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
布克的这番话，倒是令江舟一下子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在廖漆的身体醒来以后便好奇——作为现如今伊卡洛斯解放阵线临时统领的布克，哪可能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以后还闲着？
无论是组织在地下各层阶节点的维护，还是喀戎之家那边的善后工作，哪一件事不应该把他给忙到吐血？
怎么可能还有时间到医院里来守着自己醒来。
原来他是担心廖漆患上高危赛博精神病了啊……
想通了这点的江舟半晌无语。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廖漆现在倒确实患有类似“身份锚定裂解”的赛博精神病——他认为自己是一个来自于一百年前的名人。
或者说罪人。
只不过，自己眼下绝对没有什么克制不住的杀戮欲望，也没有要把周围的人全部杀掉的打算。
又或者，他也没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地认为，有公司狗或者帮派成员藏在了孩子们送来的花圈里，因而自己要掏出武器把它给烧掉。
等一下，自己要不要这么试一下？
就在江舟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的时候，布克开口了：
“严格来说，按照组织规定，在你进行调整改造之前，就应该进行心智指数的测试。只不过之前那属于特事特办，但之后该需要补的手续还是不能少的……”
说话时的布克神经紧绷，边说边在小心观察着廖漆脸上的微表情变化。
集成在布克脑子里的厄科1型作战辅助系统，不间断地分析着对方的情绪变化——只要对方展现出不必要的攻击倾向，他就会立刻出手，将眼前这个可能患有高危赛博精神病的队友给制服住。
之前在喀戎之家地下室，自己已经见识过了廖漆现如今的战斗力。
之所以布克会暂时放下组织里那一大堆的事情，也是因为他判断在现在的组织里，除了自己之外，没有谁能够在贴身战斗中，稳压制服住眼前这个深度1的伊卡洛斯路径调整者。
而至于为什么不采取一些粗暴点收容措施，那纯粹是因为现在廖漆这个人太过重要了。
作为忒修斯之围的幸存者，作为万用打印机使用权限的绑定者，以及“悖论”的另一个见证人……不到万不得已无可救药，布克绝不希望他就这么死掉或疯掉。
他甚至为此还把组织里唯一的心智调整师，白冬给叫过来了。
假如真患有高危赛博精神病的话，虽然希望渺茫，但有调整师在旁边的话，兴许还能死马当活马医救一救。
“……所以，现在马上做一次心智指数的测试，没有问题吧？”
布克最后如此说道。
而眼前的廖漆则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还在盯着旁边孩子们送的纸花圈。
“算了，烧掉不是更像那啥了吗？”
在布克问完话后，他对方却是如同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
“什么？”
一下子没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布克有些疑惑地问。
直到这时候，廖漆才像是回过神来了一般转头看向了自己，随即脸上带着歉意道：
“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我说，在这里，马上进行，心智指数的测试，没问题吧？”
布克在重复时，就好像对待家里患有阿兹海默症的老人一般，说几个字便停顿一下。
“没问题没问题，只是……”
廖漆立刻点头答应。
但随即又加了个“只是”进行转折。
“只是什么？”
布克问道。
“我想问一下，假如我的心智指数很异常的话，组织会怎么处理？”
