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他们出镜缘茶楼的时候,碰到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子,身着月色金纹锦衣,长相十分俊秀,气质沉稳内敛,一身气度不凡。
那男子风度翩翩地与卫离和周羿寒暄,若雪才知道他是威远候府的小候爷。不过这小候爷常年不在京城,认识他的人也不多。
这倒也罢了,那小候爷嘴角噙着一抹笑,一双清亮有神的眼睛总在薛燕身上打转,别有意味中又透出满心的愉悦,显然是认得薛燕的。
“哪有人对我笑?”薛燕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还是想不起来:“没看见。”
那么大个人对她笑的那么欢,她居然看不到?若雪觉得她亲娘真是朵奇葩,不关心的事,她一律忽略,就算别人闹的惊天动地,她也只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
若雪心想,许是因为她身上中有盅毒的缘故,所以她的思绪显得很单一,像个孩子一样简单。但不可否认,她很疼她这个女儿,是个唯女至上的好母亲。
想到这里,她不禁微微叹了一口气,其实薛燕的孩子早死了,自己只是个冒牌货,然而,她这个冒牌货也不完全是假的,至少她继承了本尊的记忆和情感,对薛燕,她有孺幕之情,是真拿她当亲妈看待。
要不然,她也不会在希望薛燕清醒和希望她就此糊涂下去中犹豫徘徊,因为薛燕糊涂着,她大概就只记得在凌府的事情,虽然断了几年的记忆,但对她来说却是好事,至少她忘了断魂山遭受男人凌辱的场面。
那种事,对任何女人来说都是一个噩梦!
即使在现代,被轮和被强的女子,由于身体和心理上的双重伤害,事后没办法面对现实的大有人在,或自杀、或精神崩溃、还有一部份永远活在强暴的阴影下。而薛燕,是一个以贞洁为天的古代女子,如果她清醒,她能接爱曾被男人凌虐的事实吗?!
这个时代的女子,只会将这件事视为一个永远无法抹灭的耻辱!而世俗的眼光和人们根本不会同情她们,只会戳她们的脊梁骨,视她们为*污秽之人,公开鞭苔指责她们,直至将她们逼死为止!
所以,从私心里讲,若雪是不愿薛燕清醒过来的,她就这样单纯度日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她觉得自己干干净净的,又因为找到女儿,对生活和人生充满了希望。而不是忆起事实真相后,一心只想以死来证实自己的清白。
“若雪,你在想什么?怎么脸色不好?是不是太累了?”
额头上传来温暖而柔软的摩挲,若雪微微一怔,迎上薛燕盛满关切而担忧的美眸,她才发觉自己想的走神了。
薛燕一边用嫩如春笋的柔荑轻轻抚摸着她的额头,一边爱怜地道:“是不是今天吹了风,又晒了太阳,所以你感觉不舒服?”
“没事,我身子好着呢。”若雪拉下薛燕的手,没有放开,紧紧握在手中,“姆妈,我听卫云说,你今天拿着把大刀砍人的样子好彪悍,他们都被你吓倒了,可是,我不记得你会练把式啊?”
起初若雪以为薛燕只是误伤拿了把刀,还怕她伤着自己,谁知后来卫云和卫雷告诉她,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她这个亲娘居然是个练家子。
若雪惊讶不已,从小到大的记忆里,根本没有薛燕会武功的信息。
如若不然,她们母女在凌府受尽欺凌,被凌经亘和钱氏,还有凌轻烟打骂是家常便饭,就连下人随时都可以踹她们一脚,她怎么从不反抗?还一副逆来顺受,听之任之的态度?
甚至在断魂山被那些大汉糟踏蹂躏的时刻,她也没有出手。
“娘亲本来就不会武功啊。”薛燕回答的理所当然。
“那今天是怎么回事?”
薛燕拉着若雪在绣墩上坐下,凑近她,小声地道:“这是个秘密,娘也只告诉你一个人,娘是个花架子,会的也就那么几下,蒙人的。”
“蒙人……”若雪想到卫雷说她没有内力的事,倒有几分相信了,但仍然觉得有许多不解之处。
譬如,她那蒙人的几招是从哪里学来的?威力还不小,连周羿的侍卫都躲不开,如果是有内力的人使出来,岂非很厉害!还有,她为什么隐藏的这么好,十来年都没有露出一点形迹?
