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睿淡淡道,“她只摸了摸就找到多黑断骨的地方,让人打断了,替他重新接的腿骨。”
贺兰勤手里的鹅油卷掉到桌子上,一双眯缝眼因为震惊被他用力睁得大大的,也不过仿佛两粒西瓜子黏在一张摊平的大饼上,显得滑稽而可笑,他不自觉抖了抖,露出仿佛自己跌断了腿一样的表情,“可怜的多黑。”
贺兰睿淡淡道,“多黑说,沈容容用一种奇怪的针筒在他腿上注了一种药进去之后,他看着她替自己接骨,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贺兰勤不肯置信地眨眨眼睛,“那多黑如今怎么样了?”
“沈容容替他接完骨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他才开始感觉到疼痛,只是,那疼痛却并非不能忍受,沈容容告诉多黑,等一个月后,他腿上的夹板被取掉,再过两个月就可以重新练习走路,他不会再是一个跛子。”
贺兰勤惊讶地瞪大那双小眼睛:“真的假的?”
贺兰睿淡淡道:“等三个月后就会知道。”
贺兰勤皱起眉头,沉思道:“我今天见到了东昭的三皇子凤静熙,他虽坐在轮椅里,但右手使用自如,右脸也很正常,难道真是他的王妃替他破开肚子取出了蛊虫?”四海皆知,有东昭第一人之名的皇子凤静熙身重蛊毒,半个身体麻痹成了废人。如今他却看起来除了清瘦一些和他本身天生的腿疾,似乎已经和常人无异。
说到这里,贺兰勤又想起一件事:“我听说之前东昭的太子遇刺,肠子都被捥了出来,也是被她救活的。”虽然刚刚来到东昭,但是,贺兰勤对东昭的事情知道得并不少。
贺兰睿想着医馆里一袭荆钗布裙的沈容容,许是为了行医方便,她的穿着打扮极朴素,态度虽然称不上温柔,甚至遇到哭哭啼啼或者难缠的病人还会显得有些粗鲁,可是,也许就是这份大大咧咧的粗鲁,却反而更加显得她随意和气,丝毫不端着王妃的架子,与那名据闻有东昭第一神医称号的慕容黄芪更是打打闹闹,只是说她放荡随而没有女子的矜持似乎也说不通,她看起来并不娇贵,却颇有一种磊落大方的泱泱气派。沈容容是个看起来很娴雅又很粗鲁的女子,虽然这样的评论十分矛盾,却是他唯一能够想出用来形容沈容容的词语。
他问贺兰勤:“你看出什么?”对于这个二哥,虽然他总是看起来嘻嘻哈哈,甚至有时候还仿佛有点懦弱,可是他十分清楚,这个二哥根本不是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那种人。
贺兰勤摇摇头:“据说,沈容容爱慕东昭的太子凤静祈,可惜,我却完全看不出来。”
贺兰睿并不意外,淡淡道:“她中意的是静王凤静熙。”他在医馆附近暗中观察了沈容容三天,在医馆门口见过两次静王府的马车,进出求诊的百姓似乎对凤静熙的出现已经习以为常,可见凤静熙去医馆见沈容容早已经是常事,另外,第一次凤静熙出现的时候,他注意到一个很小的细节,凤静熙被人从马车抱到轮椅上时,有一只鞋脱落了一半,虽然凤静熙腿上盖着薄毯,沈容容还是一从医馆里出来就看到了,并且当时就蹲下替他重新穿上。这是一个很容易被人忽略的细节,可是沈容容立刻就发现了,替凤静熙穿鞋的动作也极为自然,仿佛这只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当然,妻子替身有残疾的丈夫穿鞋本就理所应当,只是,这两件事情发生在凤静熙与沈容容身上,至少说明一件事,那就是这对夫妻的感情比传闻中要亲密许多。
“可惜了一个美人儿,”贺兰勤摇摇头,惋惜道:“凤静熙虽然有才,却是个瘸子,啧啧,可惜,可惜。”贺兰勤想着酒筵上坐在轮椅里的凤静熙,虽然有薄毯覆盖着下半身,还是依稀看得出腿脚的残疾颇重。
贺兰睿冷冷道:“贺兰勤,你的臭毛病不少,最让我无法忍受的就是八卦。”
贺兰勤嘻嘻哈哈地看着贺兰睿,自己这个弟弟什么都好,英俊豪迈、雄才大略、洁身自好,他唯一的缺点就是冷得像北陵坤巫山上的冰坨,完全不懂得什么叫做及时行乐。
“做人嘛,开心点啦。”贺兰勤拍拍弟弟的肩膀。
贺兰睿皱着眉头道:“我还是怀疑,到底是不是她做的。”沈容容是有爵位的皇子正妃,却肯抛头露面做一个大夫替百姓治病,这样的人真的会对平民施布瘟疫?虽然他还不不了解沈容容这个女人,但是直觉告诉他,她不像。
贺兰勤目光沉了沉,淡淡道:“我知道你不信,我看着也不能信。”贺兰勤想着那个在夜筵过半、温度渐凉时,不动声色将暖炉塞到凤静熙脚下的女人,不知道有没有人注意到,在她艳如桃花的容颜之下,有一双娴雅而又沉静的眼睛。只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不是可以制造谎言的东西。他摇摇头:“可惜这个世上,人心和人脸是最不能够相信的两样东西,若关于她的传闻属实,至少说明以她的医术,绝对能够做到这件事。”
贺兰睿点点头,关于沈容容,不论北陵的瘟疫是否和她有关,只看她这一身出神入化的医术,他们也要带走她。
他问贺兰勤:“你打算如何谈判?”