廖漆如此道。
心智指数异常……
布克叹了一口气，接着，他没隐瞒地说：
“那要看心智指数掉到什么程度了，只是在警戒线范围内的话还好。只是会要求进行定期的心智微调，然后在心智指数彻底稳定下来之前，必须接受组织的监护。但要是心智指数跌破危险临界值的话，那肯定是要强制拘束了……甚至根据情况，要进行义体分离手术也是有可能。”
那万一是高到异常呢……
江舟当然没敢这么问。
犹豫了片刻，总觉得当下应该说些什么的他，转而问道：
“那危险临界值是多少呢？”
廖漆对于心智指数的了解并不算多，只知道这是一个将所有知性个体心智状态给量化的数据指标。
貌似是取理论上最符合人类的心智状态为1，而完全没有丝毫心智活动的死物则是为0，具体到每一个人的心智指数，便就会在0-1的区间里变动。
不过在廖漆的印象里，他好像还从没见过心智指数低于0.95的人。
而廖漆自己的心智指数，则是一直在0.98-0.99之间波动。
虽然数值非常健康，但因为波动范围太大，因而被组织判断为心智指数不稳定。
“埃尔文领队所说的危险临界值，其实指的就是坠入‘心智恐怖谷’的临界值0.……当然，我们这里的仪器也测不了这么精确。”
这时候，一旁的心智调整师白冬开口了。
她边说着边从一旁的手提箱里，拿出了一台连着各式各样奇怪管线的笨重仪器。
直到把那个像显像管电视一样的东西给完全拿出来了以后，她才看向旁边的布克。
然后，才她像是征求意见一般地问道：
“我这边可以开始了吧？埃尔文领队。”
后者点了点头，然后往后面退了几步，给她让出了空间。
当然，江舟注意到他也没后退太远，大概是在能够随时支援的地方。
白冬“嘿咻”一声，将仪器给搬到了病床上，然后对这位大病初愈的深度1调整人笑了一下道：
“帅哥麻烦配合一下，把上衣脱了。”
江舟点头照做，同时有些好奇的问道：
“心智恐怖谷是什么意思？”
白冬又从一旁拿来了一瓶导电膏。她一边在江舟的胸口涂抹着，一边解释道：
“你应该有听说过恐怖谷效应吧？就是，当一个物体的拟人程度增加时，我们对于它的好感度便会增加。但当那个物品到达‘接近人类’但却又不完全像人时，我们对于它的好感度便会骤然下降，反而会觉得它极其恐怖。”
江舟点了点头。
导电膏涂好以后，白冬将那些仪器电极用胶贴固定在了江舟的胸口上，然后继续道：
“心智恐怖谷也是类似的原理，最开始‘心智指数’这个数值并不是用来测量人类心智，而是用来判别AI威胁程度的数值。也即，当一个AI表现出来很像人，但却又不是人时，它对于人类社会的威胁便会呈指数上升。
“在冥河防火墙没有建成的时代，旧网里的AI随时都会进入到人类社会之中。但又并不是每个AI都会对人类社会造成恶意破坏，相反很多甚至能够成为人类跨越到新时代的助力。因此，当时的学者制定了‘心智指数’这个标准，作为用来判别AI威胁程度的指标之一。”
白冬说着，又拿来了一个接满了电极的全覆盖式头盔。她朝江舟抬了抬，示意对方把脖子伸过来。
江舟照做，白冬欠过身将那个头盔给他戴了上去。
“可能有些松，里面的调节装置一直有些问题，毕竟有些年头了。去年密涅瓦信息科技推出了第六代心智测量仪，能够将心智指数精确到小数点后六位，但财务科一直不肯批报销……”
说话时，白冬回头看了布克一眼，而后者此刻好像突然对自己右手的袖子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一整套第六代心智测量仪少说都要五十多万奥雷，旧的又不是不能用……
见自己的抱怨没有起到效果，白冬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单膝跪在了病床边，开始调试起了那台古老而笨重仪器。
她一边调试一边问道：
“等会儿开始以后，会有强光闪烁刺激，没办法，这种过时货就是这样……你没有癫痫病史之类的吧？”
江舟摇了摇头，随即立刻感觉到整个头盔被带动着晃动了位置，于是马上抬手扶正。
然后，他隔着头盔用发闷的声音问道：
