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烁的眼神有些躲闪,不太敢看叶凌夕。
而后者的鼻子一酸,明明脸上还是一脸怨愤,但眼泪却不争气地涌了上来:
“为什么……钟离烁,你明明做了这种事情,却不敢承认呢?”
这是钟离烁第一次听到女孩儿对他直呼其名。
声音中有愤怒,有怨恨,有不解,也有鄙夷。
听到她的声音,钟离烁也有些哽咽,他细细打量着女孩儿的模样,似乎要将她的一切都印刻进脑海中——
那一夜,她也是这样的央求自己,希望自己带她走。
她也是这样哭哭啼啼,那本来明艳美丽的小脸儿哭得像是小花猫一样,面对着有些“醉茶”的自己,窸窸窣窣说了许多,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钟离烁哭诉——
总之,不像是一个窈窕淑女,而像是一个闹脾气的小女孩儿。
那一夜,她扑进了自己的怀里,但他的茶水下了药他却浑然不知……
眉头一皱,此时此刻看着和那时一样表情的叶凌夕,钟离烁心中涌起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
“小郡主,我……”
“原来,大冢宰也不过是一个缩头乌龟!为什么自己做了不敢站出来承担责任!也可能我本就是个吸渣体质?走了王八又来鳖?”
前半句话是对着钟离烁大吼,而后半句就又成了自己喃喃碎语。
这一幕落在钟离烁眼中,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
就好像这一次,钟离烁能够弥补自己的过错,好好补偿一下这个女孩儿。
“凌夕,终归是我对不住你。”
“……”
钟离烁的声音有些颓唐,像是疲惫的乐师有气无力地演奏着低革胡,每一个音符都透露着伤感。
叶凌夕微微一愣,毕竟钟离烁之前都没有这么和自己说过话——
不论是语气,还是内容。
亦或是称呼。
叶凌夕微微愣神,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微微抬起头,想要将即将溢满的眼泪憋回去,但尝试了半天,最终还是没能成功:
“钟离烁,我想我们还是尽快将情蛊解开吧。”
“小郡主,我……”
“你对我做了这种事情,而且明明都已经到了要说的时候却也始终不敢承认,如果不是廖厂公告诉我真相,你又要隐瞒到什么时候呢?”
说完这些话,叶凌夕就像是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一样,肩膀一松,整个人都垮了下来——
解开情蛊,也许是对两个人最好的解脱。
毕竟,现在钟离烁对自己的百般留恋,也不过是因为它罢了。
叶凌夕承认,自己的确对这个秀色可餐的男人是有一点儿想法的,但他却始终不能坦诚地面对自己,那一切的爱与呵护也不过是因为情蛊而产生的泡影。
终归,这本来就不属于自己的泡沫,还是尽快让它们尽快消散得好!
“小郡主……”
钟离烁酝酿了半天,他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那就是情蛊一旦解开,两人之间的联系就会不复存在,叶凌夕就会凭空消失,他们的所有回忆都会付之一炬——
就像是两人从未认识过一样。
但这一次,叶凌夕没有听话地停下脚步,而是一头扎进了钟离烁的书房,寻找着能够解开情蛊的办法。
门被关上,里面隐隐透出不算很亮的烛光,钟离烁站在门口,却始终没有敲开门的勇气——
终归是我的错。
靠着门坐在廊下,今夜宫中倒是没有其他人,只有钟离烁和叶凌夕两个,他倒是主动承担起了守夜的任务,听着房间里书页翻动的声音,困意逐渐袭了上来。
微风吹过,和自己娶亲那晚一样卷席着繁花的香气。
那夜,钟离烁也穿着同样的纁色长袍,金线勾勒出各式各样的花纹,看上去好不气派。
但他却一脚踹开了段锦的家门,看着里面同样的红绸喜字,整个人的散发着戾气:
“阖乐郡主呢?”
前来贺喜的廖英池让简明给了他一杯茶水,让他消消气,钟离烁喝完之后就将茶杯摔碎在地上,似乎是不将今天这个场子给砸了就不罢休。
但廖英池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大冢宰若是在段将军大喜的日子中胡闹,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了?依奴才看,大冢宰还是先回去吧,若有什么大事儿,等明日上朝了再说。”
说完,廖英池拂衣而去,倒是简明在一旁看着钟离烁良久,一直目送着男人去了叶凌夕的房门口才离开。
“大冢宰!这是新娘子的房间,段将军都还没有进去,您怎么能进去呢!”
门口的戍守虽然想要阻拦钟离烁,但任谁都没有那个胆量,说完这句话之后,也就只是嘴上抗议了一下,而后都让开了位置,甚至可以说还有人为男人打开了门。
门一开,引入眼帘的是一个穿着红色嫁衣的小女孩儿,坐在床上哭哭啼啼。
钟离烁有些恍惚,他晃晃悠悠走了进去,而后将门关上,轻轻唤了声:
“阖乐郡主?”
