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的大牢,比西城兵马司的深,也比西城兵马司的大,关押在这里的都是重刑犯。
由周其文亲自在前边引路,姜二爷走下一阶阶的台阶,走到大牢的最深处——死囚牢。
按照大周律法,京兆府掌都城康安及京畿十余县的民事,小错小罪关押在县衙或兵马司衙门,大错才会被押解至京兆府审理判刑,被关在这里的犯人,大多不可能活着出去。
这里的犯人,比起刑部和大理寺的还要惨,可称为最惨。
因为,相当于现在最高人民法院的审刑部和最高人民检察院的大理寺中关押的犯人,要么是穷凶极恶的大盗,要么是犯了大错的官员,万岁、内阁大臣可能会招审,所以这两处的大牢不会太苛待犯人,免得万岁或阁老们召见囚犯时,斥责两处官员暴戾。
京兆府大牢中的犯人,犯的罪还够不上去刑部大牢,提不起万岁和三司官员的兴趣,所以这里全由京兆府尹说了算,牢头就是这些犯人的天。若家中有银钱贿赂牢头的,还能过得舒坦些,否则生不如死。
孟家有钱,所以孟三还是死囚牢中过得最好的一个。但这种好,也只是相对的。
京兆府已将今秋要斩的犯人所犯之罪以及罪证上报刑部和大理寺,两处衙门核准后,入冬之前死囚牢就会被清空。日子倒数的死囚犯们,整日处在恐怖和绝望中,所以精神极差。狱卒提着明亮的火把进来,也引不起他们的一点兴趣。
火把被插在孟三牢门外,身着官服的姜二爷站在牢门前,看着坐在木床锦被上头发凌乱但还不算脱形的孟三,吩咐道,“将牢门打开。”
周其文躬身恭敬道,“请大人三思,死囚犯穷凶极恶,若您进入牢中被犯人伤及贵体,万岁和府尹大人都会因此震怒,将囚犯千刀万剐的。”
这厮能混到京兆府吏目的位置上,能力和眼神真不是吹的。这一句话便将姜二爷捧到了天上,又顺带警告了牢里的孟三。
苏牢头也立刻道,“师爷,姜大人百步穿杨、神枪盖世、力大无边,岂会被小小毛贼伤到!”
这家伙虽然直白,但话也很中听。姜二爷翘起嘴角,“本使与孟三乃是发小,他要掉脑袋了,本使来送送他,在牢外有些不像话。劳烦苏大哥开锁。”
苏老头立刻命人开锁,又搬了把椅子放入牢中,请姜二爷落座,才退到牢外。
姜二爷将手里的包子放在还看得出漆色的桌上,“京兆府门前老冯家的肉包子,吃不吃?”
这家包子是孟三之前最喜欢吃的,但现在他却装世外高人,眼皮都不抬一下。
姜二爷早就料到他会如此,抬手将包子交给周其文,“这些包子分给牢里的兄弟们当午膳,师爷也去用膳吧,本使与孟三说几句话。”
孟三的眼珠子转了转,依旧不看该死的姜二。
姜二爷坐没坐相,抬起一条腿踩着椅子,身体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道,“你二哥做媒,你爹做主,将你大哥的长女孟雅娇,许给了大理寺少卿刘守成之子刘俊才。刘家的家风和刘俊才的品行,你我都清楚。你猜,你爹为什么将孙女送入火坑?”
孟三的眼珠转悠得更快了。
他这一紧张,姜二爷便知他想到了,“你出银买凶的案子,是万岁下旨,京兆府尹亲办的,刑部和大理寺都不敢驳回你的死刑。你爹这么干,是想着等你行刑时来个偷龙转凤李代桃僵呢,还是想让你诈死脱身呢?”
孟三满是黑泥的指甲猛地抓紧了身下的潮湿的被子。
姜二爷放下腿,身体微微前倾,嗓音浸着比四九北风还透骨寒意,“爷现在是西城兵马司指挥使,万岁面前的红人,京兆府尹寄予厚望的部下。爷会盯着你,直到你人头落地血溅菜市口。死里求生?你想都别想!”
在如此下贱肮脏的地方,支撑他活下去的便是这念想,现在姜二却要将这点念想掐断,孟三猛地抬起头。姜二疯子身上与死囚牢格格不入的光鲜官服和面孔,灼伤了孟三的眼,让他嫉妒欲狂,嘶哑着吼道,“姜二你个没爹教的畜生!杀人不过头点地,老子与你又没有血海深仇……”
姜二爷忽然抄起桌上的冒着热气的茶杯,狠狠掷向孟三。茶杯砸在孟三脑袋上裂成两半,热水浇得他一激灵,连忙抬袖去擦。
还不等他的袖子碰到脸,姜二爷已经到了,一脚将他扫到床下,再一脚,孟三便如一块烂泥摊在了牢内石壁上,又缓缓滑到地面,被姜二爷踩在脚下。姜二爷想揍他很久了,今日才得着机会,岂会手下留情。
孟三上次挨打,还是他爹得知他买凶绑架姜留时。入狱后,他未受一点皮肉之苦。姜二这几下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孟三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被他打断了,肠胃也绞在一起,他嗓子发痒吐出一口血后,再抬头看到姜二凶狠的模样,真得怕了。
姜二要现在就杀了他!
孟三声嘶力竭地大喊,“来人啊快来人啊,姜二疯了,要在狱中行凶——救命啊——”
牢房门口的牢头和狱卒置若罔闻,依旧背对牢房,安静地啃包子。
早就想揍他的姜二爷,右腿踩在孟三身上,俯身以手肘撑住膝盖,冷森森地道,“没有血海深仇,你为何要让人要了留儿的命?敢动爷的女儿,你就得死。”
“她不是还活着么!”孟三挣扎道。
“那是因为她运道好,你的罪,不会因为留儿侥幸逃生减轻一点半点。”姜二爷放开他,弹了弹衣袍上的土,转身坐回椅子上。
还不待孟三爬起来,姜二爷又道,“孟寻真,你我从小在一处打打闹闹着长大,虽不投脾气,但也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临死之前你给爷句痛快话,你为何这么恨爷,恨到竟要弄死爷的闺女?”
听到这个,牢房外的牢头和狱卒齐刷刷转回身望着孟三,一人摸了一个包子,继续啃。
提起这个,孟三心底的恨意翻腾上来,忘记了疼痛和惧怕,他站起来,平生第一次面对姜家人时,毫不掩饰心里的恨意,“从小一块长大?发小的情谊?呸!爷恨不得把姜家每一个人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