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de_Asuka
两名敌人,一高大一矮小,一木讷一机敏,手持的武器也很好地符合两个人的外表给人的印象。
一个是凭借力量压制的重锤,另一个则是靠敏捷取胜的匕首。
我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如果两个人密切配合,会相当难对付的可能性。
但是我完全没有想到,会达到这种程度。
“嘿嘿……”
随着战斗的进行,穆兹脸上的不爽渐渐变成了讥笑。
相比于喜怒不形于色——大概只是单纯的表情缺乏——的乌萨,穆兹的脸可以说是战况晴雨表了。
没错,现在的状况,我处在绝对劣势。
非要打个比方的话,就是空手与熊搏斗的时候,旁边还有一只狐狸伺机而动的感觉吧。
请原谅我只能用这种直白的联想……因为我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大脑空间来思考别的事情了。
只是个挥舞巨锤的参孙就令我焦头烂额了。
在这之前,我原本对我自己的力气还是有一点点自信的。可是见到了面前的力士我才明白,我那可怜的骄傲只不过是井底之蛙的自大罢了。
将如此沉重的巨锤像木棍一样挥舞,我自问无法做到。虽说动作略显缓慢,但是在充足的打击力下,这种弱点只不过是小瑕疵而已。光是巨锤舞动时掀起的劲风,就能令人睁不开眼。寻隙反击什么的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由于穆兹的牵制,我从一开始就只能正面防御乌萨的攻击。后退或者回避,就只会撞上穆兹的匕首。别问我为什么知道……右臂和大腿上的两处浅浅的切裂伤还在隐隐作痛。
而举盾防御那每一下都有千钧之力的巨锤,结果就是我整个左臂早已失去知觉。现在还强撑着没有战线崩溃,只能说是意志力的功劳。
更加悲惨的是,穆兹的存在进一步令战况雪上加霜。不但靠着游斗限制我的行动范围,让我不得不正面承受乌萨的每一击,大量消耗我的体力,而且经常随着乌萨进行协同攻击,将我的反击完全封住。
他们的默契真是可怕。
乌萨的巨锤,挥舞地十分随性,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套路可言,单是防御起来就已经很吃力了。再加上动作幅度极大,身周两三米的范围基本无法接近。即使能够发现空隙,并且突破穆兹的封锁,但是连接近到我的攻击距离都困难,更别说有效的反击了。
但是在这样的局面下,穆兹依然能够毫无迟滞地穿行在乌萨身边,无论乌萨从何种角度,向何种方向挥锤,穆兹总能找到一个安全的角度随着乌萨的攻击接近我,宛如羽毛般轻盈地在巨锤形成的飓风中飘荡,视在头顶舞动的上百斤钢铁如无物。
不仅如此,他还会利用乌萨的攻击阻挡我反击的位置,巧妙地保护自身,或是掩护自己的攻击。这让我对他的反击几乎徒劳无功。就算能捕捉到他的位置,中间多半也横着一根粗大的铁锤。
可以说,两人的配合攻守一体,毫无死角。
若非在生死边缘共同打拼多年,肯定不会形成如此默契的配合。
可是敌人的优秀,就是我的灾难。
面对两人中任何一个,就算不能取胜,势均力敌应该还是没问题的。乌萨虽然力量过人,但是毕竟速度不足,游斗未必找不到机会。穆兹则是会被我的盾封住攻击,在消耗战中可以找到反击的机会。
但是,在两人的联手攻击之下,我毫无还手之力。别说反击了,连用以进攻的枪都用作辅助防御,可还是左支右绌。
随着时间的流逝,局面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糟。
每一声金铁交鸣之后,我都会承受巨大的冲击,而穆兹则是不停地用匕首在我身上制造浅浅的伤口。单个伤口并不会对战斗力造成多大的影响,但是多处伤口缓慢失血,使体力流失渐渐加速。对乌萨的猛攻,我愈发力不从心。
前所未有的苦战,对我精神上的压力不亚于肉体。
“嘿呀!!”
没留给我任何喘息的空档,乌萨的锤击如同挥出本垒打的球棒一般向我横扫而来。我奋起全身的力气举盾防御。
可是就在这时,视线中无声无息地出现了寒光闪烁的刀刃。缠人的穆兹已经将匕首递到我眼前。
进退两难的我只好以最小限度的动作避开匕首,利刃只是带着数根前发从我眼前划开。切裂空气的声音仿佛不甘的嘶吼,又像是对我窘境的嗤笑。
下一瞬间,巨锤按照既定的轨迹狠狠地砸在了我的盾上。为了闪避穆兹的攻击,我的姿势被扰乱,这一击再也无法防御。仓促之间,我把全部力量集中到手上,只求能够挡住这一锤的直接伤害。
…………
嗡……比之前任何一击都强烈的冲击令我整个人受到了极大的震动。脑子中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视野也一下子陷入黑暗。只有熟悉又陌生的漂浮感与耳边的风声令我明白,我是被那一击给击飞了——还真是像棒球一样啊。
没有自嘲的余暇了。我尽力调整姿势,使自己双腿落地。可是,已经被震得酸麻的身体并不太听使唤,我虽然以正常的姿势落地,可是并没有很好地吸收冲击力。
我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才停下来,全身上下传来由于冲击和擦伤产生的疼痛。枪与盾差点脱手飞出,我用尽全力才勉强握住,但是站起来的力气实在是没有了。我单膝跪地,用枪支撑住身子,不停地喘息着。
不行啊,这种状态没法应对接下来的攻击的。快,快站起来啊!
