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小王爷含笑点头,突然喝道,“再来!”不等她反应,抢先调转马头,沿来路疾驰而回。
“狡赖小子!”莫寒月笑骂,手中马缰轻抖,催马赶去。
哪知道这一回峻小王爷也并不是一味求快,驰出一程,见她对红马已操控自如,反而收马缰慢下,说道,“当年的大赛,我虽不曾亲见,可这几日也听哈萨族人说过一些,骑术的争竞,不全以快慢定论。”
莫寒月微微扬眉,说道,“不以快慢,难不成还有旁的?”
峻小王爷点头,说道,“想来是的!”
莫寒月微微皱眉,沉吟道,“哈萨族民风开放,女子和男子一样放牧骑马,我曾听说,有一些古老的民族,常常在族中一些活动中男女争竞,借以获得对方的心,结为佳偶,难不成哈萨族也一样?”
峻小王爷听的扬眉,心中暗奇她从何处听来,却笑吟吟说道,“若当真如此,本王与十一小姐组成一对如何?”
“小子,找死!”莫寒月瞪眼,挥鞭就向他马臀上抽去。
马儿受痛,一声轻嘶,疾窜而出,峻小王爷“啊”的一声嚷道,“本王是说一队,哪个与你这野丫头配对……”叫声随着马儿的飞奔远去,渐渐听不清楚。
莫寒月见他模样狼狈,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声在草原上荡开,说不出的欢畅。可是,随着峻小王爷大呼小叫的声音远去,空旷的草原上已只剩下她的笑声,渐渐变成孤寂。
一股荒凉从心底窜出,迅速蔓延全身。莫寒月笑声渐收,脸上的笑容凝在唇角未散,却已变成一抹无奈。
没有了莫家,没有了那些金戈铁马的岁月,这个世界,已只剩下她一缕不甘的游魂罢了!
而她呢?重生这一年,虽然用尽心思,却苦于孤身一人,并无多少建树。
莫寒月微微抿唇,慢慢策马而行。
“丫头!”马到中途,峻小王爷又纵马驰回。见刚刚还笑的欢畅的女娃突然露出些落寞,不禁微微扬眉,倒也不多问,只是含笑道,“可能给本王瞧瞧你的骑术?”
“怎么瞧?”莫寒月扬眉。
峻小王爷略想一瞬,笑道,“本王想过,或者你方才所说不无可能,只是两队小姐争胜,想来与男子无干。既然如此,所赛骑术也无非奔马摘花、凌空击鼓之类。”
一边说,一边四处张望,下马捡几块石头回来,笑道,“如此,我将这石头掷出,不论高低,要你身不离马鞍接去。”将手中石块掂一掂,又笑道,“本王身上没有银子,只好用这石块,十一小姐可不要嫌弃!”
这法子倒新鲜的很!
莫寒月笑道,“王爷当臣女是财迷吗?”勒马后退两步,举手示意,说道,“王爷,请吧!”
“好!”峻小王爷点头,手腕微扬,一枚石块已经抛出,又高又远。
莫寒月低笑一声,催马而出,不等石头落下,人已从马背跃起,接石头在手,又稳稳落回马背,扬声笑道,“王爷不必客气!”
石头抛的高,分明是给她赶到的时间。
峻小王爷笑道,“好!”随着话落,挥手又是一块石头掷出。
这一次的石头平帖低飞,几乎贴着地面由莫寒月左侧飞过。
莫寒月催马疾纵,身子突然一侧下滑,身子倒仰,捞住飞来的石块,整个人却悬在马外。
本来只是玩笑,想令她出个小丑,好取笑一番,哪知道这一下,倒把峻小王爷吓一跳,喊道,“十一!”
纵马而前,问道,“十一,你怎么样?”话刚出口,就见莫寒月已翻身而起,笑道,“王爷,再来!”
峻小王爷这才看到,竟然是她单足勾住一侧的马蹬,令整个身体倒挂,不禁轻轻吁一口气,轻声责道,“接不到就接不到,打什么紧,又何必冒险?”
莫寒月微微一笑,说道,“无防!”
峻小王爷见她浑不在意,倒也不敢再玩笑,手中石块时高时低,忽快忽慢,一块接一块的飞出。而莫寒月当真是人不离鞍,竟然一块块全部接在手中。
峻小王爷又惊又喜,拇指一挑,赞道,“想不到丫头的骑术如此超卓,不知师从何人?”
