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de_himeno
爱德华?就是这个人吗?
我搜索了一下自己的记忆。
我一共见过他两次。一次是在前田家的房间内,见到了卧床昏迷的他;另一次则是与大家一起去探望的时候,那时他已经醒了过来,却并没有恢复来到这里之前的记忆。
两次见面中的爱德华·汉密尔顿,都是个干净、温和的青年,后来飞鸟对他的描述也是“工作踏实认真,记忆力很好”。尽管英俊外国人的外表令他与“朴实”这词有点不搭,但是粗略地定性为“好人”还是可以的。
当然,不久之后我们就知道,那不过是失去记忆的他在环境的需求下创造出的虚假人格。身为死灵法师的爱德华本身,是个漠视他人生命的名副其实的异端,也是导致前田家兄妹丧生的主要诱因。
于是现在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才是爱德华本来的形象——浑身被破布般的不知是长袍还是披风什么的包裹,胡子拉碴头发散乱,浑浊的双眼深处满溢着丑陋的欲望,身上散发着的气息比起人来说更像是个鬼。
虽然我对格里高利之剑没有任何好感,甚至可以说是仇恨着他们——想到这里,我努力控制自己,不要转动脖子去看躺在一旁再也无法睁开眼睛的景秀爷爷。我已经决定要跨过悲伤,连他的份一起活下去,回头是不可以的——但是只有面前这个人,或许真的该被他们带走也说不定。废弃大楼的惨状,前田兄妹的遗体,飞鸟悲痛的哭号……这一幕幕在我脑中闪过,致使我哪怕是看到这个男人都觉得反胃。
而他那如同爬行动物般的眼神,更让我感到不适。就好像在他的眼中我们并不是人,而是停在他眼前的飞虫一样。
“爱德华,你!”
我急忙拉住了就要扑上去的飞鸟。
我不清楚她对爱德华抱有的感情是友善更多一些,还是憎恨占了上风。但是现在的飞鸟无疑跟刚才的我一样,是不冷静的。所以不能让她就这样冲上去。现在我们所处的状态,可不容许节外生枝。
“爱德华·汉密尔顿对吧?”
“是的,真高兴您还记得我,小早川姬乃小姐。飞鸟君也是,别来无恙啊。”
爱德华完全无视了飞鸟散发出的险恶气氛,用可以说是彬彬有礼的态度向我们打招呼。
说实话,这种态度反而令我感到恶寒。
“无恙?你……”
“飞鸟。”
我拉住飞鸟的手,对她摇摇头。
“交给我处理,好吗?”
我尽量用温柔的声音小声安抚她。
飞鸟皱着眉头纠结了半晌,终于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
“小心啊姬乃。”
“嗯,放心吧。”
我对她点点头,重新面向爱德华。
失踪已久的这家伙突然出现在这里实在是太过意义不明,首先得把握他的来意才行。
“我们自然是‘无恙’,倒是爱德华先生恐怕不太妙吧,您不应该正在被格里高利之剑追捕么?”
总之先看看能不能套出他的行踪之谜吧。
“在这一点上,两位跟我不是没什么区别吗?”
然而返回的答案却大出我意料之外。
“是吗?何以见得?”
嘴上这么说,我却在心中反复思考他是如何得到这个消息的。
如果说他在格里高利之剑转变行动目标之前都一直被他们紧追不舍,所以在他们掉头之后可以立即反向追踪来到这里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是他又是怎么知道目标是我的?难道是偷听到格里高利之剑的联络之类?
“这很明显,因为在你的家里、在你的身后就有他们来过的‘纪念’啊。”
爱德华的眼神指向的方向再明确不过了。
“……你想死吗?”
