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自己的身体还在溃烂，女娲却像无事发生一般，温柔地安慰着阿蛮。
在法则面前，巨大的狐身显得格外娇小。阿蛮埋首在女娲的怀中，身子颤得厉害。直到刚才还坚定的内心在女娲的抚慰下溃不成军。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女娲落在地上，背倚着另一位法则，怀中抱着哭泣的狐狸。她的视线似是不经意抬起，从眼前人身上划过。
她的视线像是某种讯号，法则们一个接一个地看向九人。
被仅存的至高存在盯着，九人背后发寒，现在逃已经来不及了。
随着最后一位法则的离开，虚无渐渐显形，混沌的领域彻底瓦解。
“咳！下手真狠啊。”
有史以来第一次，穷奇的声音在九人听来如此悦耳。
九人连忙看去，却在看到四兽的模样后愣在原地。
他们不知道领域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中出来的法则没有一个是完好的，包括混沌四凶。
饕餮的身子依旧没有长出来，他那颗大脑袋上又添了不少新伤，其中一道抓痕从他的双眼前划过，让他成功失去视觉。
穷奇的角被折断、身体从中间开始被破开，露出的内脏半吊在身上，场面看着有些血腥。
混沌圆滚滚的身体上冒着各色的彩光，那是其他法则的力量在不断侵入他的躯体。
梼杌的模样最惨，皮肉几乎不见，他浑身上下只剩一具骨架。上下颚骨不断碰撞，联想起梼杌平日的作派，不难想象他现在正在开口叫嚣。
九人倒吸一口冷气，他们从没见过四兽这么狼狈。难道他们要止步于今天了？
“别都一副准备吊丧的模样，放心、今天还死不了。”
穷奇刚走两步，可能是动作的幅度太大，腹部的洞被拉开了一些，里面又有东西掉了下来扯得他生疼。他尝试用爪子将它们塞回去，无奈身体构造不允许。
他本想求助伤的最轻的饕餮，刚转头看到他脑袋上的尖角，穷奇果断换兽。他望向圆滚滚的混沌，抽着气飞到他身旁：“帮我一下。”
“呜？”
感知到他的情绪，混沌明白了他的意思。尖爪上冒出纯黑的神力，他凭着直觉一顿乱塞，虽然脏器的位置完全错乱，但好歹是将东西放进了穷奇的肚子里。
黑气化丝穿过穷奇的肚皮，帮他缝合伤口。过程中，穷奇一直在呲牙咧嘴，看样子是疼的很厉害。
身体上硕大的裂洞不见，穷奇起身走了两步感觉尚可，于是回头看向九人：“你们看，死不掉吧。”
九人面面相觑，默默飞到四兽身后安静站好。无论四凶对他们是好是坏，事到如今他们身边毫无疑问是九人最安全的归处。
“我承认，我们四个如今确实没了再战的能力。但我看各位兄姊状态也好不到哪儿去吧？不如今日就休战，如何？”
躯体上的剧痛算不了什么，真正令四兽难以忍受的是神魂上的损伤。穷奇还是说轻了，他们四个何止是没有再战的能力，现在的他们还能站着都是奇迹。
但诸位法则还在面前，他们不可能向他们示弱。刚才让混沌帮他治疗也是一种迷惑，他们不能让眼前的法则看清他们的底细。
“休战？我看你们神魂虚浮，似乎伤的不轻啊。我怎么感觉可以就在这里把你们拿下呢？”
该死的，穷奇心里骂骂咧咧，面上却还是笑意盈盈：“那就来试试，我们再打一轮。看最后是谁会折在这里。哦~对了，你们已经折了一个了，而且即将会有第二个。”说着，他含笑看向气息渐弱的女娲。
“好啊！试试就试试！”那位法则气不过，眼看就要扑上去和四凶再战。
四凶中只剩下饕餮有唬人的力气，瞧着敌人扑了过来，他一个闪身站在了穷奇身前，对着扑来的法则低吼。
扑向四凶的法则其实也没剩多少力气，只是被他们的话激怒，一时气急上头才突然有了力气。
其他法则自然清楚他此时的状态，眼见着饕餮似乎还有一战之力，另一位法则连忙拉住了他。