莫寒月撇唇,将手中石块抛掉,说道,“王爷过奖,不过是杂耍的把戏罢了!”对他后一句却浑当没有听到。
峻小王爷一怔,不禁哈哈大笑,点头道,“想不到十一小姐小小年纪倒傲气的很!”她不肯说,他也不再多问。
这里两个人玩的不亦乐乎,没有留意远远一骑马驰来,马上人在看到二人的瞬间,眼中露出震惊,缓缓将马勒停。
一双俊眸久久的盯着马上窜高伏低的瘦小身影,脸上的神色由震惊变成疑惑,由疑惑变成了然。
担这半天心思,罗越万万没有料到,眼前竟然会是如此的一幕。峻小王爷问出的话,也同样在他的心底翻滚。
这位十一小姐的骑术如此精绝,不知师从何人?还有,是何时练成?
虽说,名为峻小王爷教她骑术,可是,这样的骑术,岂是一朝一夕之功?
驻马默立片刻,终于调转马头原路返回,心里不禁暗叹。
难怪!难怪那日那样的大风,她能将御马驱到那个地方,直到累毙。本来,他和谢霖等人都暗暗为她庆幸,如今看来,断断与她的骑术分不开关系。
如此三日,峻小王爷日日带莫寒月离马场练马,初时谢沁等人还大为担心,却见罗越微微摇头,淡笑道,“无防!”虽然说峻小王爷行事混帐,十一小姐却知道拿捏分寸,更何况,那天所见,分明是十一小姐在极力掩藏什么。
到第三日,看看第二日就是大赛,谢沁请下旨意,将众小姐召齐,由她亲自挑选参赛人选。
谢沁为一队之首,此事又是因莫寒月而起,她二人自然不必比试。
一番较量之后选定傅飞雪、罗雨蔷、罗雨槐、易红珠、侯楠、奉国大将军孟伦之女孟芝彤、骁骑营统领汤哲之女汤宜佳、兵部尚书冷钰山之女冷楚凤。
听到最后一个人选,景郡王、谢霖等人都不禁微微皱眉,只觉与前几人相比,这冷楚凤在任何方面,还都是弱了一些。
罗雨蔷轻叹,说道,“若萧二姐姐没有进宫,或萧大姐姐同来,该有多好!”
莫寒月微微抿唇,浅笑道,“我们不过是各尽其力罢了,离京之时,又哪里知道会有今日之事?”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的假设,如果有,她会想,若她没有嫁给宇文青峰……若她没有助他夺位……若莫家满门没有受冤而亡……
可是,这一切都已发生,任她如何不甘,都再也无法挽回。
皇帝望着下方立着的十位女子,微微点头,向景郡王问道,“十三,你看如何?”
景郡王目光在冷楚凤身上一扫,轻轻点头,说道,“大多是将门虎女,可以一战!”
虽说冷楚凤骑术略弱,可是已没有更好的人选,也只能如此。
宇文青峰点头,说道,“若小姐们另有得力的马儿可乘也倒罢了,若是没有,命御马监挑最好的来用!”
大内副总管郭安平忙躬身应命,谢霖却微微摇头,说道,“回皇上,马儿识人,这几日小姐们所乘都是各自选好的一匹御马。除了……”目光向莫寒月一扫,接着道,“更何况,御马皆是良品,所差不远,倒不必再选!”
这个道理,他又岂会不懂?
宇文青峰点头。顺着他的目光,眸光也落在莫寒月身上,不禁微微皱眉。
是啊,别的小姐从头到尾都是骑乘同一匹马,只有莫寒月,那日风雨中所乘的御马累毙在草原上,才又另外换过。
只是,瞧着她瘦瘦小小,还没到罗雨槐肩膀的小身子,不禁暗暗摇头。
此事若不是因她而起,他断断不会容她出赛,摔下马来事小,朝廷颜面岂不是被她丢光?
微微皱眉,摆手道,“那就由小姐们自个儿决定罢!”再说一番嘉勉的话,起身而去。
在谢霖、罗越等人眼里,冷楚凤自然是一个弱点,可是在众小姐眼中,最大的麻烦却是莫寒月。
看着皇帝远去,入选的小姐们不禁低声欢呼,未被选上的小姐们却不禁轻声低语,望向莫寒月的目光,全是不屑。
“瞧瞧那小个子,站着没有马高,躺着没有马长,让她赛马,当真是可笑!”
“是啊,若不是她攀上谢贵人,哪里有她的份?”
“她出身卑贱,想给她请赏讨封呗!”