我动用全部精神力,才将情绪控制到仅仅是说出这句话的程度。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立刻让飞鸟捅烂那张令人恶心的脸。
“抱歉抱歉,我没有冒犯的意思。”
爱德华脸上堆起了标准的假笑。
如同塑料面具般的笑脸,比起之前的风凉话更加撩拨着我的神经。
冷静,冷静啊姬乃。感情用事是什么都做不好的。
你看,飞鸟都对你寄予全部的信任,将这事交给你来处理,自己一句话都没有说不是吗?
不能辜负她的期待。
我深呼吸两下,重新面对爱德华。
“废话就别多说了,说说你回到这里到底是想做什么吧。该不会就只是为了看看你给这里留下了多少创伤?”
“我当然是为您而来。”
背后响起了“刷”地一声。眼角捕捉到了飞向一边的灰布——那是包裹在飞鸟的武器“白百合之守护”上的,掩人耳目用的布匹。看来刚才这一句话就已经触碰到飞鸟的底线了。
“冷静点飞鸟。”
不过,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
“不好意思,我对男人不感兴趣。能请你立刻滚开吗?”
“不不不,您误会我的意思了。”
即便是直接的谩骂,似乎也没能让他动摇。爱德华依旧堆着假笑摆了摆手。
“我的意思是,我想要的是您的‘力量’啊……呃,抱歉,在我说完之前能不能让后面的飞鸟君保持冷静呢?我可不想因为误会就被戳个窟窿啊。”
飞鸟已经从背后把枪取下,看样子只要我一声令下,贯穿面前这个男人连一秒钟都不需要。
“既然你也有所自觉,就不要再卖关子说废话,赶快进入正题,而且言简意赅。”
“咳咳,失礼了。”
爱德华依然没有摘掉假笑的面具。
“您大概也知道,我被定为异端的原因,就是因为我想复活因事故去世的妻子和女儿,在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的过程中,我遭到了他们的追杀,所以才会逃到这里,发生了后来的事情。这个目标,我至今仍然没有放弃。”
“为了你所谓的目标,就可以伤害无辜的人吗?而且妙姐和前辈也因为你……就算——”
“那又怎么样!!”
飞鸟实在忍耐不住而发声指责,却被爱德华粗暴地打断了。
“他们死了,那又怎么样啊!?一起复活不就好了吗?我有复活他们的办法,只需要下点功夫花点时间而已!不止是艾琳和塔尼娅,飞鸟君也能跟你的妙姐和前辈团聚,不好吗?不好吗!?”
爱德华张开左手,仿佛舞台剧演员一般高声大叫着。
眼里全是癫狂。
就连飞鸟都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人疯了。”
看到飞鸟的表情,就知道她肯定跟我导出了同一个结论。
然而——
“不行。如果你还不放弃这种事,我一定会阻止你。为了令他们复活却需要牺牲数倍甚至数十倍以上的无辜生命,这是不可饶恕的罪孽。我不会允许,妙姐和前辈肯定也不会认同的!”
飞鸟沉重的语气,终止了爱德华对“目标”的侃侃而谈。
他诡异地扭曲着高高扬起的脖子,以奇妙的角度将视线对准了我们,随即以牵线木偶般僵硬的动作收回了手臂。
“是啊飞鸟君,是啊。这是罪孽,不可饶恕的罪孽,我很清楚。所以我想到了新的方法,不会牺牲任何人的办法!”
爱德华那能令人联想到爬行动物的视线转向了我。
“那就是小早川小姐啊!”
“…………”
“小早川小姐,你的力量真是太完美了!啊!那饱含生命力的磅礴魔力!!有了那个的话,死者复活什么的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所以你的目标也是掳走姬乃吗?”
飞鸟的声音里充满了警戒,但是爱德华完全没有在意。
“飞鸟君,这是误会。我是来‘请求你们帮助’的啊,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听到“朋友”两个字,我鸡皮疙瘩都要掉了一地。
“怎么样小早川小姐,能不能把您的力量借给我呢?如果我们能合作研究出新的苏生魔法,复活那边的人也完全不是问题啊!”
爱德华伸手指向了身后的景秀爷爷。
“什,什么!?”
