄坐在中央,陪着柯林,为他净身。阿妩挑了个角落,默默跪在那处,一身素衣低沉而庄重。
能死在沙场,对达喀汉子来说是无限荣光,不应落泪,可对玉暄而言,这是难以承受的丧亲之痛。他活了二十八年,开心的日子寥寥无几,若不是柯林相助,或许他还是惨绿少年,空有一副男儿皮囊。念起,玉暄仰天深吸口气,硬是抿泪。
忽然,帐帘被掀起,又有一人前来悼念,众人回眸望去,竟是荣国国君,他身穿素袍,墨发简单绾了个髻,到了柯林面前极为恭敬地三拜,随后悄无声息坐到阿妩身旁。
这是何等荣耀之事!柯林虽为可汗,但只是达喀一支族,而荣灏手掌一个国,屈尊为其守灵。达喀汉子大为感动,纷纷起身朝荣君施以击掌礼,献最高敬意。
不管荣灏出自何意,此事正称了阿妩心意。达喀族虽说粗鄙,但是重情重义,若被他们视作亲朋,他们定会赴汤蹈火。之前或许达喀汉子对于荣君并不看中,之后也许就大不一样。
按达喀古老习俗,日出之时要将尸首火化成灰。玉暄替柯林整理完遗容,然后与众将将他抬上木堆。烈火燃起,荣华富贵皆化作一缕青烟,随着肉身渐渐消逝。达喀军旧部围在火堆旁哼吟别人听不懂的古老曲调,犹如念颂往生经文直到一轮火日映红天际。
柯林的骨灰玉暄留着,他说要把他带回去埋葬在草原上。血债要用血来偿,不管如何这笔帐终究是算在周王头上。
短促地歇息一日,玉暄就鸣起鼓擂,率军逼周王投将。最后一道屏障立在面前,只要冲破此,这多年仇恨终能有个了断,为了这天他们苦了二十几年,玉暄再也沉不住气,大喊要讨回血债。
柯林旧部均归于其麾下,随之身后要周王血债血偿。兵临城下,王宫内却是别样平静,云水窑里琴声幽幽,苍凉且凄美。
周王坐于榻上,随意散着一头发,刀刻般的五官依旧俊美,那双碧眼却是沧桑深邃,仿佛古稀老者,快要油尽灯枯。
“陛下,敌军已压入城下。”
“陛下,敌将嚣张,在城门下逼降。”
“陛下……”
……
小将来报,周王沉默不语,不知何时他没了当年威武,整日躲在深宫,不问世事。偶尔,他会拿起几副画像,一看就是一天。这些是丹兰玉氏的遗像,画中人皆风雅,六岁的鱼儿天真可爱。
曾记得先父说过,丹兰这片沃土不该落在弱徒的手里,弹琴作画、舞曲吟歌怎能与刀山剑树相比。觊觎之心源于“贪”字,祸也源于“贪”字。之后虽然夺了丹兰,可是却要毁在他的手里。
看着看着,周王伸指抠了画中人的眼,就是这双眸子变了周国命数,他后悔莫及,想当初为何不一刀了之。
但是比起后悔,更多的是伤心。他在鱼儿身上所花的心血全都付之东流,她不但不感恩,还连通外敌打自家的门,她不知这么多年,他都在等她归来吗?
“鱼儿啊,你太让父王失望。”周王痛心疾首叹息道,又捡起地上画像仔细端详。六岁的小鱼儿已经没了眼,可他仍是看得认真,咂着嘴滋滋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