“所以说，心智指数最开始是用来判别AI威胁的标准？”
白冬一边调试仪器一边回答道：
“最开始是这样的。但在调整人出现以后，尤其是那些患有高危赛博精神病的调整人出现以后，人们发现心智指数还能用来判断一个人在调整改造后，是否偏离‘人类范畴’太远。
“1是经过大数据计算以后，最完美的人类心智标准数值。当然，这就好像物理学里的绝对零度一样，只是一个标杆，理论上没有谁能够达到。而0，则是完全没有任何心智活动的纯粹死物，能够达到这个标准的东西就太多了。理论上所有无法交互的东西都是，比如你现在盖的这床被子。”
随着“滋滋”的电流声，头盔里，江舟的视线里变成了一片亮白，然后是一个猫头鹰的图案开始闪烁。
那是密涅瓦信息科技公司的logo。
logo闪烁了片刻，突然弹出了一个更新下载的进度条。
【正在更新程序，请稍候……】
“我是真的哭死。”
白冬一下子激动了起来。
“什么？”
江舟不知道她激动啥。
“第六代心智测量仪都上市了，密涅瓦信息科技居然还会更新维护第二代的系统。她们居然还在关心我们这些买不起新版本的穷人，像密涅瓦这么良心的企业，简直就不应该是奥利匹斯秩序下的组成部分。”
江舟听到一旁的布克非常不自然地咳嗽了几声。
而在等待更新补丁的时候，江舟继续问道：
“白冬姐，我问下啊，判断一个人心智指数正常与否的大致区间范围是什么？”
江舟感觉头盔立马被人给敲了一下。
“叫谁姐呢，没礼貌，我跟你差不多大！”
然后她才回答道：
“最新研究数据表明，原生人的心智指数在0.-0.之间都算是正常值，实际上除了少数天生有器质性神经疾病的人外，原生人的心智指数不可能会有偏差。当然，即便没有进行调整改造，像是加装义体、植入体啊，长期沉迷于拟感电影啊，使用成瘾性、致幻性药物，亦或者是吸收战术记忆体这种，都会导致心智指数恶化。尤其是吸收战术记忆体影响最剧烈……
“但判断一个人有没有能够解释调整改造的天赋，主要还是看他心智指数的稳定程度。越是经常固定在一个值，那个人改造后心智指数降低的数值便会越小。当然，只要是改造了，无论如何都是会降低的。并且降低以后，几乎没有重新恢复的可能。
“基本上到0.95左右都是较为安全的区间，当然平时做心智调整护理什么的，还是很重要的事情。而低于0.95便会影响到现实生活了，在临床上也会被诊断为赛博精神病。只是在没有掉到0.93之前，不会对生活周围产生太大的危害，很多症状其实跟强迫症跟路怒症之类的差不多。
“而低于0.93以后，便会可以划入危险赛博精神病的范围了。很可能需要强制拘束什么的，但总体来说还是属于可控的范围内，或者至少有些人会觉得可控……而关键是0.这个极限，低于这个极限便意味着彻底坠入心智恐怖谷。在很多地方的法律上，心智指数低于这个值的人，是不会被视作为人类一员的。”
这时候，江舟视线里的进度条满了，而摆放在病床上的仪器，也开始发出了响动声。
在对于他的心智指数检测开始之前，江舟问出了最后的问题。
“还有一个问题，如果说心智指数最初是为了检测AI的威胁程度，那有没有人测试过超人工智能雅努斯的心智指数？”
听到这个问题，白冬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缓缓开口道：
“据说有些闲得慌的“大冲击”历史研究者，曾经用雅努斯遗留下来的数据记录检测过。这样做当然不准确，但最后的出来的结论，也跟准不准确没有关系了。
“据说他们测试过两次，一次是0，一次是1。”
白冬话说完，一股电流接通到了江舟的身上，随即便是足够让光敏性癫痫患者抽搐而死的闪光闪烁了起来。
无数的声音回响在了他的耳边，无数幅画面被在他的眼前以极快的速度切换着。
而连接在廖漆身上的检测仪，忠实地记录着每一个瞬间，他每一次下意识的反应，然后汇总计算出他的心智指数。
而最终……
白冬瞪大了眼睛看向仪器计算出来的最后结果。
【目标心智指数：1.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