一句又一句的窃议,浑然忘记,这场比赛,本来就是因莫寒月而起,若没有她,她们怕连习马的机会也没有,更不用说比赛。
可是不屑归不屑,不甘归不甘,人选过了圣目,就是钦定,谁也不敢再说什么,窃议一阵,只得怀着满怀的失望陆续散去。
只有叶弄笛、孙灵儿二人,忙奔到谢沁、莫寒月身边,一人抓住一个,满心激动,却说不出话来。
莫寒月瞧着好笑,说道,“谢姐姐为首,妹妹也必会参赛,此事不是早已定下,二位姐姐这是做什么?”
叶弄笛深吸一口气,才道,“练这许久的马,终于等到这一日,三日后,就看几位姐姐和妹妹的风采了!”
“哟,原来叶妹妹记着我们啊!”傅飞雪含笑接口,望向莫寒月的目光不禁有些担忧,问道,“十一妹妹,你的马……”
“是啊,十一,你可要自个儿去挑选御马?”刚刚走近的谢霖接口。
从她的御马死在草原上,这三日来,都是御马监的小太监随意牵一匹出来,并没有细细挑选。
“无防!”莫寒月微微一笑,说道,“就昨儿那匹罢!”
“十一……”谢霖见她浑不在意,不禁皱眉。
这马儿好不好,直接影响比赛不说,若一个不当,摔下马来岂是玩的?
“谢大哥!”罗越将他截住,含笑道,“御马皆是良品,又驯练温良,你让十一去选,八成她只挑模样儿威风的选来罢了,倒不如依她!”
“罗越!”谢霖皱眉,向他深望一眼,只得点头,说道,“也好,只是十一你自个儿千万当心!”
他深知罗越虽然年少,却一向行事稳重,他既然说出这些话来,必有他的道理。
莫寒月所骑的马儿既无异议,谢沁转向另外几人,说道,“方才皇上的话,姐妹们都已听到,若有要换乘马儿的,今日就要选定,也好登录在册,带入场去。”
话音刚落,就听侯楠抢先行礼,说道,“回郡主,臣女自幼习些弓马,提督府中,有臣女一向骑惯的马儿,虽不能与御马相比,好在臣女熟悉脾性,所以臣女恳请换乘提督府自个儿的马儿!”
谢沁微微诧异,目光向易红珠一扫,这才又落回她的身上,含笑点头,说道,“既然是妹妹一向骑乘惯的,自然更好!”命小太监记下。
她本以为易红珠事事争先,处处要压旁人一头,第一个出来的必是易红珠,哪里知道竟然是她。
莫寒月见状,也是不禁眉心微动。
从一路出京到这几日习马,她时时留意侯楠,却见她平日虽偶露锋芒,大多时候却极为沉默,足见其小小年纪,隐忍的功夫不错。
此时抢先出来,足可见她心情急切,已无法按捺。
是啊,她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进宫为妃。而在这行宫里,皇帝有嫔妃随行,任她如何,又哪里有比赛中出头露脸,更加吸引皇帝的注意?
见侯楠打头,易红珠、罗雨蔷等将门之后也纷纷上前,说明自己有惯乘的马儿,将御马换下。也只有傅飞雪、冷楚凤二人不是出自将门,府中虽然有马,却并非良驹,不用调换。
此事说定,谢沁终于轻轻松一口气,命众小姐自行散去,别过众姐妹,跟着谢霖往紫霄宫来。
谢霖等丫鬟奉过茶,这才问道,“沁儿是为了十一的事不放心?”
谢沁点头,皱眉道,“这几日峻小王爷成日带着十一妹妹练马,偏今日不知跑去何处,也不知十一妹妹骑术如何?”
谢霖点头,叹道,“事已至此,我们已无法可施,到时我带两名高手同去,命他们随时留意十一罢!”
话刚出口,突然想起刚才罗越看向莫寒月的目光,除去原有的关切,竟然多了抹热切,似乎……在等着瞧什么难得一见的好戏!
难道他知道些什么,才会如此笃定?
谢沁却没有留意他的神色,点头叹道,“只好如此!好在罗家两位妹妹骑术不错,加上易、侯二人,赢面已占一半!”
谢霖点头,说道,“傅大小姐虽然不是出自将门,可自幼与你一同玩闹,又是那爽利的性子,骑术虽然略逊罗家两位小姐,比汤、孟二人却不遑多让,差的也只有冷小姐一人。”说着侧头向她深凝一眼。
谢沁苦笑,说道,“不错,众小姐中,较她强些的不是没有,大哥岂会不知?只是冷楚凤是兵部尚书之女,昨日皇上亲口说起,我又如何能够不应?”
“皇上亲口说起?”谢霖微微一愕,细细拧思,皱眉道,“难不成是冷钰山相求?”