飞鸟的声音传出了明显的动摇。
“飞鸟君,指责别人的时候义正言辞,轮到自己的时候怎么就这副样子了呢?不过没关系,可以理解啊!想要跟死去的人重新生活在一起有什么错!?他们并不该死!什么‘异端’不过是教廷单方面的说辞而已,他们只是想靠着给别人安上罪名来证明自己的正确!如果苏生魔法不会伤害到别人,飞鸟君也能接受的,对不对?想想吧,可以跟去世的亲人团聚,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这……”
飞鸟向我投来了询问的视线。
她被爱德华所诉说的“美好未来”诱惑了。
这没有办法。失去亲人是何等痛苦的事情,我完全可以理解。直到现在我也在想着,如果能再见妈妈一面该多好。更何况景秀爷爷……
但是很遗憾,这是不可能的。
刚才虽然意识有些朦胧,但是我清楚记得自己第一时间就在景秀爷爷身上尝试了自己的能力。
身体最深处涌出了熟悉的温暖,白光包裹住了爷爷的身体,可是……
什么都没发生。
我的力量没能像之前对飞鸟和川崎那样,再度创造奇迹。
或许,我的力量只能作用于生者。已经失去生命的人,等于是去往了另一个世界,那是我的力量所无法触及的世界。
所以景秀爷爷无法回来。妈妈也是,飞鸟的爷爷也一样。
不知道爱德华对我的力量有什么误解,至少我可以断言,现阶段我并没有复活死者的本事。
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也想……
不不,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爱德华误会了我的能力,不过我没必要急于纠正他。
先看看他还有什么想说的吧。
“爱德华先生,很可惜我们的想法与你不同。就算是已经去世的人,也会以某种形式留下自己存在过的痕迹。这种痕迹会留存在活着的人心中,成为永远的回忆和动力。已经逝去的生命并没有消失,而是被‘继承’了。正是因为知晓了永别的痛苦,才会更加明白生命的可贵,更加珍惜自己和他人的生命。没有人是不会死的,否定死亡才是对生命的亵渎啊!”
“继承逝者的意志活下去,这才是我们的选择。对吧飞鸟?”
“姬乃……嗯!”
爱德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小鬼,稍微经历了点风浪就觉得自己看透人生了吗?你会这么想只是因为你还没有失去最重要的东西而已。那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保证你会想要付出任何代价来‘亵渎生命’的。”
饱含着不甘和憎恶的言语宛如诅咒一般,令我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但是现在不能输给他。我努力挺直身子,与飞鸟一起跟他对峙。
“……哦呀,失礼了。一不小心就激动起来了呢。”
然而爱德华的感情表露只持续了一瞬间,下一刻,他便又戴上了虚伪的假面。
“就算小早川小姐不能同意我的计划也没关系,至少现阶段我们还是有进一步合作的可能啊。”
“你还在打什么鬼主意?”
“不不不,不是什么鬼主意。同样是被格里高利之剑盯上的‘异端’,让我们结成临时同盟如何?啊,如果您不喜欢这种说法,换成‘一起行动’也可以。”
这家伙,果然没这么容易放弃啊。
“……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吗?”
“当然有当然有!看样子,小早川小姐现在状况也不太妙吧,否则也不会偌大一个小早川家只有飞鸟君一个人护卫着您。我的状况您也知道,孤身一人没有帮手,这种情况下结成统一战线才有胜算啊!不才还能稍微使用一点点魔法,一定可以帮到你们的!”