我拼命摇头,想要令一片混乱的视界清晰一点点。
就在这时,一滴,两滴……渐渐密集的水滴从空中降落。一直在观望的乌云终于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冰凉的水滴令我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一点,我尽力集中精神,准备应对接下来的猛攻。
可是等了半天,对方都没有动静。
我疑惑地抬起头,模糊的视野中现出了敌人站立不动的身影。我还能勉强看清楚两个人,似乎是正要扑上来的穆兹被乌萨给挡住了。
乌萨提着锤向前一步,浑厚的声音响起。
“投……投,降吧。”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已经展现了充分的力量,识相的话就别再跟我们作对了的意思吗?
真是仁慈啊。对待敌人网开一面,真是有风度。之前爷爷的时候,我怎么就没发现格里高利这么有人情味呢?
别开玩笑了啊!!!!
血染的图景浮现在我模糊的视野中,漆黑的感情从心底升起。
一股疯狂般的力量涌向全身,我拄着枪,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谁,谁要你们这群混蛋怜悯!
我还活着,我还没有输。怎么可以在这里倒下。只不过是两个小喽啰而已。
干掉他们,然后追上帕尔杜斯,除掉格里高利之剑的小队。
把爱德华制服,带着他回到前田家……
我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啊!
我可以的,我能做到的。你们这帮混蛋少瞧不起人啊!
近乎燃烧般的感情将整个意识涂成了红色。仿佛理性思考已经脱离了我的身躯,冷眼旁观着这一切。而留在体内的真正的“我”,已经陷入了彻底的疯狂。
“哦哦哦哦哦哦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发出意义不明的狂吼,奋起最后的力气扑向了两人。
脑中只剩下干掉他们这最后一个念头。
我挥起长枪,扫向乌萨。锐利的枪尖划开薄薄的雨幕,发出呜呜的低吼。
然而比我更快的是穆兹。矮小的身躯从乌萨身侧悄然闪现,手中的匕首掠过我的腰侧。
注意力全部倾注于攻击的我,对于这一击完全无法防御。锐利的匕首在我腰上划出了深深的伤口。
好不容易积攒的气势,仿佛从伤口流失,我的动作停滞了。
这是致命的空隙。
乌萨的巨锤随后自下而上挥至。在这最后的时刻,一切都仿佛慢了下来,巨大的铁块就在眼前一分分放大。
我想要抬起盾牌,哪怕已经没什么作用,稍微防御一下也好。可是早已过负荷的左臂,已经不再接受大脑的任何命令。
完了呢。
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之后,巨大的铁锤毫无阻碍长驱直入,重重击在我的胸腹之间。
半酸麻的身体已经几乎没有任何痛感。只有一阵巨大的冲击传遍全身,内脏仿佛都被这冲击力搅个粉碎。血腥味在咽喉与口中翻滚,但是我连吐血的力气都没有了。
乌萨收回锤子,我的身躯失去支撑,无力地滑落。
果然,我还是这么没用啊。
“废物,失败品”的嘲笑仿佛就在耳边回响,可是我已经无法去反驳。
说得对,我终究只是个废物而已。
倾斜的视野中,最后捕捉到的,只有穆兹嘴角的讥嘲,与乌萨有些悲伤的眼神。
伴随着肺中吐出的气息,身体里什么重要的东西仿佛也要离我而去。
我的视野陷入黑暗,意识就此中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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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小鬼,你再神气给我看啊!?”
