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de_Edward_Gregorius
“啧!”
轰……
带着焦躁感的咋舌声后,响起的是树木断裂的咔嚓声,与光秃的树干砸在地上的轰然巨响。
爱德华甩了甩有些麻木的右手,继续向前疾驰。
他依然在躲避着格里高利之剑的追捕。
不,应该说是追杀比较确切。
自离开三原市之后,他们似乎已经彻底放弃了活捉爱德华的打算,几次照面都是毫不留情就下了杀手。
多亏爱德华早早逃入了北面的山林地带,靠着茂密的树木和崎岖的地形,于生死关头几次逃脱。
然而进入了不熟悉的山中,也令爱德华完全迷失了方向。身后穷追不舍的几人自然不会给他慢慢找到出路的时间,所以爱德华只能一边慌不择路地逃窜,一边在山中过着野生动物一般的生活。
饿的时候,就近想办法抓一只动物来生吃掉。
渴的时候……根本没有功夫在意这个。一路上只要见到小溪河流,爱德华无一例外都会扑上去喝到胃胀。
因为下一次再遇到水源,可不知道要经过多久。
一天中的绝大部分时间,爱德华的口中都带着生血生肉的腥臭味。
他觉得,自己离人类这个充满文明气息的词汇越来越远了。
当然,这并不仅仅是因为过着野生生活的关系。
格里高利之剑也并非永远穷追不舍,喘息的时间还是有的。
尽管已经无暇记录日期,但每隔几天他们的气息都会消失一段时间。爱德华认为,这不是去补充补给品,就是在休息。所以他经常也会抓紧这样的时间找到水源和可以喘口气的地方,然后升起一把火烤些小动物吃。
也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能暂别茹毛饮血的生活,稍微过得像个“人”。
然而,这些与他身体上产生的异变相比,连正餐前的小菜都算不上。
异常,从离开三原市开始就发生了。
征兆的出现自然更早,但是逃离时发生的一连串的事件,无疑触动了某个开关,令那些不祥的征兆开始全部向着真实转化。
爱德华最先感受到的,是自己的魔法出了问题。
作为一名半路出家的死灵法师,召唤死灵生物基本上可以说是他与追兵战斗的唯一手段。各种各样的不死者,各种各样的地狱生物,就算再怎么不堪一击,拖延时间令他逃之夭夭还是有可能的。
可是,这仅存的可以依靠的战斗手段,也变得时灵时不灵。
第一次出现问题,就是在刚刚进入山林边界的时候。
当时爱德华还抱着拼死一搏的想法,放出了手中所有的底牌缠住对手,并且打算当场再度召唤出地狱三头犬刻耳柏洛斯,一口气解决后患。
咏唱没有问题,仪式的进行也毫无瑕疵,尽管是临时动手,但是魔法阵都刻画得很精致。魔力的流动顺畅而优雅,差点让他产生了自己可以掌控一切的错觉——爱德华觉得,这是他拿到那本倒霉的书,踏入了魔法世界以来,进行的最完美的一次召唤。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强有力的地狱守门者没有出现,魔力的大河像是被吸入了无尽的深渊,没有丝毫回响。
不只是爱德华,全神戒备的格里高利之剑都楞了一下。
随后,一条银色的大蛇越过死灵生物的防线,直指爱德华的面门。
作为队长的帕尔杜斯,甩出手中的蛇咬剑,毫不留情地瞄准了爱德华的空隙。
爱德华受到突如其来的惊吓而向后闪身,可以说是奇迹般地躲过了这一击,然而锐利的剑风还是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了足迹。
信心一口气从云端沉到谷底的爱德华,毫不犹豫地丢下全部手下转身逃跑。
正是这失去全部底牌的一役,让他完全丢掉了主动权,彻底陷入被动挨打的境地。
从那之后,爱德华的死灵术,不管准备地如何用心,执行地如何谨小慎微,成功率也始终超不过两成。
不是没有任何反应,就是召唤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与想要召出的目标完全不同不说,看起来呆头呆脑,也丝毫不听从命令。甚至有一次,爱德华差点被自己的召唤物袭击。
最为凄惨的时候,他不得不带着仅有的一个骷髅兵,与格里高利之剑的四人组作战。
数次经历体力魔力双重枯竭的窘境,数次在死亡线上徘徊,爱德华可谓是吃尽了苦头。
然而,他还是活了下来。
