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de_Kobayakawa
“景秀,情况如何?”
“格里高利之剑小队一行四人,正离开教堂,向这里接近。”
年迈的管家微微躬身,恭敬地回答道。
小早川正宪关掉手中的手机,像是扔垃圾一般,随手将其丟到书桌上。
与女儿的联络刚刚结束,这手机已经暂时失去了用处。开机带在身上,接下来的行动中说不定反倒会成为阻碍。
“切,这次居然行动这么快。”
正宪不悦地转过身,一屁股坐在窗沿上。
管家景秀则是以一脸苦笑应对主人的牢骚。
按照正宪的预估,格里高利之剑至少要再过数日才会展开行动。坦白的说,正宪对自己的情报操作能力还是有些信心的,之前姬乃的痕迹也隐藏的很好,飞鸟那边也完全抹除了孤儿院之前的记录,可以说一丁点可疑的地方都没有。实际上格里高利之剑在这里逗留良久,从没真正将注意力转到小早川家身上。
所以就算姬乃的能力在外暴露,正宪估计格里高利之剑还需要一段时间的调查才能锁定这里,正式报告后展开行动可能需要更久。时间还很充裕。
然而事实却背离了他的预测。伊莉娜刚带着姬乃她们回来,格里高利之剑就直奔白月町而来,并且于不到两小时前进入了教堂休整,现在更是毫不犹豫地向着小早川邸的方向扑来。
到底是哪里暴露了?
正宪也没指望能永远瞒下去,然而这实在是太快了。说到底,他们究竟是怎么确认的?伊莉娜当晚驱车回来,应该完全没有被跟踪才对。
或许教廷有某些特殊的追踪手段吧。
所以说这些超能力魔法师真是麻烦,根本不知道会使出什么戏法来。
正宪在心中暗暗咒骂着。
然而,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个。
“那个该死的老头,不会真的挂了吧。”
即便是格里高利之剑的行动速度超出了正宪的预想,他们也并非没有应对策略。
早在正宪刚刚在德国接到报告紧急赶回时,蔷薇十字会的戴维会长便立刻主动提出一同前往。
名义上,是发生突发情况的话可以有个接应。然而正宪判断他们观望看戏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小早川家如果能独力撑过这段时间,将姬乃安全交到他们手上,自然不会发生什么。如果姬乃还在小早川家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变故,蔷薇十字会恐怕会选择围观到最后一刻才出手。
这也是他们为什么选择在邻市的酒店下榻,而非直接住到小早川家的原因——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想掺和小早川家与格里高利之剑可能发生的正面交锋。
尽管如此,他们也并非没有做好战斗准备。蔷薇十字会来到RB的人员,除了会长弗朗西斯·戴维,以及那个既像学生又像随从的年轻人艾雷克托之外,还有一个形貌可疑的女人。虽然戴维会长对她的介绍是“结社的高层干部”,但是正宪还是立刻就嗅出了女人身上异样的气息——经历过无数修罗场才能获得的,连老练的佣兵恐怕都望尘莫及的凌厉杀气。
不知道高深莫测的会长与那个年轻人的战力是什么水平,单是这个打手恐怕就很难对付了。
然而,当黑衣保镖们探查到格里高利之剑的行踪,正宪准备与蔷薇十字会联络并试着请求协助时——
电话打不通。
如果单单是戴维会长的手机无法接通,正宪还能解释为故意装傻充愣继续看戏,可是当他拨打酒店的电话时,听筒里传来的却是同样的忙音。
这太奇怪了。
为了监视他们,正宪安排的酒店自然是他自己旗下产业,而且他也是亲自目送三人住进去的。正宪也嘱咐过,无论发生任何异常,第一件事是先向他报告。
哪怕老狐狸戴维是想要金蝉脱壳暗中行动,至少酒店那边会发来消息。
然而现在却连酒店都联系不上。
戴维会长做的手脚?不可能。他没必要到了这里还跟小早川家撕破脸。
酒店方面设施故障?那没道理戴维会长的个人电话也联系不上。
那么,剩下的可能性就只有一个。
蔷薇十字会的三人也遭到了袭击。
突然袭击,而且相当难应付。不然也不可能连酒店方面都没有来得及联络。
所以正宪派伊莉娜前去查看情况,必要时提供协助。在敌人即将来袭之际,小早川邸却只有正宪与景秀两人,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
虽然临敌之际分散兵力实在称不上什么好的选择,但是如果蔷薇十字会在这里被击退甚至是干掉的话,计划本身就完全泡汤了。
这种时候,姬乃不在家里真是万幸。
正宪不由地又一次冒出了这种念头。
格里高利之剑从一开始就扑错了方向,而姬乃那边无论是立即逃跑还是择机会合都很自由。所以正宪在思考之下制定了行动计划——让姬乃一小时后收不到小早川家联络的话,就直接去邻市找蔷薇十字会。
如果这边能顺利击退敌人自然是万事大吉,不管蔷薇那边状况如何,至少目前的危机是挺过去了。如果不能,那么最少也要按照计划起到拖住敌人的作用,令姬乃能顺利与蔷薇碰上头。
当然如果两边都被格里高利之剑干掉……那也就没什么然后了,年幼的公主与骑士必须在没有任何庇护的情况下与邪恶的魔法师战斗,结果……只能听天由命了。
正宪再度审视了一下行动计划。
没有问题。只要姬乃那边能够正确地判断形势,有飞鸟的保护,出差错的可能性并不高。
“景秀,浅井他们还在待命?”