叶凌夕应声抬起头,眼泪挂在纤长的睫毛上,鼻子也哭红了,妆也哭花了,整个人都带着一股清透的破碎感,就好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碎玻璃,尖锐但明朗,破碎又澄净。
“你是……”
一开始,叶凌夕并没有认出来人是谁,甚至还有些害怕地向后躲了躲,将枕头抱在怀里挡在身前,就好像这样能抵挡一切伤害一样。
但下一秒,看着钟离烁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像别人那样冲进来就揪自己的头发,或者是对自己拳打脚踢,她也察觉到这个男人并没有恶意,才起身走近了几步:
“大……大崽种?”
钟离烁:……
眉眼一沉,显然对于这个称呼不是很满意,可念及面前的女孩儿脑子笨笨,不同于常人,他倒是也没有见怪,只是点了点头:
“阖乐郡主可是要嫁给段锦了?”
“什么段不段、锦不锦的!我才不要穿这劳什子!我要回家,大崽种,凌夕要回家!”
边说,她边揪住了钟离烁的衣服,像是一个撒娇的孩子,可怜巴巴地盯着他:
“大崽种,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对吧?”
钟离烁冷眼看着她,眉宇间反而染上了些委屈:
“阖乐郡主自己跟着段梦柔跑了,想来也是对段锦有意才会如此吧?”
“大崽种!你怎能如此?是你将凌夕带来的,凌夕才不要听别的,你要把凌夕送回去!”
叶凌夕急了,她扑进了钟离烁的怀里——
因为曾经就是这样对父王撒娇的,但凡有什么事情他不允,那自己就如此对他,倒是每次都能得逞。
叶凌夕以为这次也是一样。
但,她没想到的是,伴随着两人之间距离的缩短,钟离烁的呼吸逐渐变得局促,
不能地想要将女孩儿圈在怀里,钟离烁理智尚存,手僵持在空中,动弹不得:
“凌夕,你不要……”
想要将女孩儿推开,但这个孩子脾气的人就是这般,你若是不答应,她就会一直赖着你,缠着你,不肯罢休。
感觉自己的面颊滚烫,钟离烁向后退了一步,靠在门上,而本来整个身子都贴上去的叶凌夕踉跄了一下,这下更是结结实实抱住了男人:
“大崽种,我的脚好像扭到了……”
本就是娇生惯养的,叶凌夕因为中了蛊毒变得痴傻,有时候走路也步履不稳,出门时长要坐轿撵,现下猛地闪身,自然是差点儿摔跤。
“别……”
钟离烁眼神迷离地看着女孩儿,迎上她惹人怜爱的眼神,他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快步来到床前,小心翼翼放在床上之后坐在床边脱下了女孩儿的鞋子。
纤纤玉足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红色疤痕,钟离烁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正想给她正骨,可手碰触到那吹弹可破的肌肤时,似乎一切都不受控制了。
“大崽种,带我走好不好……”
耳旁,是女孩儿抽抽搭搭的声音,钟离烁迷离地在她脖颈间轻吐热气:
“若是一开始就不离开本相,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凌夕,不乖的孩子是有惩罚的。”
一夜云雨,钟离烁恋恋不舍地从房间离开时,他猛然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眉头一皱——
这若是被别人发现了,阖乐郡主的名声又要如何保全?
三下五除二为女孩儿船上衣服,他闪身从门口跳了出去,心中却盘算起了另一个主意——
阖乐郡主身上的伤痕想来也是段家不待见而留下的,也许现在还有挽救的方法?
就比如,若是一定要让段家让出一个女眷,在廖英池顾不上的情况下,肯定会抛出叶凌夕。
像是……
太子薨逝而要找陪葬!
到时候,即便自己不能得到叶凌夕,也算是能够让她死得痛快,毕竟在段家,她只能生不如死。
眼神中的感情有些复杂,钟离烁始终没有想明白叶凌夕为什么会来这里,她总觉得这里不仅仅有段家、有廖英池,还有小郡主自己的意愿。
可此时此刻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对于钟离烁来说——
自己得不到的,那就必须毁掉。
“哎哟!”
“怎么了,小郡主?!”
正在睡梦中,钟离烁突然听到叶凌夕的声音而猛然惊醒,他一把推开门,却看到女孩儿的手被蛊虫咬了一口,血流了出来。
“小心!”
钟离烁上前抓住蛊虫扔到罐子里,扣上之后拉过女孩儿的手,用帕子包裹住她流血的指尖:
“一会儿我让沈鑫来看看,你先按住伤口。”
叶凌夕吓了一跳,看着男人轻车熟路的动作,她揶揄了一句:
“我还以为……大冢宰会含住……算了,我什么都没有说。”
“……”
虽然叶凌夕欲言又止,但这一次,钟离烁听懂了。
他拿着女孩儿的手指,轻轻放在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