除了迷宫一样的树林拖慢了敌人的脚步之外——每当想起这一点,爱德华就会觉得自己跟树林真的很有缘分——还得“感谢”他的右手。
爱德华“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之所以会加上这没什么用处的引号,是因为他的“右手”已经几乎没有什么知觉了。
破破烂烂的衣袖之下,已经不是人类的手臂。
形状上变化倒是不大,然而整条手臂被暗绿色的鳞片完全覆盖,鳞片之下则像是填充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一般,手臂比之前粗了一大圈。
结合右手目前的形状来看,与其说是“人类的手臂”,不如说是“蜥蜴的爪子”更加贴切。
不,不是蜥蜴。
而是“龙”。
没有任何证明,但是爱德华却有种“一定是这样”的确信。
尽管与那浑身腐烂,半是白骨的形态不同,然而爱德华从自己的手臂上感到的不祥气息,与之前秘藏的王牌——邪龙法夫纳极其相似。
那只诞生于尼伯龙根之歌的,由侏儒变化而成的贪得无厌的邪龙,似乎真的存在于世的样子。神话传说中的生物在现实世界中登场着实令人难以置信,可是爱德华已经经历了足够多的难以置信的事情,早已麻木了。
靠着完全一致的真名就能召唤出来同样看似龙的生物,这已经不能用巧合来解释了。
虽说被召唤出的邪龙跟传说中的样子相差很大,硬要说的话反而跟死灵生物更接近一些。可传说之中,法夫纳的结局是被齐格弗里德手持魔剑格拉姆斩杀,说不定死后坠入冥界变成了这样的姿态也有可能?
这只是毫无责任的凭空猜想,但是爱德华越想越觉得这可能性非常之大。
因为他在召唤的时候,清楚感受到了邪龙的怨念——想回到这个世界,想继续永久的生命,渴求着无尽的宝藏……这股怨念,甚至已经深深地侵蚀了他的身体。
早在踏上日本的土地之前,爱德华就成功地召唤了一次邪龙。然而就是从那次开始,他的身体也发生了变化。右手掌缘部分有时会莫名其妙地发出腐臭,虽然没过多久就会消失,可这也让他下意识感到不安。所以他把召唤邪龙的魔法封印起来,当做最后时刻拼死一搏的手段。
然而,在想要逃离白月町的时候,因为悲愤和绝望,他再度召唤出了邪龙……事态终于向着不可挽回地方向发展。在接受了海瑟的各种暗示,又结合自身的变化后,爱德华终于猜出了个大概。
那本“死者之书”,是伪典——后人的仿作,伪作,或者说是别有目的的假借名义之作。里面记载的魔法确实是货真价实的,然而其中却掺进去了一些“私货”。
比如,召唤邪龙的禁术。
现在,深深陷入泥潭的爱德华已经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亲切的魔法入门指南,而是一个陷阱。
引诱人染指禁术,召唤邪龙,然后……然后,让它借助召唤者的身体真正重现于这个世界上。
这些日子,爱德华的身体正不断地被病毒般扩散的墨绿色龙鳞侵蚀着。
起初,侵蚀的速度并不快。变异的部分仅限于右手,扩散的迹象也很微弱。
然而,在某次战斗中,爱德华的右臂受了重伤。
好不容易逃脱死地,在一个山洞中度过了心惊胆战难以安睡的一晚后,当精神恍惚的爱德华醒来时,伤口的疼痛竟然奇迹般地消失了。
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整条右臂的大部分知觉。
就在那一天,本来停顿在手腕附近的鳞片,一口气扩张到了肩膀位置。
并且,爱德华在睡梦中或是精神不振的时候,耳中时常能听到充满郁愤的悲吼。
直觉告诉他,自己恐怕已经离人类越来越远了,各种意义上。
不过这些怎么都好。
爱德华反而觉得这只手有可以利用之处。
它似乎真的变成了龙的一部分,不仅力大无穷,而且异常坚固。
当然,没有任何武术心得的爱德华,不会天真地以为自己能靠这种东西跟专业人士作战,然而危急时刻抵挡攻击,或是破坏枯树岩石制造路障还是可以的。
对于难以依靠魔法的爱德华来说,这在某种意义上真是雪中送炭。
利用可以利用的一切,活下去——这就是爱德华现在的任务。
尽管海瑟似乎暗示过,他已经命不久矣。爱德华自己也能感受到,太古的邪龙正对他的身体虎视眈眈。现在只是运气好,尚未被完全占据,然而在他的生命力再度衰弱的时候,邪龙的力量肯定又会一口气爆发。这次说不定整个上半身都会被拿走。
那时候自己还能不能作为“爱德华”这个人类存在,爱德华并不清楚。
然而这又如何?