谢沁摇头,说道,“此赛事关朝廷颜面,皇上岂会因他相求就应下?必然还有些别的缘故!”
谢霖点头,思忖道,“比赛共需十人,若前九人都选强手,纵有一人弱一些,仍然赢面极大,皇上想来也想到此节!至于冷大小姐……”
说到这里,站起身慢慢踱步,走过两圈,突然停住,双目炯炯望着谢沁,说道,“难道是为了借此提高冷小姐身份,以做他用?”
“他用?”谢沁扬眉,不解问道,“做何用?”
谢霖道,“五日前,我曾听哈萨族一位兄弟说起,说梓伊族长有意要与我大梁皇室联姻。”
“联姻?”谢沁扬眉,转念间微微点头,说道,“嗯!那冷小姐不论家世品貌,都是上上之选,要想联姻,所缺的不过一个身份,此次比赛若能胜出,皇上自然会封赏,只是……”
“只是,既赏了她,又岂会不赏旁人?”谢霖轻叹,望向她的眸子里,露出浓浓的担忧,说道,“沁儿,当初我们推你出来,是不是终究还是错了?”
旁人受封,是一门的荣宠,谢沁受封,不但会在后宫中成为众矢之的,她所要面对的,还有宇文青峰的临幸。
谢沁默然片刻,终于叹道,“大哥,沁儿既已进宫,横竖也是迟早的事,迟一日早一日又能如何?当初你们想到我,也只因我是不二人选,不是吗?”
谢霖苦笑,叹道,“于旁人,是天大的喜事,于我们,竟然进退两难。”
谢沁不愿他难过,也不再多谈此事,轻声道,“十一妹妹之事,就有劳大哥费心,今日沁儿先行回宫,准备行装!”辞过谢霖,向后宫去。
盛夏中的草原,正是草儿已长,牛羊肥壮的时候。此时举行的赛马大会,也就成为草原各部的一项盛举。
这一日,在距行宫十里之外的草原上,早已扎起层层牛皮大帐,绵绵延延,竟然看不见边际。大帐外,更是彩旗招展,几可蔽天。
宇文青峰为示与民同乐,也弃辇乘马,身穿龙纹常服而往,也只有头上那顶遮挡骄阳的黑色金龙盘绕华盖彰显出他帝王的身份。
众臣领会圣意,自然也是弃轿乘马,只是御驾之前,并不敢像皇帝一样身穿常服,依然是官袍官帽,穿的紧紧实实,也只有几位王爷,弃朝服不用,个个缓袍玉带,更显的英姿不凡。
本来依大梁的拘谨民风,这等场面,并不宜携女子同行,可是这一回有了众小姐的一场比试,又不好薄了落选的众小姐,宇文青峰下旨,各府公子、小姐随行,后宫与各府内眷都留在行宫。
众小姐终究都在年少,闻旨顿时一片欢呼,早将落选之事抛之脑后,加上练这些时日的马,更不耐烦乘轿,竟然也都弃轿乘马,夹在队列之中,一路指指点点,叽叽喳喳,跟着御驾向草原深处而去。
黄昏入营,草原各部首领纷纷率众来迎,各部首领叩拜完毕,送御驾入御营安置。
入夜,营中空地燃起熊熊篝火,各部少年男女演起歌舞,整个营地中一片欢腾景象。
有初入草原那日的相迎,草原儿女又是天生的热情好客,再相见已不拘礼,很快与各府公子、小姐笑闹一片。
拥月公子寻到莫寒月,拉着她的手问道,“十一小姐,听说前几日那场风雨里你遇险生病?不知好了没了?我已禀过父王,将我们的比赛放在最后一日,若你觉着不妥,再往后推两日无防!大家也好多聚几日!”
莫寒月含笑听她说完,才轻轻摇头,笑道,“无防,只是受些风寒,已大好了!”
拥月公子侧头,向她脸上细瞧片刻,果然见她虽见清瘦,脸色却好,这才放心点头。
提到那场风雨,又不禁提起兴致,说道,“那样的风雨,就连我们草原儿女突然遇到,怕也不易躲避,不想十一小姐竟然能够躲过,当真是佩服!”
莫寒月微微一笑,说道,“公主过奖!”
不远处的易红珠轻哼一声,却换上一张亲和笑脸,说道,“公主不知,与十一小姐一道儿的,还有峻小王爷!是他一路护着十一小姐,要不然十一小姐生病,又如何回来?”
“哦,对对!”拥月公主这才想起,笑道,“想来是位英雄男儿,那样的狂风暴雨,竟然难为不到他!”说着话东张西望,问道,“不知是哪一位?不知比景郡王如何?还请引见!”