“是的。保镖小队依然在监视格里高利之剑的行动。要让他们出动阻挡一下吗?”
“嗯…………”
“老爷?”
少见地沉吟起来的正宪,令景秀微微有些吃惊。
“不,就地遣散。”
“遣散?”
“是,遣散,不是解散。每人发20年的年薪,让他们回老家呆着去。”
“老爷……”
过于离谱的命令,景秀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恕我直言,在现在急需战力的情况下,不应该如此不智。”
思考了片刻,老管家还是决定劝谏一下自己的主人。虽说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这恐怕不会有多大作用。
“不智?嗯,或许吧。要是在十多年前,我肯定是不会下这种命令的。不过景秀,我们都已经不年轻了啊。”
正宪双手抱胸,歪过头将目光投向窗外。
后院里当年他与雪乃一起种下的小树,早已从当初的低矮苗木,长到了他身高数倍有余。
跟随他多年的黑衣保镖们,也有不少培植了自己的家庭,开枝散叶。
时至今日,让他们再度陪着自己出生入死,正宪已经下不了这样的狠心。
用近二十年培养的信任,反倒成了“累赘”。
长久以来跟在他身边,在暗中守护小早川家,为此奉献了青春的一群男人,对正宪来说已经与兄弟无异。
是的,敌人极度危险,而且很可能操使着无法理解无法预知的法术。
正因如此,他才不想用兄弟们的生命去填这无底的沟壑。
为了姬乃而牺牲的人,越少越好。
“老爷啊,您如果都已经不年轻,我这把老骨头可怎么算呢。”
理解了正宪意思的景秀,嘴角浮现出了微笑。
“还能怎么算?平时不是一直把老当益壮挂嘴边吗?该不会是没信心摆平这些小杂鱼,开始从我这找台阶下了吧?”
“哈哈哈,老爷说笑了。”
景秀直起身子,双眼电光迸射。
“管家这一行保质期长得很,老朽还正当壮年呢。”
叔侄二人对视一眼,正宪嘴角扬起,露出肉食动物般的笑容。
“说起来,小萤的状况怎么样了?”
“前几天刚刚出院回家休养。身体方面没什么问题,但是精神上……”
“是吗……希望能尽快好起来啊。浅井那家伙,可是第一次看见他露出那种表情呢。”
浅井萤——正宪初中以来的同学与好友,跟随他有二十余年,现任小早川家保安部队队长浅井亮不满十岁的独生女。与父亲不同,长得相当的可爱。在之前的死灵法师事件中,似乎因为偶然目睹了格里高利之剑杀害平民的现场,受到了相当的精神刺激,一直在住院治疗中。
浅井亮从中学时代开始就是个留着光头的彪形大汉,而且因为不善表露情感,经常因为体型和严肃的表情吓到人。就是这样的浅井亮,在得知爱女出事后却一反常态地慌张起来,完全不顾场合地上蹿下跳抓耳挠腮,恶鬼队长完全威风扫地。
虽然事情本身不是什么可笑的东西,但是想到浅井当时的模样,正宪还是不禁莞尔。
如果同格里高利之剑扯上关系,就算一时间能幸免于难,也难免不会遭到报复。
让这样的父亲与女儿阴阳两隔……正宪还没狠心到这个地步。
到头来我的决心也只有这种程度啊。正宪在内心苦笑着。
然而与他一样,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姬乃”。正是因为格外珍视家人,正宪才更能够将心比心。
把你的小命留给你自己的女儿吧。也该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浅井。
正宪闭上眼睛,心中响起无声的自语。
就在这时,大门方向传来了轰然闷响,紧接着,书房中响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来了吗,动作真快啊……还有这警报声可真是够烦的,谁选的这见鬼的声音……”
看来唤起注意用的警报声令本来就心情不佳的正宪更加不悦了。
“当然是老爷自己。”
老管家恭敬地俯身回答。
“切,好像还真是。”
正宪跳下窗沿,一脸不悦地走到房间的角落关掉了警报器。
“老爷,我这就去出门迎接客人。”
“…………”
正宪瞥了一眼老管家身后,书桌上,景秀自己的手机与正宪丢到桌上的手机,并排摆在了一起。
“啊啊,去吧。让我见识一下‘小早川浪子’的手腕退步了没有。”
“哈哈哈,老爷,我都一把年纪了,就别再用那个称呼了。”
虽然语气依旧和蔼,但是景秀的眼中,暗藏着锋锐的光芒。
“记住,无论结果如何,按计划行事。”
两人眼光交汇,两双眼睛里蕴含着同等坚定的决意。
“知道了,老爷。”
老管家再度鞠躬,随即以完美地无可挑剔的从者姿态走出了书房。
“我也该准备准备了呢。”
说着,正宪松了松领带。
“好久没活动一下身体了,今天就来玩个痛快吧!”