爱德华的目的,就只是想要复活最重要的人们,至于之后如何,他也根本不想考虑。
就算真的被邪龙吞噬,能借此给格里高利之剑的混蛋们一点颜色看看,或许也不错。
所以爱德华目前要做的,是尽快摆脱追兵,找个安静的地方从头开始准备复活仪式。
虽然那本不知真假的死者之书还留在白月町没能带出来,但是幸好,整个仪式已经深深刻在了爱德华的脑中,就算没有书本参照,也并非无法执行。
爱德华伸出左手捂住了胸口。
在那里,小心翼翼地存放着一个小盒子形状的魔法道具。
那是用来储存精神体的工具,里面……是前田妙的灵魂。
根据死者之书的说法,想要复活死者,灵魂与肉体都不可缺少。
爱德华手上存留的,只有妙的灵魂而已。召唤灵魂并非不能做到,只是需要复杂的仪式。在白月町的时候,爱德华差点就要完成准备,然而却被来袭的格里高利之剑打断,现在必须从头开始。
至于身体……妻女的遗体被爱德华藏在了安全之处,但前田兄妹的遗体显然是无法回收了。但是这也没有问题。
“拼合”出新的身体就好了。
死者之书上确实记载着这种方法。
没关系,只不过是多消费几十个无关的人类而已,这没什么。
脑子里转过这些念头的爱德华并没有意识到,不只是躯体,他的灵魂也彻底背离了人道。
重新确认了自己的行动目标,爱德华觉得自己似乎取回了些许气力。
他继续在林间狂奔,不时甩出右臂砸断树木,用亭亭如盖的树冠阻挡追兵的视线。
只要能够复活他们,哪怕只有一瞬间,能跟他们再度在阳光下一起微笑,就足够了。
爱德华左手紧紧握拳。
“异端”又如何?我只是想追求我失去的美好而已,有何不对?
都是这世界的错。为什么我要无端端承受这样的厄运?
既然你们说这是罪的话,那我就做给你们看。在你们的“神”面前,将此岸与彼岸连接起来。
哪怕为此牺牲这残躯也在所不惜。
——可是,为什么会感到恐惧?心中这无所凭依的空落落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
莫名的心悸袭来。
爱德华本以为这是由于自己的决心动摇,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这实在是大错特错。
前一刻还在不停步地疾奔的他,突然间摔倒在地。
糟了——脑子里这样想着,爱德华却无法爬起身。
全身麻痹,根本使不上力。
恐惧感向他袭来。
追兵就在身后紧咬,他甚至能感受到若有若无的杀气穿越空间刺激着他的脊背。
在这种情况下哪还有倒地不起的时间?