薛燕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摸了摸她的头发,凝神苦苦思考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在凌府的那十来年,许多事情我都想不起来,身上也没有力气……也说不清为什么,好像挺浑浑噩噩的,整日云里雾里的感觉……好些事情,不是我自己想做……就像在梦里,完全是那种身不由己的感觉……”
怕若雪听不懂,她打了个比方:“比如我一看见你爹,其实就想吐,根本不喜欢他,但真的见到他,我又会……会笑,会表现的甚为温顺……我都不知道我在做什么……那时候,除了你,我好似什么都不大记得……”
“直到这次醒来,我还是挺迷迷糊糊的,但脑子似乎好使多了……”薛燕脸上浮现深深的困扰,有些艰难的将心理话吐露给若雪:“如今再想凌府的那些事,我有一种仿若隔世的感觉,其实,该忘的也忘的差不多了……能记起来的非常少,但我也搞不懂,当年自己怎么会是那个样子……”
从薛燕断断续续的述说中,若雪有些明白了,可能薛燕在凌府的时候便被人下了药,或是中了盅,所以她才表现的如同另外一个人。
如果这个推论成立,那么,许多问题会接踵而来,是谁在算计薛燕?且不惜对她下药控制她十来年,让她在凌府受尽折磨,倘若是有深仇大恨,为什么不索性杀了她?非要绕这么大的圈子?
难道,对方的目的是想让薛燕生不如死?或者,薛燕身上有什么秘密,是对方亟欲想知道的?
薛燕知道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若雪微眯起眼睛,曲起手指,徐徐敲击着身旁的檀木小几。在她的记忆里,薛燕只是一个父母双亡,被狠心的兄嫂卖给凌经亘的可怜女子,家境和身份都普通至极,除了过人的美貌,委实没有什么让人惦记和仇恨的地方。
思及此,她抬眸问薛燕:“姆妈,你还记得你的兄嫂吗?”
果然,薛燕摇摇头:“不记得了。”
若雪一点也不意外:“那你肯定也不记得你砍人的那几招是从哪里学来的了?”
这次薛燕没有摇头,而是托着腮,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若雪耐心的等待。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薛燕才皱着眉头,不太肯定地道:“具体是什么样的,我真想不起来了,但我模模糊糊的记得,好像是有那么一个人,他很喜欢练武……而且每次练武,他都会强迫我坐在一旁陪他……练武甚是枯燥,我不喜欢……”
她顿了顿,像个小姑娘撅了撅嘴,表示自己真的不喜欢练武,然后接着说:“他的个性很霸道……我要绣花陪他,他不许。只让我眼巴巴的看着,如果他练的好,还逼我夸奖他,烦人的紧!”
起初还说的不连贯,可越往后说,她越说越流畅,竟然还叹了一口气:“我实在拿他没有办法,只好干巴巴的看着,日子长了,他那点招式我烂熟于胸,闭着眼都能使出来!”
说到最后,她抬高下巴,一副会武功有什么了不起的模样。
“……”若雪很无语。
看来不光她想错了方向,卫云和卫雷他们都想错了,他们皆以为她娘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没有内力,可能是被奸人用化功散一类的药物化掉了。反正一个个都是编故事的能手,将事情编的要有多复杂就有多复杂。
结果,事实却让人大跌眼镜。
若雪已经不想对此事发表任何意见了,如今让她感兴趣的是薛燕口中的那个“他”,这人够不要脸的,练个武还逼人夸他。
“那个练武的人是谁?你记得吗?”直视着薛燕,若雪毫不避忌地道:“我感觉你和他之间的关系很亲密,应该不是凌经亘吧?”