他的嘴角,再度浮现出了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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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好燕尾服的下摆,擦擦锃亮的黑皮鞋,掸掉裤腿上些许灰尘,摆正精致的领结,带上洁白的手套,老管家小早川景秀挺直腰杆,以一如平日的完美仪态,推开房门迎接客人。
只是老管家的左手中,多出了一把收入鞘中的细剑。
朴实无华的造型意味着这是一柄实用性至上的利器,护手和剑鞘上的诸多划痕,也见证了它与主人一同经历过的无数风雨。
这是景秀年轻时代游历欧洲时,偶然获得的一柄剑。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只是一柄普通的细剑。没有名字,没有纹章,或许只是一柄量产的武器而已。
然而就只是这柄平平无奇的武器,却陪伴着景秀安然度过了无数修罗场。
四十余年的岁月没有令其朽坏。相反,这柄无铭的利剑经过鲜血的洗礼,越发具有杀气和灵性。
就如同它的主人一样。
现在,它仿佛感应到敌人的杀气一般,在主人的手中轻颤着。
它在渴求,渴求敌人的鲜血。
景秀握紧了手中的利剑。
身为小早川家的管家,遣返未经邀请的客人,也是职责之一。
“各位,请问到访小早川家有何贵干?”
景秀完全无视了被砸得失去原形的院门,犀利的眼光扫过侵入院子里身着黑袍的四人。
玩弄着匕首的瘦小男子,像锁定猎物一般紧盯着景秀身后的小早川邸;身材高大如巨塔的力士,则是拄着刚刚砸坏小早川家私产的粗大铁棒,眼神中蕴含着沉静的战意;手持蛇腹剑的女子,双目如同寒冰;稍稍靠后的男子,几乎整张脸都隐藏在巨大的兜帽下,然而从袖口和帽子的缝隙间露出的肌肤,却被白色绷带缠了个严严实实,时不时露出的阴鸷眼光,如同毒蛇般令人心寒。
阅人无数的景秀,只是扫过一眼,就大概把握了四人的状况。其中谁是最有威胁的,他也有了自己的判断。
结合之前的调查情报与飞鸟的交战报告,景秀不禁觉得正宪的所谓“计划”确实相当具有合理性。
“根据宗教裁判所裁定,小早川姬乃与神代飞鸟属第三类异端,请将这二人交出。”
带头的女子——帕尔杜斯踏前一步,毫不客气地提出了要求。尽管姑且用上了敬语,然而语气中却没有丝毫恭敬客气之意,相反,带着不容置疑的侵略性。
“抱歉,小早川家并无配合教廷的义务。”
景秀淡淡地回绝了。
“那么,格里高利之剑将代表教廷,对汝等包庇异端者实行制裁。”
对方似乎也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回答,并没有任何惊讶的表现。帕尔杜斯只是用事务性的平淡语气给出了最后通牒。
而一边的瘦小男子穆兹,甚至已经散发出了跃跃欲试的气场。
完全在预料之内呢,景秀心想。
“可惜,这里是——”
景秀话音未落,本已禁闭的房门,突然敞开了半扇。
本就坐不住的穆兹,如同被花蜜香气吸引一般,蹭地跳了起来。
“头儿,你们就在这陪着这老头儿慢慢废话吧,老子先走一步,头功是我的啦!”
“喂——”
完全无视队长的制止,穆兹如同离弦的箭,从景秀身侧掠过,顷刻间就从敞开的半扇门中窜入了宅邸内。
就像是预先计算好的一样,穆兹的身影刚刚被吸入宅子,房门就“砰”地一声紧紧关上。
捕虫草已经确实地抓到了猎物。剩下的,就只有消化掉而已了。
景秀甚至都没有向后看上一眼,只是整了整被穆兹掀起的劲风微微吹乱的斑白头发。
“啧。”
帕尔杜斯明显地发出了不悦的咋舌声。
对方想必也能看出来,这是个极其明显的陷阱。
然而格里高利之剑的小队中,就是有个急于争功且不听指挥的家伙。
这一切,正宪都早已料中。
“可惜,这里是小早川家,容不得贼子撒野。被选中的幸运客人由我家老爷亲自招待,各位就由我这个老管家来伺候吧。”
景秀对着剩余的三人,露出了完美的礼节性微笑。
“格里高利之剑的凶徒们啊,想要掳走小姐的话,先过了老头子我这一关吧!”
出鞘的利剑,在月下闪烁着寒光。久经战阵的它,仿佛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激战而兴奋地鸣动。
“小早川清十郎景秀,讨教!”
一瞬间,老管家全身爆发出如鬼神般的斗气,连高悬半空的明月,都像是被惊得黯淡了刹那。
不死不休的恶战,就此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