爱德华堆着假笑凑近了我们,就像喋喋不休的推销员一般推销着自己。
虽然态度着实令人恶心,但内容并非全无道理。
目前我们的状况确实相当不妙。飞鸟刚才应该是去家里查看情况了吧。出来的时候不是面带悲伤而是一脸纠结,说明大概是没找到臭老爸。这样看来那个笨蛋老爸成为人质的可能性就很高了。加上伊莉娜不在,整个小早川家可以说已经暂时停摆。我现在能依靠的就只有身边的飞鸟一个。
敌方减员情况不明。最坏的可能性是全员存活并且还保留着战斗力。飞鸟平时一直在说景秀爷爷有多强多强,这样看她一个人能不能敌得过击败了景秀爷爷的敌人还是未知数。
这真的是连露娜的手都想借来用的状况。
不过就算如此,面前这个人也……
值得信任的要素一点都没啊。
可是正因如此,反倒要将他放在身边。
“嗯,确实。这边现在也人手不足。有个来开路当肉盾的也好。”
“哈哈哈,小早川小姐可真是会开玩笑。”
“喂,姬乃!!”
身后的飞鸟急忙凑了上来。
“真,真的没关系吗?让爱德华一起行动?”
看得出,飞鸟是经过了良久的挣扎时候,偏向了“不信任他”的一边。
但是……
“飞鸟,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尽量压低声音对她耳语,“但是现在确实是人手不足,为了能顺利到达蔷薇十字会那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话先说在前头,我并不是不信任飞鸟。寡不敌众,飞鸟一个人总会有照顾不过来的时候吧?”
“可,可是……”尽管飞鸟也认识到这一点,可这种表面化的解释看来还不能让她安心,“爱德华也在觊觎姬乃的能力啊。万一他想要对姬乃不利怎么办呢?”
“就是因为担心这个才要带着他一起啊。你觉得他像是被拒绝就会乖乖放弃的人吗?真要是那种人也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了。如果不让他一起,反而还要时时担心他会不会躲在哪里使坏,还不如把他放在眼前监视着。而且如果对上了格里高利之剑,他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小动作吧。毕竟那边要的可是他的命,他也不会蠢到分不清主次的。”
“说是这么说,可是……”
看起来还是有些无法接受。唔,没办法。
“飞鸟,我也不想逞强,现在我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太好,脑袋一直昏昏沉沉的,四肢也使不上力气。这样子跟飞鸟两个人逃跑的话,说不定会扯你后腿。多一个人的话,飞鸟就可以不必太担心我,全力去战斗了。放心吧,我这里有护身的家伙,不会给他捣鬼的机会的。”
我悄悄对着飞鸟打开了手提包。
“这,这个是……”
静静躺在包里的,除了一些日常用品和爷爷的领结之外,还有一柄收入皮鞘的匕首。那正是之前购物时从飞鸟身上“缴获”来的武器。
“而且关键时刻还能让他去当炮灰不是吗?有个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的垫背,逃起来容易多啦。”
“唔……好,好吧。”在我的连番劝说下,飞鸟终于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不过姬乃可一定要小心,爱德华想要做什么的话马上就告诉我!”
“切,放心吧,我可比迟钝的飞鸟机灵多啦。”
“呜,姬乃又取笑我。”
“哈哈,开玩笑开玩笑。那就这样说定咯~”
“嗯。”
飞鸟握了握我的手。原本像是泡澡泡晕一样使不上力的身体,只是因为这种小事就被注入了力量。
我转过身,重新面对爱德华。
“两位商量好了吗?”
“嗯。我们姑且就先跟你一起行动好了。不过有言在先,如果你有什么想要背叛我们的举动,飞鸟可会在第一时间干掉你哦。”
“放心吧,从现在起我爱德华·汉密尔顿就是两位忠实的盟友。”
说着,他向我伸出了左手。
为什么是左手?左撇子吗?
我也没有多想,随便伸出左手触碰了一下他的指尖,就当是握手。
说实话我很讨厌跟不怎么熟的男人接触,这种程度就已经是极限了。
“太好了,同盟结成!”
然而爱德华却完全没把这种露骨的厌恶放在心上,像是大功告成一般露出了令人不悦的笑脸。
这家伙果然还是要提防。心中想着这一点,从两人变为三人的逃亡小队,继续开始向着邻市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