然而,焦灼感与恐惧感双重煎熬的痛苦并没有持续多久。
很快,爱德华就顾不上考虑这个了。
因为他的右手突然显现出异状。
爱德华早已习惯的,无论怎么拍打都没有反应,甚至可以拿出来当做抵挡铁锤剑刃的盾牌的右臂,突然感受到了强烈的刺痛。
他艰难地转动着麻痹的颈部。
不,根本没有这个必要。被龙鳞包裹的右臂,放出了妖异的绿光。已经明显到不用转头都能察觉异常的程度。
与此同时,爱德华的右臂就像是个独立的生命体一般,发出了不同于他心跳的另一种搏动。
扑通,扑通……
令人心慌的声音,仿佛是直接从骨髓深处响起。
同时,以爱德华为中心,绿光扩散开来,化作巨大的魔法阵。
这么显眼的话一瞬间就会被追兵发现——爱德华根本顾不上考虑这些细枝末节。
发生了什么?
难道……邪龙终于失去耐心,准备侵占这具躯体了吗?
…………
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a——
一阵剧痛袭来,爱德华的意识就此中断。
——————————————
“唔……”
爱德华口中发出了呻吟声。
“……我还活着吗?”
他在嘶哑得令自己都惊诧的自言自语中,挣扎着爬了起来。
身体还有感觉。
爱德华慌忙查看了一下自己的状况。
跟之前没什么区别。
鳞片的范围完全没有变化,除了右手之外的手脚躯体也没有任何异常感。
那刚才的是什么?梦吗?
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一想法。
因为就在前方,他感受到了气息。
强烈的,不祥的,令人作呕的,却又无比熟悉的气息。
这是爱德华也曾经召唤过的,具有“生命”的死者的气息。
然而,他从没有在任何一次召唤中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气息。
如此浓郁,漫山遍野,就仿佛是直接将地狱搬到了眼前一般。
在爱德华面前蔓延开来的,是浓的化不开的黑暗。
这,这究竟是这么回事?
脑子中浮现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爱德华同时想到了一件事。
在自己刚才失去意识之前,似乎看到了身边亮起巨大的魔法阵。
难,难道……
他向自己的右手投以恐惧的视线。
可右手依旧一片沉寂,没有任何反应。那时常听到的,充满不甘于愤懑的怒吼,此时也没有响起。
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爱德华的猜想,然而一道冷汗顺着他的背脊淌下。
很快,这道冷汗就不再孤单,它的朋友们紧随而至。
因为,爱德华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自从身体产生异变,爱德华的五感也敏锐了很多,甚至还产生了无法解释的诸如“第六感”之类的东西。有好几次都是提前察觉到追兵的“气息”而躲过一劫。
现在就算在这里呆立不动,爱德华却能感觉到,自己知觉的触角已经可以扩散到无法想象的远处,并且还能保持高度的灵敏。
只是,这个原本带给他些许安心感的变化,此时却令他感到无比恐惧。
“触角”的末端,捕捉到了一股气息——无比深邃、难以捉摸、却带着完全不属于这世界的感觉的气息。
这无比熟悉的气息,在爱德华的印象中只属于一个人。
海瑟·施瓦泽——他的恩人,他的仇人,他所背叛的人,也是他无比惧怕的人。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爱德华显然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但是她现在在做些什么却一目了然。
浩瀚如汪洋的魔力波动,哪怕是在上千米远的距离上,也能清楚地感知到。
爱德华根本无法抑制住全身的战栗。
他很少见到海瑟使用魔法,过去偶然目击几次,也都是十分简单的术式。
哪怕上次被她当面击倒,爱德华也心存一定的侥幸。
说不定,黑森林的魔女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强大?
