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宋雨微微皱起了眉头,稍微停顿一下之后说道:“他是个怪人。脾气不好又认死理,也不是不讲道理,而是只讲他那套道理,但是他不双标,要求别人的事情自己都能做到。
比如他从来不跟老人吵架,不对小孩说脏话,进我的房间一定会先打招呼,路过我房门去后院上厕所就会故意搞出动静。
他在穿和用上面很抠搜,但在吃上面又很舍得,生活费确实给的不多,但我住校的时候他每周都会给我送炖肉和鸡蛋,不管我给不给家里打电话。
如果单以一个继父的标准来看……他是足够负责任的。在我工作之后,我给他发了个红包,他没有收,说让我自己存着。
现在我妈跟他的关系也不算好,但我妈私下跟我说,他这样的男人已经不错了,至少不用担心生病了怎么办,他在这方面相当靠得住。”
杜萌一下子抓住了重点,“阿姨的身体不太好吗?”
宋雨一脸担心地说道:“年轻的时候牙不好,花了不少钱看牙,现在的牙有一半是换上去的,最近两年心脑血管又不好了……
家里面我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就想着不如多存点钱,回去做个小生意什么的。”
“你家里就你一个孩子?”杜萌问道。
宋雨的脸色渐渐暗了下去,“对,我妈没给他生。当年他已经三十五了,在农村算得上老光棍,他年年都给媒人送礼,托她往远处找媳妇,因为近处找不到。
我妈妈当时……只找到这么一个能接受她不生孩子的。我自己心里清楚,这么多年是我拖累了妈妈。如果没有我,妈妈一定会过的很好……”
杜萌一下子就抱住了宋雨,“不是这样的,你不能这么想,没有一个孩子生下来是有错的。”
“我当然知道妈妈从来没有怨过我。”宋雨低声说道,“但是作为孩子,很难不这样想。”
“会好起来的。”杜萌轻轻拍着宋雨的后背说道,“我们都能走出去,能见到自己的亲人,能抱着妈妈告诉我们有多爱她。”
“我会的,到时候我会的。”宋雨眼中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你知道吗,我最难受的还不止这些,还有……
当我想明白这些东西之后,当我终于理解了远离亲人嫁到别人家里和一个没有感情又合不来的男人年复一年地相处下去就是我妈今后的人生之后……我选择了逃避。
我没有办法告诉妈妈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沉重的事实,这相当于否定她的付出,我不知道要用什么来回馈这份沉重的爱意,不知道要怎么自处。
那时候我十八岁,还有一年就要高考,但是每天脑子里都很乱,深更半夜睡不着觉站在宿舍阳台上,看路灯一盏盏灭下去。
可就算是这样,我也还是没能忍住那些世俗的欲望,那些新衣服和饰品,好看的本子和文具。而每当我省下生活费去买下那些的时候,脑子里面总有一个声音提醒我不该这样。
那种生活……真的割裂极了,我开始没办法正视自己,也没办法正视任何一个漂漂亮亮的女人,我逐渐觉得自己该死,而那些女人应该是我妈,应该自由自在的是她,不是一个阴暗自私又没有自制力的我。
在这样的心态中……我逐渐疏远了我妈,开始没办法对她撒娇,也没办法跟任何一个同学自然而然地说话。在遇到你之前,我没有……任何一个朋友。”
直到这一刻,杜萌才突然明白,她为什么会在大学期间去看那些日剧,为什么要看了之后又说那些内容阴暗而偏激。
在无数个孤独的夜里,她可能都在看着那些东西,一边企图寻找出路,一边在内心痛骂自己。
她可以轻易说出那些作品的问题,却没能找到办法自救。她对同性距离的疏远根本就不是因为害羞,她不能接受的身体……
不是对方,是她自己。
“所以你要去做快递员吗。”杜萌紧紧抱着她说道,“每天穿工作服,把自己晒黑,看别的女人开开心心收快递,你是把这些女人当成你的妈妈吗,你是在自苦吗?”
“我不知道。”宋雨的声音低的几乎听不清楚,“我是不是很没用?我浪费了妈妈用人生给我换来的这些上升的通道,选了一份不需要学历的职业,就因为我的软弱和逃避……”
就这样吧。她自暴自弃地想着。
这样的自己,应该是没人会喜欢的,任何一个对她好奇的人,都是喜欢那个看起来开朗热心有分寸感的“外壳”而已。
谁会喜欢一个连自己的妈妈都不敢靠近不敢说真话的人呢?
杜萌声音坚定地开了口,“宋雨,你确实是在逃避,可你逃避的不是妈妈,是你自己。
妈妈的人生从来都不是你能决定的,当年你十三,妈妈是成年人,她选择用婚姻为你铺路,那是她在对自己的生育结果负责。
现在你刚毕业没两年,妈妈是久经生活的中年人,她要继续跟自己选择的男人生活,是出于现实的考量。
作为一个外人,你可能觉得我站着说话不腰疼,或者过度中立而冷血,可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人生,即便是妈妈的人生,你也是不能去纠缠的。
人首先要负责的人生,永远是自己。就只有自己。你不是没用,你只是过度跟妈妈的命运纠缠在一起了,而且还是单方面的。”
“是这样吗?”宋雨的声音闷闷的。
杜萌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你只是太孤单了,只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
但凡早一点有人告诉你,你没有错,你不必怨自己,作为一个孩子不必对大人的人生负责,只要在她们需要你的时候做你该做的事情就好,你都不会长成这么别扭的样子。
我相信你,你只要多听听夸奖就会越长越好的,我很擅长这个,你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夜风掠过两人,不长的短发在风中猎猎飞扬,两团火光在炉中轻轻摇摆,木柴噼啪的声音混杂在风声里,听不见眼泪落下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