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旨意,太监自然是不敢不从,但毕竟这件事情关乎廖英池,现在皇宫之中哪个太监不在他的统帅之下?
左右为难,太监跪在地上,低声下气地给皇上提醒道:
“皇上,您……您执意如此?廖厂公若是生气了,那这可就不好办了。”
太监的好心提醒,落在皇上耳中倒成了威胁。
他端着茶盅正要送到口中,听到这么一句,眉头微动,白嫩肥硕的横肉一抖,手中的酒杯“啪”的一下就被扔到地上摔碎了!
“你们这起子阉人,真真儿是要骑到朕的头上来了!”
“皇上息怒!”
“扑通”一下就跪在地上,仿佛天生就没有膝盖一样,太监落了个左右为难,也不敢出去复明,也不敢呆在这里,只能一个劲儿地在地上磕头,倒是磕的眉心都红透了。
重重一拳落在桌子上,皇上一脚踹在旁边的女人身上,身上的长袍拖在地上,他也不说话,只是朝着近身的两个太监招了招手,开始更衣。
螽斯大殿本来就是皇上寻欢作乐的地方,和燕敕国的凤凰楼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齐芸国的螽斯大殿似乎更为不堪一些。
可此时,螽斯大殿中听不到一点儿丝竹之声,甚至房间里伺候的人连大气儿都不敢喘。
刚才被踹了一脚的宫女噙着泪可怜兮兮看着皇上,太监们担心她让皇上烦心,直接捂着嘴就拖走了。
更衣之后,皇帝脸上怒气不减,恶狠狠地瞪着旁边的小太监,他一折袖子,语气中带着压抑和隐忍:
“你们这些阉人,是不是都觉得朕拿廖英池没有办法?你们一个个都想欺负到朕的头上来!”
“奴才不敢!”
吓得抖了抖,太监也不敢说些别的,生怕自己一时失言,就打破了这两位之间微妙的平衡。
一甩衣袖,皇上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脸色可谓是十分难看。
而此时,在螽斯大殿外,叶凌夕三人正静候皇上的到来,等见到穿黄褂子的人一来,他们便全都顺势跪地行礼: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可皇上听了这句话,鼻子里倒是颇为不屑地“哼”了一声,视线在三人之间游走,最后停在了廖英池身上:
“英池啊,你请人来朕这里也不提前通传一声,朕姗姗来迟,倒是显得朕失礼了,哈哈哈哈。”
粗粝又卷席着酒气的声音在前殿回荡,皇上笑得越是随和自如,廖英池的心中就越是激荡起一股不安——
皇上……
这是抛弃我了?
低头不语,廖英池眉头轻皱,跪在地上,他微微抬起头望向皇上的笑脸,看着男人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
就像是主人望向自己丢弃的病犬,皇上望向廖英池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想要袒护的一丝,反而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他假传圣旨的事情全部都抖了出来。
一舔唇,嘴角破裂的地方让人品尝到了讨厌的血腥味儿,廖英池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血了,他品了一下口中的味道,半天才反应过来是什么。
“皇上息怒,是奴才考虑不周。”
没有再坐过多的解释,廖英池只是敷衍地说了这么一句,他起身之后本以为皇上能给他们赐座,在这里稍坐一会儿,或许能拖延一段时间,让这两人忘了卿卿的事情。
但,皇上并没有这么做。
远远地,他指着廖英池:
“说吧,英池,你让他们来见朕有什么事情?今儿朕也乏了,你们长话短说。”
就连困倦到反应迟钝的叶凌夕都听到了这话外的意思,她猛地睁大眼睛,悄咪咪看了廖英池一眼,脸上带着些不可置信——
廖英池这是和皇上闹掰了?
不应该啊……
屏住呼吸,叶凌夕还是第一次在吃瓜最前线。
她知道廖英池是皇上的爪牙,怎么现在两人闹不和了呢?
皇上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廖英池始料未及,他连眨了好几下眼睛,阴郁得眸子染上了一丝慌乱——
倒不是因为皇上的问题,而是因为他突然的背刺。
这一瞬间,廖英池就确定了,自己是真的被背叛了。
大脑中瞬间空白,廖英池自己都忘了他到底是找了什么一个借口搪塞过去,只记得钟离烁草草应了两声之后他们就从螽斯大殿出来了,而后自己甚至都没有再和叶凌夕道别,趁着夜色就连忙出宫回到了私宅。
“干爹,您可算回来了!”
简明一看到廖英池来了,连忙围过去,脸上带着笑。
可刚来到廖英池身边,他就注意到男人面色冷峻:
“干……干爹,这是出什么事儿了?”
