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地,漫天飞雪。
丹崖寒梅傲立,几点寂寞红。
辞江南,望玉阙。
舍家撇业筑梦,金簪赴京城。
雍隆二年,正月初八。
神京城十里外的官道上,七八辆马车正冒着风雪赶路。马车过后,车辙在雪地留下深深的印痕。
马车渐渐向前走远,车辙留下的印痕,又被大雪掩盖,渐渐淡了痕迹。
车队中间那辆马车,坐了一位雍容端庄的贵妇,及三男一女四个年轻人,那男子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样貌长的还算不错,一张娃娃脸白白净净的,眼睛也很大。
就是脖子有些粗短,还堆了几层肉,看起来霸道蛮横。
只见他对那贵妇说道:“母亲,咱们京中虽有几处房舍,只是这十来年没人进京居住,那看守的人未免偷着租赁于人,须得先着几个人去打扫收拾才好。”
贵妇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不必那么麻烦,好多年不来京城,该先走走亲戚才是。”
“可以先在你舅舅家,或是你姨爹家住着,再慢慢的着人去收拾,岂不消停些。”
那大脸男子有些不悦,管是去舅舅家还是姨爹家,总要被他们管着,玩都玩得不自在。
早听说,神京城楼子里的姑娘,美得不可方物。
他又试着劝说:“母亲,前阵子,舅舅方从京营节度使任上,升了九省统制,奉旨出都查边。”
“舅舅、舅母都不在,去府上住着怕是不好吧!”
那贵妇瞪了他一眼:“那就去你姨爹家。我和你姨娘,姊妹们别了这几年,该厮守几日。”
“若实在不想在姨爹府上住,你自去挑所宅子住去。我带了宝丫头投你姨娘家去,你道好不好?”
薛蟠见母亲如此说,情知扭不过的,只得吩咐车夫奔荣国府而去。
宁国府会芳园中,一片洁白,仿佛是个琉璃世界。
贾蓉穿一件茄色哆罗呢狐皮袄子,罩一件海龙皮小小鹰膀褂,束了腰,披了玉针蓑,带了金藤笠,登上沙棠屐。
正与秦可卿携手走进园子里,宝珠、瑞珠、平儿、鸳鸯跟在身旁,翠儿几人也都在后头跟着。
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园子里一片寂静。只有沙棠屐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他们走到山坡之下,顺着山脚刚转过去,已闻得一股寒香拂鼻。这寒香,萦萦绕绕,浮浮动动,沁人心脾。
众人寻香而至,只见十数株红梅,开得盛意恣肆。
花瓣上落着白雪,雪花晶莹剔透,映着梅花黄玉般的蕊,殷红如红宝石一样红艳的花朵。
雪和红梅花相得益彰,更添清丽与傲骨。也不知是雪衬了梅,还是梅托了雪。
贾蓉折了枝红梅,放到秦可卿鼻尖,秦可卿轻轻嗅了嗅,陶醉似的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
“真香。”
她取下头上的大红猩猩毡斗篷,把红梅戴在头上:“爷,好看吗?”
贾蓉含情脉脉地看着她,微微颔首:“美,真美。”
秦可卿俏脸微红,不知是害羞,还是天冷的。
娇嗔道:“是人美,还是花美?”
贾蓉:这场景我在哪里见过。
对,李清照。
李清照,不就是这么问赵明诚么。
贾蓉眉头紧蹙,目光深邃,故作沉思之状。
“有了。”
约莫过了盏茶功夫,贾蓉兴奋地道:“可卿,爷得了首词。”
秦可卿一惊,就这么会功夫,你就能做首词?
她半信半疑地道:“念给我听听可好?”
“咳……咳……”
贾蓉清了清嗓子:
“沁芳陇上,采得一枝梅欲放。
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
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秦可卿也喃喃跟着念:“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好啊!你敢笑我。看我不打你!”她突然反应过来,贾蓉这是在笑话她。
捏着拳头小粉拳就往贾蓉身上锤,一边锤,一边娇嗔道:
“呸!什么劳什子东西,你就敢说是词。哪里来的泪?又哪里来的晓露痕?”
“你这分明就是词堆藻砌。”
贾蓉双手一摊:“我只是想说,你心疼、爱惜这花罢了。”
“呸!强词夺理。”嘴里在啐他,可她心里却乐开了花,爷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我还以为,爷只那一样厉害……
没想到啊!小蓉大爷还会填词。平儿她们,也都觉着贾蓉很厉害……
无他,不明觉厉尔。
听都听不懂,必是好词。
就在贾蓉与秦可卿等人,在园子里嬉闹之时。薛家的车队,已穿过宁荣大街,到了荣国府门外。
王夫人正敲着木鱼念经,忽小厮传报:
“姨太太带了哥儿姐儿,合家进京,正在门外下车。”
王夫人大喜,丢下敲木鱼的犍稚,拔腿就往外跑。又命丫头去喊李纨、王熙凤、迎春等人,说是让她们大厅迎客。
姊妹们暮年相会,自不必说悲喜交集,泣笑叙阔一番。
王熙凤与宝钗是姑表,自小便很熟络,她忙着向宝钗引见李纨及姐妹们。
薛蟠由贾琏带着,去拜见贾政和贾赦,又与宝玉等人见了面。
贾政见了薛蟠后,打发了丫给王夫人传话:“姨太太已有了春秋,外甥年轻不知世路,在外住着恐有人生事。”
“咱们东北角上梨香院一所十来间房,白空闲着,打扫了,请姨太太和姐儿哥儿住了甚好。”
贾政能这么说,王夫人自是高兴,她本也想让妹妹住家里的。一边吩咐丫头、婆子去打扫梨香院,忙又引了妹妹去拜见贾母。
年纪大了就爱热闹,大正月里的,听说薛家人自金陵而来,贾母很是高兴。
忙留薛姨妈在府上住:“姨太太就在这里住下,都是自家人,大家该亲密些。”
又安排凤丫头治席接风,还让鸳鸯把贾蓉等人都喊来,说是今儿好好热闹热闹。
贾蓉与秦可卿到荣庆堂时,屋子里已是一屋子人。见过薛姨妈及薛蟠,王熙凤指着薛宝钗对贾蓉说道:“这是我姑家表妹,唤做宝钗,你喊她宝丫头便是。”
贾蓉一看,好一个天香国色,倾国倾城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