现在,爱德华才意识到,自己简直是天真的可爱……不,是可笑才对。
这魔力的质与量,已经不是老手与菜鸟的区别,这根本就是神和人的差距。恐怕在海瑟的眼中,自己这样的存在跟蝼蚁也没有什么分别吧。
爱德华终于明白,自己能够活到现在,真的只是她的恩赐而已。
如果身后没有追兵的存在,爱德华一定会毫不犹豫立刻转身逃跑。
虽说如此,他依然呆立在原地的原因,却不是因为被“两面夹击”。
从恐惧中渐渐恢复的他,眼睛正死死地盯着黑暗的最深处。
在那里,亮起了不合时宜的光芒。
那不是普通的光亮,而是魔力产生作用时发出的特有的光辉。
独特而高洁,带着不容侵犯的神圣感。
在这片就连月光都能遮蔽的黑暗之中,那淡淡的白色光辉却能丝毫不受阻碍地将之完全穿透。
爱德华能感觉得到,这魔力非同寻常。
尽管威势上与旁边波涛汹涌的海瑟根本无法相比,但是这魔力的密度之高超乎想象。可以说,这是海瑟用以屠戮亡者的几十甚至上百个魔法的魔力,全都集中在那一点的程度。
更为可怕的是,集中了如此的魔力,爱德华竟无法感觉出这究竟是个怎样的术式。
其实,他也并非什么渊博的魔法师,作为一个实质上的菜鸟,他所了解的充其量只是黑魔法中的一小支而已。
然而直觉告诉他,白色光辉所代表的魔法,绝对不是那些会被人类的粗陋规则所定义的浅薄的东西。
如果说真的有所谓的神的奇迹的话,说不定就是这种感觉吧。
可是,真正触动爱德华神经的,却不是这些。
而是那个术式中所蕴藏的,看似由魔力转化而成的,庞大到难以理解的生命力。
那正是最为纯粹的,“生”的象征。
也正是那个,令爱德华的身体最深处涌出了无比强烈的渴求的冲动。
不,或许这冲动的来源并不是他自己,而是他的右手,或者说是渴望重生的邪龙。
爱德华突然灵光一闪。
他彻底理解了现状。
面前这如同蚁群一般的亡者大军是从何而来,这根本不重要。爱德华明白,它们一定与自己有着相同的“目的”。
大家都是扑火的飞蛾,明知会被灼伤,却还是禁不住追求那象征着生命之源的耀眼光辉。
——如果能入手这样的魔力,那我……
爱德华不由咬紧了嘴唇。
随后,他悄然移动到快要消弭的黑暗的边缘,隐藏起来。
总是被追逐的猎物,终于也要加入猎手的行列。
——————————————
“……停下。”
在最前方带头疾奔的穆兹停下了脚步,帕尔杜斯同样愕然回头。
因为这句命令可不是出自身为队长的她的口中。
不过,很快她就明白了这是谁的把戏。
“安格维斯,这是什么意思?”
这嘶哑得如同生锈的金属摩擦,令人极其不悦的声音,除了来自浑身上下被绷带缠绕,几乎没有露出一寸皮肤的安格维斯之外,不会有别人了。
帕尔杜斯的质问,不仅仅是出于指挥权被无礼侵犯的不满。
她无法抑制自己的焦躁。
穆兹与乌萨的数次擅自行动和抗命,本就令她的威信岌岌可危。这时候,一直如同幽灵一般感受不到存在的安格维斯突然跑出来挑战,这可就不仅仅是不识趣的问题了。
可恶,明明是关键时候。
帕尔杜斯咬紧牙关。
目标显然已经穷途末路,可是长时间的追击战并没有任何结果。乌萨尚且不论,穆兹的不耐已经溢于言表。这时候如果不能确立自己的绝对指挥权,小队崩坏的结果可以说是近在眼前了。
因此,帕尔杜斯尽可能地加重了语气。
然而安格维斯还是一如既往地毫不受力,对队长的压力视若无物,只是向着前方扬了扬头。
“感觉不到吗?”
“?”
安格维斯的话语中似乎有着不可思议的魔力。三人都顺着他所指示的方向望去。
…………
在那个方向上所展开的,是不同寻常的黑暗。
就仿佛光线在那里不是被折射衰减,而是被直接吞噬了一般。
无论如何也无法望到那黑暗的深处到底有什么。
帕尔杜斯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爱德华·汉密尔顿的气息已经完全感觉不到,肌肤表面感受到的只有某种粘稠而不适的空气。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难道跟前面的黑暗有关吗?
可是帕尔杜斯也仅仅能感受到不祥,却无法明确这不适感的来源究竟是什么。
她转了转头,旁边的穆兹与乌萨也都皱起了眉头。
明显是同样感受到了异常,却也无法把握异常的本体。
“……安格维斯,前面到底有什么?”