女娲的声音适时响起：“他说的没错，大家都累了。今天就休战吧。”
“我们的目的达到了，而且‘空间’的牢笼还在，他们躲不掉的。”
她的声音直接出现在诸位法则的脑中，温婉的语气让他们暂时压下了火气。转眼看向女娲，还在腐烂的长尾和她脸上的笑容形成强烈反差，不少法则移开视线，不忍再看。
如今世上不算四兽，还剩下六位法则，而且这六位除了“风”和“水”，其余都不擅长战斗。
在混沌领域里的战斗，“水”不幸被迫退场，剩下的四位重伤，一位濒死。以他们现在的状态，根本没有办法制住四兽让他们乖乖“去死”，搞不好还有被四兽反咬的风险。
“好，看在女娲的份上，今天就放过你们。下次抓到你们，我一定压着你们四个去向他们谢罪。”
穷奇闻言暗自松了口气，明面上却依旧淡定：“我们拭目以待。”
穷奇的尾巴悄悄绕到钦明身侧，尾巴尖点了点他的肩，然后指了指他的身后，意思是准备跑了。
钦明明白他的意思，悄悄迈前一步，手背在身后朝八人做了个手势。瞥到他的动作，八人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身子缓缓后退。
“等等。”女娲突然开口，惊到了放松下来的四兽。
“还有什么事吗？”
“我不找你们，”女娲的视线越过四兽，落在准备逃跑的九人身上，“我找他们。”
“你们为我们准备了这么一份‘大礼’，我总得好好回礼才是。”
因着女娲的话，九人停在原地静静回望着她。眼中浮现女娲熟悉的面容，九人心中五味杂陈。
他们曾相伴度过不知多少个日月，她是他们的母、亦是他们的师。她爱着世人，也爱着他们，可他们是怎么回报她的？
与桴澐不同，九人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是他们做错了。恩将仇报、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万种不堪的词语用在他们身上都不为过。
他们败给了四凶的蛊惑，更败给了自己。从被蛊惑合谋杀了庚辰开始，他们的身后是深渊、身前亦是。
他们做不到问心无愧，所以长久以来，九人有意回避着女娲和伏羲。他们也曾设想过有朝一日，他们会直面两位法则对他们的失望与后悔。
如今这一刻真正来临，他们才知道原来心真的可以如止水一般平静，不生半点起伏。
深古的嘴一张一合，身与魂似乎被割裂，他听见自己这样说道：“有什么事吗，女娲大人？”
“深古，能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会背叛我们吗？”
她怀中的阿蛮已经停止了抽泣。听着女娲的问题，她起身坐在她的身侧，如同镇守之物被觊觎的守护者，眼中结着寒霜。
任谁都听得出来，这是女娲给予九人最后的机会。如果深古最终选择将事情都推到四兽身上，女娲虽会失望，但她不会再为难九人。毕竟是照养了千年的孩子，哪能说杀就杀。
虽是自己给的机会，但他们会怎么回答，女娲其实再清楚不过。
只见他沉默了片刻，继而开口：“一开始是因为穷奇的蛊惑，后来是因为败给了私欲。对不起，母亲。”
那是他最后一次称呼女娲为“母亲”。
“我知道您想听什么，但我无法心安理得的将一切推在别人身上。”
“我并非无罪，事实正好相反，我身上罪孽深重。对不起，是我辜负了您二位的教导。如果杀了我能让您好受些，请您动手。”
“若是您觉得杀我脏了您的手，就请您开口，我自裁于此。”
饕餮闻之怒吼：“深古！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他的头脑比任何时刻都要清醒，说完这句话后，他胸口郁气顿消、心中一片明朗。
“我也是，您要杀就杀吧。”钦明双手抱臂站到了深古身侧。
