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顺端进来一大碗肉糜粥,见顾南和宁轲在谈话,便放下粥,转身离开。
顾南将粥端起,用勺子舀起,轻轻吹了吹,送到宁轲口中。
她边喂边道:“这次的计划很成功,五万蛮兵一个都没跑掉,在大火中烧死的不计其数,逃出邯城的也尽数被我军剿杀,宁大哥可以放心了。”
顾南很细心,粥的温度吹得刚刚好,不会太热,也不会冷。
几口粥下肚之后,宁轲的精神也好了许多。
“我们这边的战损怎么样?”
“除了宁大哥和十八名夜刃成员之外,守城的三千精锐皆阵亡,蛮兵以重骑兵突围的时候,我们也阵亡了一千五百多的精锐,其余零零散散的合计起来,阵亡四千八百人左右。”
宁轲深吸一口气,不到五千人的阵亡,换来全歼蛮兵五万人的战绩,这种战损比已经是大胜。
但宁轲却高兴不起来,只有亲身跟三千守军一起镇守邯城之后,才能知道这场胜利的不容易。
人数伤亡上,己方无疑是大胜,但同样的,邯城这座城池也被大火毁于一旦。
不过,城池没了还可以重建,人没了可不能复生。
宁轲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前些天送到郡里的请援,袁才有回复吗?”
顾南摇摇头道:“没有,石沉大海。”
宁轲冷哼一声,道:“这袁才,迟早我要杀他!”
“袁才的确该杀,但不是现在。”
顾南吹吹勺子的粥,送到宁轲口中,道:“袁才与宁大哥不和,这次宁大哥大败蛮兵,他定不会将此事上报。”
见宁轲一脸疑惑的样子,顾南笑道:“姬镜多疑,宁大哥在织海县毫无作为的话,他反倒放心。如果宁大哥将织海县治理得井井有条,更是扩张大军,击退蛮兵,那姬镜一定不会放任宁大哥在此发展,恐怕会当即将我们调离织海县!”
“现在还不是正面跟姬镜王廷决裂的时候,宁大哥可以借袁才之口,让姬镜认为宁大哥在织海县毫无建树,这样才能暗中发展我们的势力。”
听闻顾南解释,宁轲恍然大悟,恐怕袁才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自己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被利用,相当于变相在帮宁轲作掩饰。
“妙,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宁轲越看顾南,越是满意,若无顾南时刻在身边提醒,他恐怕会走许许多多的弯路。
顾南没好气地说道:“宁大哥若是听我的话,又何苦受这么重的伤?”
宁轲叹了一口气道:“军中缺少能独当一面的人物,吕磊太过保守、陆天太过激进、林言擅长工事防御,却欠缺随机应变能力,施杰执行力强,但同样不够灵活,他们四人都不适合留守邯城,此战事关重大,只有我亲自坐镇,才能起到最好的效果。”
顾南明白,宁轲并不是自夸,此战若无他的指挥,恐怕三千守军瞬间溃败,连火都放不起来。
她撅撅嘴,却无话可说。
看到顾南的样子,宁轲好笑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这是你要做的事,只有战场,才是适合我呆的地方。”
顾南深谙明哲保身之道,而宁轲则相反,明知危险还要身先士卒,但也正是因为宁轲的这种性格,他得到了织海县将士们由心的爱戴和尊重。
从小的遭遇,让宁轲的性格成为了两个极端,在他看来,每一份感情都来之不易。
对敌人,宁轲可以冷酷到近乎麻木不仁;对自己人,他却又重情重义。
恰恰也正是因为这样,顾南等人才甘愿追随宁轲来到织海县。
顾南轻叹一口气,为了不让宁轲再陷入这等险境,自己得多费些脑筋,想出一些更好的计谋才行了。
“你觉得任轩怎么样?”
宁轲问道,这次伏兵是由顾南为主帅,他知道顾南其实对两军交战并不擅长,因此特地留任轩从旁协助。
顾南虽然对任轩颇为不喜,但正事面前她也不会掺杂个人感情,她喂了宁轲一口粥,道:“任轩野心颇大,还需打磨。可重用,但不可重信。”
重用和重信是两个非常难把握的度,宁轲心中了然。
任轩的谋略和统帅能力,在这一次的对蛮之战中,体验的淋漓尽致,可当重用。
只是目前接触还少,而且任轩野心颇大,为人尚不可知,暂不足以重信。
不过在宁轲看来,有野心不是坏事,怕就怕没把自己的位置摆正。
他认识的人中,如果将野心拿出来排名的话,恐怕没有人比顾南的野心更大。
顾南将一碗粥喂完,将碗放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她哪有做过伺候人的工作。
宁轲小声问道:“再来一碗?我还没吃饱。”
顾南怒道:“我是副县守!不是小丫鬟!”
