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岫烟感觉到对方不像是要急于图财(色)害命的架势,心里略略放下。
在苏州,她并没像在京师城里这样享受着大家小姐的生活,更不像妙玉这般和外界从无接触,她对这世间种种了解颇多,所以度过了刚才的紧张恐惧期之后,心境已经慢慢稳定下来。
“我不知道诸位英雄把我们姐妹二人掳掠到这里来的目的何在,如果是误会抓错了人,请立即把我们帮了,我们也就当从未发生过。”
好歹也是看过许多传奇话本故事的人了,邢岫烟虽然在苏州也听过看过这类明显带着夸张和传奇色彩的故事,但是却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什么英雄救美这类故事她从未奢望过,自己姐妹俩算不算“美”不知道,但是“英雄”能是谁?顺天府还是宛平县的衙役,或者五城兵马司的兵士和刑部的捕头们?
“这位姑娘很会说话,不过我还是要说一句恕难从命。”当先的男子对邢岫烟印象很好,以往杀人越货事情干得多了,他还从未遇到过哪个女孩子有如此冷静的表现,也不知道主子没看上这个女孩子反而会看上另外一个吓得抖抖索索面青唇白的女孩子?
“那英雄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究竟是为何事?”邢岫烟当然知道眼前这几个人不过都是些受人指使的爪牙,根本做不了主,她只是想要用问话来确定自己的猜测。
“呵呵,姑娘稍安勿躁,自然有姑娘知晓的时候。”当先男子摆摆手,“这里有休息的地方,二位姑娘先前估计受惊不小,先休息一阵吧。”
“既然你们连原因都不愿说,想必肯定不是为了钱银而来,想想也是,我们不过就是寻常女子,英雄们就算是要劫富济贫也不该轮到我们头上才是,……”邢岫烟却没有因此住嘴,“我们二人的身份也当不起哪个大人物用来当什么人质或者要挟他人的价值,这位英雄,小女子说得没错吧?”
蒙面男子倒是很佩服眼前此女的精明机敏,寻常女子早就吓得六神无主,而她却还能不断的询问,甚至抽丝剥茧,一点点接近真相。
只不过这种话题连他都不好回答,多回答就是多漏一份破绽给对方,谁知道这两女未来的结果是什么?
见对方默不作声,邢岫烟知道自己已经接近与猜中事实,但是内心却更加绝望,只是脸上却不敢露出半点惧意。
若真是为色而来,那自己二人几乎就没有什么机会了,邢岫烟心中发冷。
敢如此大胆妄为者,绝对是在京中有着莫大的势力,而且又绝对把握做下这等罪恶之事而不被人发现或者追查,想想也是这京师城里一百多万人,龙蛇混杂,恐怕每天都有人在被杀,被拐卖,失踪,这等情况不是很常见么?
这帮人要么就是根本没有了解过自己和妙玉姐姐的身份,要么就是了解过也根本不在乎,想想也是,妙玉姐姐不过是外地来挂单修行的居士,无甚跟脚,自己不过是荣国府里一个远亲,谁会在乎?
恐怕自己失踪了,除了自己父母呼天抢地到官府报官坐等,还能做什么?
而且她也可以肯定和上一回在院门前见到的那个青年男子绝对有瓜葛。
妙玉也说自那以后,便一直有闲杂人来窥探,也幸亏是牟尼院在京中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尼庵,否则也许早就发生这一幕了。
见几人默不作声地就要离开,邢岫烟心中凄苦绝望,明知道事不可为,但是却不肯束手待毙。
“等一等,我们姐妹俩也不知道诸位英雄为何要行此恶行,但是你们这样做就不怕官府追查么?活生生两个人失踪了,难道顺天府就听之任之熟视无睹?”邢岫烟颤声道:“我们姐妹俩虽然是寻常人,但是我姐姐却是马上要嫁给京中小冯修撰为媵的人,这会子正要搬入荣国府中去住待嫁,若是她失踪了,小冯修撰岂能善罢甘休?铁定要追查一个水落石出!”
正准备转身离开的男子身形微微一滞,对方话语中的一句“小冯修撰不会善罢甘休”还是让他悚然一惊,小冯修撰的名头他当然听闻过,便是自家主子也经常提及,怎么此女却还是小冯修撰的媵妾?
不动声色地把目光落在对方身上,蒙面男子吸了一口气慢悠悠地道:“哟,还用这一招来吓唬我们兄弟,小冯修撰,你这姐妹一个佛庵里的女居士居然还能给名满京师的小冯修撰当妾?真当冯家不要颜面么?”