帕尔杜斯不得不转回头向阴森的绷带人开口询问。
“猎物。”
安格维斯咧开了嘴,透过绷带的缝隙,似乎能看到深不见底的深渊。
“猎物?异端吗?”
帕尔杜斯瞪大了眼睛。
追逐目标的时候遇到别的异端是常有的事,然而对于经验尚浅的帕尔杜斯来说,这还是第一次。
虽然很不愿承认,但她一时还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处置方案。
“嗯。”
安格维斯肯定的声音,就像是漏气的嘶嘶声一般。
“相当有价值的猎物。死灵法师与之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什么!?”
这句话才是真真正正吓到了帕尔杜斯。
首先浮现在她脑中的是“晋升的机会”,紧随其后的就是“丧命的风险”。
格里高利之剑内部评价功绩的方式很简单,就是以“狩猎”的人数与异端的危险度来衡量。这就意味着,越是高价值的“猎物”,就越是危险。
从安格维斯的话语,与现场的气氛看来,如果真的存在所谓别的异端,那一定是比爱德华还要强大的多的对象。
连一个落难的死灵法师都抓不住的二十小队,真的有办法应对更加可怕的敌人吗?
帕尔杜斯咬紧了牙关。
继续追击爱德华?可是对方已经踪迹难觅。展开搜寻的话,很难避开更加强大的敌人。这是很危险的。
转换目标?这才是不自量力。
帕尔杜斯不禁将视线转回安格维斯脸上。
她下意识想看看,比三人知觉更加敏锐,能提前发现异端的这个怪人有什么见解。
然而帕尔杜斯看到的,却是诡异地扭曲了的,说不出是笑还是什么的表情。缠满绷带的脸做出这种表现,除了毛骨悚然之外也实在看不出别的。
只能靠自己了吗,帕尔杜斯心想。这时候再去询问另外两人的意见,只会进一步降低自己的统治力而已。
“那就避开……”
帕尔杜斯想说的是“避开无关的对手,继续搜寻爱德华的踪迹”,然而刚刚开口,她就一阵战栗。
如同惊涛骇浪般的魔力波动,顷刻间扫过她的身躯。
这……这是什么?
压倒性的、带着满溢的破坏力的力量,彻底唤醒了她内心最深处的原始的本能——恐惧。
帕尔杜斯像是寻找依靠一般望向周围。
穆兹脸色惨白也就算了,就连一贯木然的乌萨,都铁青着脸身躯摇晃。
唯有丝毫不为所动的安格维斯,令她稍微安心了些许。
不对,与其说是不为所动,绷带怪人脸上扭曲的“笑容”,似乎变得更深了。
“向统帅阁下报告吧。”
…………
出现在黑暗另一端的,竟然是需要格里高利之剑的首领亲自过问的人物吗?
帕尔杜斯觉得难以置信,然而刚才令她恐惧到浑身僵硬的魔力波动,却是无言的铁证。
“……撤退吧。”
这句话说出口,帕尔杜斯觉得自己身上的力量一口气被抽空了。
“喂,头儿,你在开玩笑吗?”
帕尔杜斯将目光转向了穆兹。
“那你想去跟‘那个’打上一场吗?”
她将手伸向了远处望不到边的黑暗。
“…………切。”
穆兹沉默良久,一拳砸在了身边的树上。
按理说,这种情况下至少也该先摸清情况再上报。然而帕尔杜斯已经一刻都不想在此多待。
开什么玩笑,要是被刚才的“那个”注意到,根本就没有生还的可能啊。
“我已掌握状况,报告不必担心。”
“…………”
安格维斯仿佛拥有读心术一般,提前开口解消了帕尔杜斯的忧虑。
放在过去,她肯定要就此好好询问一番。然而现在她实在是没有闲心深究了。
“……全员撤退,就近找到据点休整,然后向本部报告状况。”
三人点点头,在队长的带领下回头向着森林外走去。
——————————————
走在最后的安格维斯突然停下脚步,向着后方的黑暗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线索……终于找到了。”
宛如金属刮擦的刺耳声音中,蕴藏着的是强烈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