虽然从中途起他的目的就变了，而且如果现在死了他的目的就再也达不成了，但那又有什么关系。随心、随性，这才是他钦明的作派。
“唔？‘言灵’被解开了？”穷奇目露惊奇。
“你们...”羲晗已经彻底搞不懂这群人在想什么了。他们大费周章地帮四兽迫害其他法则难道不是另有所图？为什么如今又慷慨赴死。
疯了，都疯了。羲晗喃喃自语：“不是我疯了，就是他们疯了。”
身后七人面面相觑，显然谁也没想到深古和钦明会说出这种话。他们脑中似有一片迷雾存在，它让七人无法窥探到自己真正的想法。
可在听到那两人的话之后，他们脑中的迷雾似乎散开了些。七人依旧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却没有一人站出来反驳他们。
听到两人的话，女娲的眼中蕴着悲哀。但在这哀伤之后，还有淡淡的欣慰：“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助纣为虐，所图为何？”
看出了她没有直接杀死九人的意思，饕餮和穷奇对视一眼，默契退到一旁、选择看戏。
深古闻言抬眸看她，目光灼灼、一字一句：“我所图长生得道，登临鸿蒙，与神并肩。”
“污染”已经蔓延到女娲的腰间，纤长的蛇尾消失不见，她的身下大片土地消失不见。即使如此，她脸上笑意依旧：“你们呢？都是吗？”
见她这般模样，钦明的脸色不自觉软化下来，连声音都轻了三分：“算是吧。”
在她看过来时，其余七人无声颔首。一向话少的徵羽忽然落泪，摸到脸上的湿意，她蓦然怔愣。
“好，”女娲点了点头，“我满足你们。”
“生命...”有法则猜出了她想做什么，她担心以‘生命’现在的状态会撑不下去，刚想出声阻止，却被她温声拦住。
“不用担心我，不过是早一些回到伏羲身边罢了。我求之不得。”
“你要教训他们完全不需要自己动手，交给我们就行。区区凡人，我们有万种方法让他们生不如死。”
“还是我来吧，”翠绿色的光芒自她的身上发出，她莞尔浅笑，展神女之貌，“是阿蛮让我知晓，这件事只能由我来做。”
“我为这方世界定下新的规则，”女娲的声音听着依旧温柔若水，翠绿的神光冉冉升起，她的眼眸变成了淡金的颜色，稍稍低头，她的眼中有了九人的身影，“你们的‘生命’将被重新定义。”
无形的力量突然出现将九人束缚，翠绿的光柱贯穿天地，将九人笼罩其中。他们的灵魂被不断撕扯、揉捏。
猛然间，无法言明的刺痛感在九人的额上传出，那感觉、仿佛是有人在他们的灵魂中烙印。
“命尽之时，躯体散于天地，灵魂不入轮回。世间万般变化，你们仍是你们，永世不得新生。”
最后一下，九人的灵魂被女娲徒手抽出，她的九个指尖荡着奇异的波纹。素手轻触，她的手点在九人的灵魂中。
“啊——”
挥挥手，她将九人的灵魂放归他们的躯壳：“这是礼物，亦是惩罚。你们要的‘永生’，我给了。希望之后一切都能如你们所愿。”
凡人的灵魂中多出了明显不属于他们的力量，天空忽然响起了闷雷，小柒留下的天雷发作了。
法则们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天，在看到那白色的雷影时，女娲语气含笑：“不愧是你，就算不在这里了，也绝不让自己吃亏。”
回头看向其他的法则，她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接下来的，就交给你们了。”
她的视线最后定在了羲晗身上，只那一眼，羲晗灵魂一震，大脑“咚”的一声，似被人狠狠敲了一闷棍。
朱唇张合，女娲似乎说了什么，却没人听到。翠绿色的光芒遍布全身，腰间的“污染”加速蔓延，不过眨眼的速度它已到了她的胸下。
“风”见状抓起她的身躯连忙飞向远方：“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