穆兹不屑地说道,同时用脚踢了踢倒在地上的飞鸟。
已经失去意识的飞鸟并没有反应。
乌萨则是默默地矗立在一旁,并没有加入这种耀武扬威的行为,但也没有阻拦。
穆兹大概是想报复一开始被打飞的失态,又朝飞鸟踢了几脚。可是凌虐毫无反应的敌人也很无聊,穆兹很快就对此失去了兴趣。他的注意力被飞鸟手中的东西吸引了。
纯银色一尘不染的纹章盾,雕工精细用料考究,承受了乌萨多次重击依然看不出一丝伤痕。这不仅仅是优秀的武具,甚至可以说是艺术品。与之配对的枪也是如此。窃贼出身的穆兹,脑子里已经开始把这些换算成一根根的金条了。
不过……盾上的纹章好像在哪里见过?穆兹的脑中飘过了这样的念头。
而且,枪柄的前端似乎还刻着什么文字。只是远观看不清楚,而且还被飞鸟持枪的手挡住了一部分。于是穆兹走到飞鸟身边,想要从她手中夺过枪仔细观看。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枪柄的瞬间,像是受到高压电击一般,剧烈的刺痛感毫无征兆地袭向穆兹。
“嘶——”穆兹倒抽一口气,手指被弹了回来。
“见鬼了。怎么回事?”穆兹喃喃自语。
而一边的乌萨不识相地开口了。
“差不多,该走了。不然,队长,会生气。”
“…………”
穆兹当然明白这一点,但是宝物的诱惑显然也是巨大的。他呆呆地思考了许久,终于对任务的责任还是盖过了这些身外之物。当然,他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对队长的怒火心存惧怕的。
“算了,干了这行,这些东西也没啥用了。”
虽然枪的古怪机关还是领穆兹有些挂心,但是这种级别的东西,多半会有些小魔法之类的附在上面吧。既然决定不再执着于这身外之物,这种事情也没什么好考虑的了。只是……
“在走之前……”穆兹的表情突然一变,从见钱眼开的窃贼变成了嗜血的杀手,“这小鬼,要不要做掉?”
虽然跟飞鸟无冤无仇,她也并不是经过认定的异端,并且作为跟格里高利冲突的代价,也让她吃了不小的苦头,但是从她的表现来看,好像是跟格里高利之剑……或者说跟教廷有什么过节。现在两个人还能够轻松压制她,但是穆兹不得不承认,飞鸟的实力已经远远超过了她的年龄。尽管只是个孩子,可是单打独斗自己并没有十足的胜算。
如果飞鸟能够闯过今天的鬼门关,多年以后的实力恐怕更加难以想象。从长远的角度考虑,在这里减少一个敌人有益无害。
虽然很对不起,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有什么不满的话,尽管在天堂向主倾诉吧。
穆兹重新拔出匕首,指向了飞鸟的颈动脉。
然而穆兹的手,被乌萨抓住了。
穆兹有些惊讶地看向乌萨,后者则是摇了摇头。
“为啥不让我干掉这小丫头,等着她以后找我们报仇吗?……等等,你该不会是看上她了吧。除了胸大哪点好了,这么暴躁。”
穆兹不着边际地瞎猜着。乌萨还是摇了摇头。
“有勇气的,战士,值得尊重。不要,杀她。”
穆兹不禁苦笑出来。自己这个搭档一起出生入死多年,踏实肯干,话不多但是实力超群,为人又可靠,除了嘴笨点人木点就找不出什么缺点。可是就有莫名其妙死脑筋老好人的时候。
现在这又是犯了什么病了吧。对敌人还讲这些?
不过飞鸟也并不是必须要除掉的对象,既然乌萨都这么说了,自己非要下手也只会让老搭档不满而已。
乌萨看穆兹默然不语,以为他不接受这种说法,于是又想了想,用手指了指天上。
穆兹这才意识到,雨越下越大了。
受到雨水的冲刷,无论是爱德华还是帕尔杜斯等人,留下的气味也渐渐变淡了。
“糟了……”
穆兹擅长的就是靠细微的气味辨别人的踪迹。虽然经常被人讥嘲为狗鼻子,但是他本人对这一技能还是相当中意的。过去这本事可是帮了他很多次了。
当然,这种能力最怕的就是雨天。雨水可以冲刷掉一切气味。或许真正的狗还能继续探寻目标的踪迹,但是穆兹的鼻子可没那么神。
不能磨蹭了。就当是慈悲的主留这小鬼一命吧。能撑到被人发现送到医院没准还有救,自己没时间也没那个义务去再做什么。
“走吧。”
对于穆兹简短的呼唤,乌萨默默地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向着帕尔杜斯的方向奔跑起来。
在离去前,乌萨向后看了一眼,在胸前划了个十字,随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重新回归寂静的街道,只余下满目疮痍与斗争的爪痕,以及倒卧在雨水中的飞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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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死了吗?
应该是没有吧。我还能感觉到雨水打在脸上,但是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不止是眼睛,全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大脑传出的信号到达不了身体的任何部位,仿佛我的意识已经整个脱离了肉体一般。
除了胸口能感受到的项坠的触感,就只有呼吸时胸腹间残留着的钝痛还将我维系在这个世界。
啊,原来我还活着。
不过大概就快死掉了。
真是……没用啊。别说完成最终的目标,刚刚踏出第一步就摔了个大跟头。后面的路,我没有资格,也无法再走下去了吧。
对不起……
我到底是在向谁道歉呢?这个问题已经无法思考了。
奇迹般恢复的一丝意识,已经再度投入混沌的怀抱。
雨,仍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