廖英池缓缓扭过头看了简明一眼,倒是没有直接说今日之事,而是先问了儿子的事情:
“崎玉怎么样了?”
“干爹,您还真别说!崎玉喝了用钟离卿卿的血做药引的汤药之后,精神气儿比之前好多了,今儿一喝完药就说要吃东西,前几日什么都吃不下,一喝完药小厨房做的小点心都送不急了!”
“那就好。”
也只有这件事情让廖英池的心情稍微舒缓了一些,他揉了揉眉心朝着崎玉的房间走去,对简明嘱咐道:
“你去茶屋等我。”
“是,干爹。”
“崎玉。”
一推开儿子的房门,廖英池叫了句他的名字。
“爹爹!”
本来躺在床上玩儿陀螺的小男孩儿一个挺身从床上翻了起来,然后蹦蹦跳跳就下了床跑到廖英池身边:
“爹爹!今儿简大哥给我喂的药可厉害了,喝完我的身子就好了,下午还在院子里练了练基本功!”
“身体将将好,但也不急着习武。”
廖英池抱起崎玉,而后试了试孩子额头的温度,从荷包中拿出了嗅着老虎的帕子,擦着他脖颈上的汗水。
“爹爹今儿是去哪儿了,来这么晚?是进宫了么?”
廖英池点了点头,将帕子丢给身边的太监之后,任由孩子把玩着他拇指上的扳指:
“崎玉可喜欢那个穿着黄褂子的叔叔?”
廖英池将廖崎玉带到私宅后,他第一次胎蛊发作时廖英池因为要请太医的缘故而不得不将他的身份公开。
当时说的是崎玉是自己远方亲戚逃难出来的孩子,家里老小全都饿死了,只剩下这么一个体弱多病的孩子,倒还是挺符合崎玉的实际情况。
当时钟离烁和叶凌夕还没有回来,皇上对廖英池也算客气,带着太医来看了廖崎玉一次。
今儿又提起来,廖英池只是想知道这孩子是不是还记得他。
却不想廖崎玉还真是个过目不忘的:
“当然记得,爹爹!你说过,那是齐芸国最大的官儿!爹爹就是给他干活儿的!”
微微挑眉,廖英池一时间倒是有些为难。
面露难色地点了点头,就在廖英池还想再说什么时候,廖崎玉又颇为骄傲地张口了:
“不过,若是爹爹什么时候也能坐上那个位置记好了!爹爹这么厉害,肯定也能成为齐芸国最厉害的人!”
孩子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都洋溢着骄傲的光。
廖英池心情有些复杂,他揉了揉孩子毛茸茸的脑袋,然后将他放回到了被子里:
“好了,你该睡觉了。爹爹和你简大哥还有话要说。”
拍着孩子的脊背,直到听着他呼吸平稳之后,廖英池轻手轻脚走出房子。
院子中的枯树已经被挪走了,看着空荡荡的庭院,廖英池边朝着茶屋的方向走边嘱咐:
“赶明儿问问崎玉喜欢什么树,种在这儿吧。”
“是,厂公!”
等来到茶屋,这里本是他最轻松自在的地方,可现在进来时,脚踝就像是栓上了铁链一样,举步维艰。
“干爹,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是钟离烁发现了?”
简明围了过来,而廖英池摆了摆手,回到位置上不急不缓斟了杯茶之后,他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倒也不急着喝下去,似乎男孩子,正在权衡什么事情:
“简明,你说我这许多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简明有些蒙:
“您可是西厂的厂公,东厂管得了的事儿您能管,东厂管不了的事儿您也能管,这天下除了皇上,就是您和钟离烁平分秋色,这还不值得么?”
廖英池微微点头,而后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之后说出了今天的事情,最后补充道:
“我与钟离烁分庭抗礼,我一直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忠心,能够帮助皇上除了钟离烁,就能安稳一生,今儿我才发现,如果没有了钟离烁,我也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皇上不需要一个有脑子的爪牙,他只需要一个会咬人的走狗。”
“干爹,听您的意思,皇上是已经有心想要对我们下手了?”
廖英池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从支棱起来的窗户中向外望去,看着崎玉房间隐隐透出昏暗的烛光,转头看着简明:
“这事儿,你以为如何?”
简明微微扬起头,一脸正气:
“干爹,钟离烁要是不反,那咱们就反了吧!”
眉眼间流转过一抹暗沉的光,廖英池也算是终于看清了上官皇族的嘴脸,闭上双眸他微微扬起头,做了个深呼吸:
“若主子不能护着奴才,那就只能奴才自己做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