她冷哼一声,端着空碗离开了。
宁轲暗暗叫苦,却见顾南又盛了一碗粥,小心翼翼地端进来……
……
到了第二天,宁轲已经可以下地行走。
令狐启等人也住在县守府,宁轲便像一个木乃伊似的一步步挪过去看望他们。
令狐启等人感动到落泪,心想大人重伤至此,还心系我等……
夜刃剩十八人,令狐启、韩凝、庄羽、徐离四人都活着,但都身受重伤,没有大半个月恐怕修养不过来。
乐宛也是得知消息,第一时间就往县守府赶来。
她三天两头往县守府跑,侍卫都认得她,都懒得进去通报了。
宁轲刚探望完令狐启等人,便看到了跑进院子里的乐宛。
乐宛看到这个被纱布包裹得一层又一层的人,心中一颤,愣了好一会儿,直到注意到那熟悉的眼睛,才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宁……轲……吗?”
“是我啊。”
“你怎么伤成这样子了!”
乐宛忍不住哭了出来,跑上前来,伸出小手想去拉宁轲的胳膊,却又怕碰到他的伤口,停在半空中不知怎么办才好,又心痛又心急。
“我去将最好的大夫叫过来!”
“哎哎!我没事,过两天就好了。”
宁轲连忙叫住她,乐宛的关心和焦急他自然能体会到,好一番解释之后,才将乐宛哄了回去。
第三天,宁轲身上木乃伊一般的纱布已经被他解开,稍浅的伤口全部愈合,只剩一条淡淡的红印子。
一大早,宁顺便领进来一个小姑娘,正是夏江之女,夏灵儿。
夏灵儿今年不过六岁,长得粉雕玉琢,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哭得红红的,还挂着没有掉落的泪珠,正怯怯地看着宁轲。
宁轲没有食言,将夏灵儿接到县守府,把她当成亲妹妹,给她最好的生活。
他蹲下身来,擦掉夏灵儿眼角的泪珠,笑道:“你爹去了遥远的地方迎敌,你以后就在哥哥这里住好不好?”
对于这个才六岁的小姑娘,宁轲实在没办法告诉她实情。
“爹爹是不是不要我了……”
“当然不是,你爹是大英雄,他只有去抵御蛮寇,才能保护你啊。”
夏灵儿年纪虽小,但很聪慧,也非常乖巧,除了有时候想念夏江会躲起来哭,其余时间都不哭不闹。
顾南亦是非常喜欢这个小姑娘,有空之时便教她读书,成天将她带在身边。
第四天,宁轲穿上一席黑色长衫,行动自如,脸色如常,已经是看不出身上有伤。
对此,顾南已经麻木了,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宁顺心中倒是惊讶得翻江倒海,但脸上依旧那副木讷的模样,顾南怀疑哪怕天掉下来,宁轲的这位管家连眉头都不会挑一下。
宁轲告诉她,这叫面瘫,没得治。
宁顺从府外走进来,拱手道:“大人,府外百姓集结,他们要亲自感谢大人!”
闻言,顾南眼睛一亮,见宁轲起身就要出去,顾南赶紧拉住他。
“宁大哥,你就穿这样出去?”
宁轲今天刚将纱布拆完,穿上一身锦衣,不解道:“怎么了,这样穿有何不妥?”
顾南也没解释,拉上宁轲回房,给他缠上厚厚的纱布,直到将宁轲打扮回那副重伤的模样,顾南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在顾南的搀扶下,宁轲慢慢地朝府外走去。
“打扮得太过了吧……”
“不会,当初宁大哥比这副模样更惨呢,若是宁大哥看起来完好无损,百姓自然就会将功劳记在了下面将士头上。织海县的百姓需要一个英雄来给他们希望、建立信心,这个英雄只能是宁大哥,只有这样,才能得民心,才能巩固宁大哥的地位!”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县守府门口。
当绕过照壁,看到外面景象的时候,宁轲和顾南两人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