贺兰勤闻言立刻又变得笑眯眯的,一副顽童的模样:“他们愿意玩,就陪着他们玩。”
他对贺兰睿挤挤眼睛:“你动作利索点,这次你是主角,我不过是来玩的。”
贺兰睿看着贺兰勤笑得越发慈祥憨厚,只是他也没有忽略贺兰勤黑豆一样的眼底闪过一抹冷酷的血光。
贺兰睿冷酷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抹笑意:“我很好奇,他们多久才会察觉你布下的局。” 他们从没打算过自己的盘算能够一直瞒住东昭。
东昭的人以为他们最想要痘方,的确,痘方很重要,只是,东昭的人大约不知道,不论什么原因,这一次,有人送了消息给北陵,给他们。于是他们知道了一个秘密,北陵的瘟疫不是无故而起,而是东昭送来的。
北陵是恩怨分明的国家,所以,疫病要除,仇也一定要报。
北陵与东昭世代为邻,是敌人也是朋友,几番交手下来深知,如今的东昭从皇帝到他几个儿子,皆是雄才伟略,特别是那个深居简出的残废皇子凤静熙,更是惊才绝艳,堪称百年难得一出的人中龙凤。不论与这样的人做对手,还是与这样的国家做对手都是一件十分吸引人的事情。
贺兰勤笑笑:“大约不会太久。东昭从皇帝到皇子一个个都是狡诈的狐狸,若没有凤静熙,不过多拖几日,如今东昭有凤静熙,只怕不出三天就要露馅。”虽然不太情愿承认,但北陵与东昭几番交手,虽然凤静熙从不曾出现在边关,他却从自己的渠道知道,东昭对付北陵的战略背后一直隐约着凤静熙的影子。说到这里,他忽然转着眼睛看了贺兰睿一眼,居然流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所以,你要动作快点哦,不要浪费为兄这一出连环的好计。”
贺兰睿额角的青筋微不可见地跳动了一下,冷冷道:“在我面前收起你那副模样。”
贺兰勤眨眨眼,无趣地叹口气:“你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古板冷漠了一些。”他优哉游哉喝口茶,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问贺兰睿:“如果没办法顺利带走沈容容,又一时之间从东昭得不到防止天花的痘方,我很好奇,你打算怎么处理国内的瘟疫。”
贺兰睿冷笑:“从哪里来就到哪里去。”既然东昭将天花送到北陵,他也可以把染了病的人再弄回东昭。
贺兰勤面皮一抖:“你的阴招与东昭颇有不相上下之风。”他做出怕怕的表情,眼底却流露出兴奋的光彩。到时候大批染疫的流民涌到东昭边境重镇,就算东昭人人种了疫痘,不会再染上天花,这些人齐聚一起,稍微一撩拨,也够东昭喝一壶的。
贺兰睿冷冷一笑,想到北陵染疫部落被活活烧死的百姓凄厉的哭号,他的眼神闪过一抹残酷的光芒。
不论是谁的主意,这一次,东昭确实惹怒他了。
北陵与东昭的和谈果然如凤静熙所言,谁都不曾在痘方或疫病上过多着墨,东昭看起来诚意十足,北陵也显得从容不迫。
在谈判上,凤静祈是高手,虽然在见过贺兰勤之后,已经发现他不是个简单的人,当真正走到谈判桌上,还是不大不小吃了一惊。
北陵的贺兰勤看起来像头牲畜无害的胖绵羊,总是笑眯眯的,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不停擦着汗一边嚷着热一边贪恋着东昭如诗的风景、如画的美人,时不时还要笨拙地闹一些无伤大雅的笑话。只是,从第一场谈判起,再没有人小看这个笑面佛陀一样的人,他像一条藏了毒针的水母,滑不留手、软而无骨,看起来可以任人随便捏圆搓扁,只是不经意间他已经露出含着剧毒的触手连皮带肉狠狠捥下你一块血肉。
和谈进行了两天,东昭没有吃亏,却也破天荒没有占到便宜。
与邻国的和谈一直都是凤静祈主持,多少年来,他只占过便宜,所以,东昭不吃亏对他而言,已经是很吃了一亏,这让凤静祈多多少少有些不痛快,也有些觉得不对劲。
作者有话要说:嗯,最近好像留言里面有点小的争论,简单答复一下吧
四牡的留言有句话说道我心坎上。仁心仁术的女人就不该知道政治。
叹气,是哒,
救人的人,和杀人的人相爱,简直是死棋。
可惜,很多时候,我们爱上的偏偏就是和我们极不同的人。
ANNI,聪明人才更容易分分合合。糊涂点的傻人,想得少,反而能平平安安。
所以,有时候我也困惑,聪明和糊涂,到底怎么定义?
湘妃竹子同学,容容不是圣母,而是对于一个普通的平民而言,特别是对于一个生长于和平年代的女孩子而言,你让她去理解国家与国家的政治博弈中的牺牲是很难的。
新南瓜饼和LULU同学吧?我记得好像是你们两个,关于散布瘟疫这个事情有很大的争论。其实你们两个都没有说错,你们两个的观点正好代表了我所写的两个人所站的角度。
对于凤静熙的行为和沈容容的反应,我简单说一下吧
凤静熙知道自己的行为是罪孽,但是如果让他重新选择多少次,他都会选择这个路来走,这是他在善恶之间做出的取舍。
他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就算从大局出发,他用小牺牲博得了大生存,是所谓作了正确选择,只是,终究是造孽,作了孽,就要付出代价。
出来混,早晚要还呐,汗~~~
我本来想让他最后用生命来赎罪的,可惜这次预设的是一个幸福的结局,所以,我就放他一马,只让他狠狠吃苦受罪吧。(汗,谁让我就算一直很想写个悲剧可还是下不了手呢,真是。。。。剁手一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