江湖人士哪里懂得起媵和妾的区别,除了正妻之外,大户人家的媵妾外室通房丫头在他们心目中都差不多。
原本吊在空中心顿时落了下来,邢岫烟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他原本就是孤注一掷的,如果对方真的是那种传奇话本小说中所写的纯粹高来高去的江湖人,那小冯修撰的名声他们要么不知道,要么就算是知道也不会在意,但是对方目光闪动,身形也僵滞了一下,就凭这一点,邢岫烟断定对方肯定知晓小冯修撰,而且还知晓这里边的一些门道。
不出所料,对方没有离开,反而质疑,这就太好了。
质疑就说明对方是有忌惮的,但是对方连媵和妾的区别都分不清楚,说明对方也的确不是士绅官宦出身,大户人家出身的人哪里会不明白媵和妾的区别。
“这位英雄,小妹虽然不知道英雄出于何理由来掳掠我姐妹二人,但是小妹相信无论是英雄您还是其他人,恐怕都不愿意做对抗官府而亡命天涯,或者英雄心里觉得有所仗恃,不过英雄知晓小冯修撰的身份,便应该清楚若是他的未婚媵失踪,恐怕无论是顺天府还是刑部,甚至龙禁尉都要给他一个交代吧?”
邢岫烟此事的心境越发平稳,眼见得有了一分希望,此时的她更加小心谨慎,既不能触怒对方让对方起了杀人灭口之心,又要给对方一定压力,让其要慎重考虑后果,权衡利弊。
“而且,小妹可以确定,英雄这几日里怕都是在牟尼院里出入吧?”邢岫烟决定要赌一勾,她必须要让对方有所忌惮,否则对方发现情势不可控的情况下就可能要杀人灭口,“牟尼院能让诸位英雄随意出入,想必也是有什么缘故吧?”
蒙面男子一凛,他没想到对方居然觉察出了这一点,这就有些麻烦了,牟尼院知晓自己一行人和福王府关系的人不少,总不能连这些人都要解决掉吧?那问题只会越弄越大,王爷也绝对不会允许。
邢岫烟没有停顿,也不等对方反应过来,一口气说下去:“恐怕英雄还在怀疑我姐姐的身份,小妹不妨告诉英雄,我姐姐是前两淮巡盐御史林公之女,其妹是小冯修撰三房嫡妻,其也要嫁入冯府为媵,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小冯修撰绝无可能善罢甘休,这一点请英雄谨记,也不妨去访查一番,看看小妹所言是否属实。”
……
张骐原本英俊的面容都要扭曲得变形了,最心爱的寿山蜡油冻佛手被摔在地上跌得粉碎,眼中几欲喷火看着跪在面前的二人。
“谁让你们如此胆大妄为的?”张骐鼻孔喷着浊气,手狠狠握着官帽椅旁的扶手上,身体都微微发颤,“你们这他妈是在寻死,却还要拖上孤?”
“王爷恕罪,小的们也是见王爷心慕那位姑娘已久,所以才擅作主张,行此下策,之前小的们也曾访查,那位姑娘的确是苏州来的挂单修行的女居士,其他并无异样,而另一位不过是荣国府的一位远亲,所以……”
跪在下边的男子虽然有些紧张焦急,但是却也没有太过惧怕。
好歹也是为主子办事,而且先前自己隐约透露了一二,对方也没有断然拒绝,现在不过是因为遇上了惹不得的人物,所以才让对方恼羞成怒想要找个替罪羊罢了,那都无所谓,责骂一番,大不了藏匿一段时间不露面罢了。
门外响起敲门声,“进来。”
进来的人径直走到张骐身边,附耳低语一番,张骐脸色一连几变。
自己就随意看上一个女人,居然还招惹出这么大是非来,还正巧不巧地遇上是冯紫英的未婚媵,这天下未免太小了一点儿,这冯紫英好色之名还真的不虚,连挂单修行的女居士都能勾搭上,不过这女人居然会是林如海的庶出女,倒是真让人意外。
“陶先生,孤现在心志已乱,还请陶先生以教孤,如何来处理这帮蠢材自作主张的荒唐之举。”张骐踌躇再三,委实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应对。
这帮江湖人士头脑简单,上不得台面,只能做些粗笨活计,杀人灭口是断断不行的,这等事情牵扯到冯家,一旦传出去,冯紫英和冯唐为了自家颜面都断无可能善罢甘休,最好的办法是悄然解决,但如何来解决,却也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