“当然不是你爹。”薛燕不假思索摇头,但她也记不起那个练武之人是谁了,尽管她也觉得自己和那个人的关系不一般:“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只是记得那么一点点……而且,我以前从未想起来过,这是头一回。”
她用手按着头,美丽的脸蛋上全是苦闷,似乎对现状很无力。
若雪抱住她,“好了,好了,想不想来就不要想了,不要逼自己。”
“嗯。”薛燕反手抱住她,将脸贴在她的肩颈处,长长的睫毛不停的颤动,眼圈逐渐泛红。
※※※※※※
端王府。
端王妃已等周羿半天了,听到他回来,立刻便带着人过来了。
“羿儿,你可回来了,母妃有事问你。”
对于周羿一意孤行,非要固执地请若雪来参加牡丹宴的行为,敏感的端王妃已察到此事必有玄机。周羿的解释并不能去除她心里的疑惑,反而让她狐疑更盛,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要找儿子问个清楚明白才好。
此时已是晚膳时分,周羿回来后,按照以往的惯例,他会先沐浴更衣,然后再做其它事情。但今日他却一反常态,先命人送上丰盛的膳食,打算祭完五脏庙再说。他刚刚坐好,执着玉箸还未下筷,端王妃已人到声到。
周羿抬眸,看了母亲一眼,不慌不忙地邀请:“母妃用膳没有?若没有,不如先坐下来陪儿子用点。”
端王妃哪里吃的下啊,她已派金夫人去卫家打听过敌情了,奈何卫夫人口风紧,金夫人屁也没有探听到,回来只说姐姐请放心,卫家不日便要回广陵去了,若雪是不可能会来参加选妃宴的。
收到主人的邀请,却不来参加宴会,这其实对主人家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尤其是端王府这样龙子凤孙之家,往深了说,可能有藐视皇族之罪。然而端王妃却觉得松了一口气——假设若雪来了,她还真怕儿子得了失心疯,以她是杀蛇英雄为由选她做世子妃,不来的话,饶是周羿想犯浑,那也没有机会是不是。
可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儿子似乎提前知道了卫家要回广陵的打算,竟然决定去劝说卫家晚些启程,等若雪参加完牡丹宴再走不迟。
如果说以前端王妃只是怀疑周羿有选若雪做世子妃的打算,那么从儿子破天荒的行为中,端王妃的怀疑则变成了肯定,周羿是真打算选若雪当世子妃!
这怎么行得通?
且不说端王妃喜不喜欢若雪,或者因为若雪的六指而有所忌讳,觉得她配不上周羿,这些都是其次,并不是主要因素。
单单一条,便让端王妃对这事望而却步——周瑶早表明了态度,这辈子非卫离不嫁,且一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势头,怎么劝也不听。
如此一来,女儿嫁卫离,儿子娶若雪,不说端王府从此以后会和卫家紧紧绑在一起,只说这有可能吗?历来,换亲的风俗,只在穷的娶不起媳妇的贫家小户中存在,何时王公贵族会落到需要换亲的地步?
饶是有,那也是少之又少的事情,至少端王妃觉得,真要和卫家结亲,还是周瑶嫁卫离较好,至于周羿和若雪,那还真不合适。
事情明摆着,一:若雪年龄较小,并非周羿世子妃的最佳人选,做为未来端王府的女主人,光会杀蛇是不够的呀;二:卫家都打算回广陵,拒绝和端王府结亲之意明显。
既然别人都拒绝了,你再去强求便没意思了,莫非一双儿女都要在卫家这棵树上吊死吗?端王妃努力避免这种结果,她想:京城贵女众多,出色的也不少,总有那么几个是既不怕蛇,且能杀蛇如麻的女英雄吧,到时精心挑选一番,总能为周羿挑出适合他的世子妃。
因此,端王妃觉得有必要和周羿谈一谈,最好能让他迷途知返,而不是泥足深陷。
不过,吃饭皇帝大,何况周羿经常食欲不振,不爱吃饭是常事,端王妃和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为此操碎了心,只盼着他能有据案大嚼的一天。这会儿周羿既然有要用膳的觉悟,端王妃当然不会败了他的兴头,便按捺下满肚子的问号,依言陪他用膳。
母子二人吃饭都很优雅,以往都是食不言寝不语的模式,就连汤勺碰到碗的声音都听不见,但周羿今日不知怎么了,细嚼慢咽的功夫,居然有了和端王妃聊天的心思:“母妃想问什么?”
儿子起了话头,正是端王妃巴之不得的事,她顺势接下:“母妃想问你对世子妃的人选,是不是心里有数了?”
“先前有。”周羿言简意阂。
什么叫先前有?那是不是说现在没有了?端王妃想了想,故做不经意地问道:“是凌轻烟吗?”
周羿淡淡垂眸,玉面冷眸,不咸不淡地道:“她有什么好,值得母妃一直惦记着?”
端王妃一口鸡汤含在嘴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半响才慢慢咽了下去,“又不是母妃娶亲,母妃要惦记她做啥?这不是替你考虑的吗?难道你不喜欢她?”
周羿眼皮也不抬,挥了挥手,桌边侍候母子二人用膳的应嬷嬷和几位侍女,还有八哥等人,悉数鱼贯而出。
谴退了下人,周羿方缓慢地道:“事到如今,以母妃的聪明,难道还看不出儿子的心思吗?”
端王妃沉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周羿的心思在写牡丹帖时便昭然若揭,她一直跟他打哑谜,不过是希望他能改变心意罢了,可周羿好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不但没改变心意,反而有挑破窗户纸的打算。
端王妃不说话,周羿也不开口,屋内的空气一片凝滞。
过了一会儿,端王妃灵机一动,想到他说的先前有,眼神不禁一闪,“不管是谁,那也只是你先前的打算,做不得数,现在你有什么想法?”
周羿不吃了,取了一旁的帕子,姿态优美的抹嘴拭手,然后才单手撑腮,面无表情地望着端王妃:“我也不和母妃卖关子,凌若雪正是我心之所选,不管是先前,还是现在。”
“……”端王妃很无语,说来说去不是一样么。
“我所说的先前有,是指我判断有误,以为这件事会十拿九稳。”周羿端过一旁的茶盅,慢悠悠的啜了一口茶,继续道:“谁知我高估了我的能力,不管是凌若雪本人,还是……”
他停下话头,垂下眼帘去端详茶盅,长长的眼睫扑洒下来,在他如玉的脸上形成两排淡淡的阴影,也掩住了他眼中的黯然和一抹被伤害后的脆弱。
端王妃偷偷觑了他几眼,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但一无所获,周羿的脸上常年无悲无喜,便是她这个做母亲的也瞧不出他是高兴还是难过,只能凭直觉,还有他的未竟之语来判断,感觉他此刻应该是心情很不好。
脑子转了几转,端王妃放柔声音:“儿子,须知,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人家不愿意,我们便不要强人所难。天下好姑娘多的是,喜欢你的人多不胜数,你只管放开眼界,尽情的挑。”
周羿如玉的手指细细描摹着茶盅上的蓝色花纹,平平的语气说着让人蛋疼的话:“其他姑娘再好,我都看不见,谁是谁我也分不清,除了觉得面目可憎,还是觉得面目可憎!唯独记得她的好,她的样子。所以母妃,您让我挑谁呢?”
端王妃牙都倒了一片,她以为自己的儿子一辈子都不可能说出这样煸情的话,谁知他还说的挺溜的,这算是木头开了窍么?朽木也可以雕也?
此风万不可涨!
端王妃的确希望儿子变得强势,有担当,但却不希望他变的儿女情长,或为情所困。她稍作沉吟,秀眉微挑,毅然地道:“你挑不出,那母妃帮你挑,索性按原计划行事,趁此机会帮你将世子妃,两个侧妃一并挑了!”
周羿沉默不语,好似没有听到端王妃的话。
端王妃一心想说服他,于是再接再厉:“此事不能再拖了,你父王几次三番来催,他那个庶子比你小不了多少,你不大婚,他也不能成亲,他们早急了。你又不是不了解那起子人,一天到晚跟跳大神似的,指不定会闹到京里来。”
周羿丹唇微动,扬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冷笑,“来了更好,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埋一双,我会让他们知道惹了我的下场是什么!”
“重点,儿子,这不是重点。”尽管周羿说出了端王妃心之所想,但她可不是那种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的人:“重点是,牡丹宴上你若挑不出人来,母妃便帮你做主了。”
料定周羿不会答应,可能还要费一番口舌,没料到他丹唇微扬,竟露出一个让端王妃震惊的欲夺门而逃的浅笑,“可以。”
这便是答应了?被儿子令人惊艳的笑容震住还不算,这答案也爽快的让人心慌慌,端王妃失去了脚踏实地的感觉,仿若身在云端,忍不住想要确认:“真的?你没骗母妃?”
周羿笑容一敛,恢复寡淡冷峻的模样,酷酷地道:“母妃若不信,那我便收回刚才的话好了。”
管他呢,先哄他答应下来再说,端王妃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慷慨地点了点头:“信!”
※※※※※※
半夜时分,拉着若雪絮叨的薛燕总算睡下了,卫离偷偷潜进若雪的闺房。
“你是说,咱们费尽心机抓来的一批人,全部死了?”本来昏昏欲睡的若雪,因为卫离带来的消息,睡意全消。
“嗯。”卫离伸臂将她揽进怀里,低声道:“一共有十五个人,只有五个南疆人,但是在用刑的时候,无一例外全部暴毙,也不是服毒,抓着人的时候,为了防止他们自杀,所有的人都卸了下腭的。”
若雪皱着眉头想了想,马上想明白其中的关键之处:“有一种比较特殊又残忍的训练方法,为了让出任务的人不泄露组织的秘密,会灌输给他们一种强烈的意识或信息,一旦被逼供,身体会自动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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