易红珠本想将话引到莫寒月失节上,哪知道拥月公主反而赞峻小王爷是位“英雄男儿”,不禁微微皱眉。
莫寒月四望一周,只见人影处处,歌舞声声,又哪里瞧得到峻小王爷的人影,不由微微摇头,说道,“方才还在这里晃一下,不知跑去何处!”
拥月公主倒不在意,笑道,“无防,横竖这几日我们都在一处,总能见到!”拉着她的手,叽叽咯咯的讲些闲话,竟显的极为亲热。
莫寒月虽微觉不适,但也知这是草原儿女的真性情,倒也不好冷落,只是唇角含笑听着,偶尔插上一句两句,又都说在点子上,拥月公子大生知己之感,越发缠着她不放。
谢沁那里看的好笑,微微摇头,悄声道,“这拥月公主和十一妹妹,一个话篓子,一个闷葫芦,当真不知道聊些什么?”
傅飞雪“噗”的一声笑出声来,向莫寒月望去一眼,叹道,“这就是十一妹妹过人之处,想我们姐妹不也都将她引为知己?”
谢沁轻轻点头,细想自从结识莫寒月之后的种种,不禁轻叹,说道,“虽说她身上有许多不解之处,可她待人却一片至诚,又如何能让人不将她引为知己?”
从扶奕的亲事,到谢沁的进宫……
傅飞雪轻轻点头。
是啊,那个小小的女娃,本身就像一个谜,让人看不破,解不透,却又不愿强迫她剖露,一切,任他是谁,也只能耐着性子,等她一点一点,愿意袒露自己。
易红珠却看的暗暗咬牙。
这拥月公主是自己先行结识,如今怎么反而和这个丫头如此亲近。
时不时插几句进去,拥月公主倒也不拒,含笑应几句,又自然而然转回莫寒月身上。
易红珠心中暗怒,纵目去望,见不远处公子们的营地内人影绰绰,突然道,“咦,怎么像是景郡王在唱歌?”
一句话将拥月公主吸引,侧头细听,果然是景郡王清润的声音在唱,“大雁排排成行,小鸟对对成双,草原上的牛羊,像那滚滚海浪……”
拥月公主大喜,叫道,“是我们的歌!”拉着莫寒月起身,笑道,“我们去瞧!”
大梁讲究男女七岁不同席,此时那里男子饮酒歌舞,女子却跑去夹杂其间,有悖礼法。
傅飞雪等人不禁一怔,谢沁正要出言阻止,却见莫寒月已跟着起身,含笑道,“好!”目光有意无意向她一扫,跟着拥月公主向公子们的营地而去。
虽然看不到她留海下的眼睛,可是不知为何,谢沁分明感觉到她颇含意味的目光,微一沉吟,也跟着含笑起身,说道,“既然要去,就一同去罢,景郡王的歌声,寻常可听不到!”起身径直随后而去。
这一下,更是大出众小姐意料,不禁纷纷起身,却颇为踌躇。
要知不管谢沁有没有侍寝,身份上已是后宫嫔妃,一位已嫁妇人,大梁礼法,对少妇的束缚,远远超过小姐们。
此时谢沁不顾自个儿清誉,竟然跟着那个傻子胡闹,难不成自己也要相陪?
傅飞雪等人也是愕然片刻,各自互视几眼,又放不下谢沁、莫寒月二人,见有哈萨族姑娘来请,只得暗暗咬牙,随后跟去。
从参加赛马的人选定出,这十人已隐隐是众小姐之首,此时她们几人一去,已有一些小姐迟疑着跟去。片刻间,这边营地的人竟然走去一半。
谢霖、景郡王等人正与几位草原少年赌酒赛歌,见拥月公主与众小姐前来,微愕之后,都纷纷起身相迎。
拥月公主当先笑道,“我们正在那边说话,听到景郡王的歌声,忍不住来瞧一瞧!”
谢霖忍不住好笑,说道,“原来是被景郡王的歌声招来!”
景郡王听他取笑,也不以为意,说道,“好在招来的不是狼!”见众公子已自动让出一大片空地,侧身引众小姐入座。
这里围坐的除去伴驾而来的各府公子之外,另有不少草原各部的少年,见众小姐前来,都是纷纷上前敬酒。一位浓眉朗目的少年首先上前,第一个竟然就问,“不知哪一位是十一小姐?”
莫寒月微诧,只得站出行礼,说道,“我就是十一,不知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拥月公主笑道,“他是鄂多部的哲加王子,从听说那日十一小姐竟能避过风雨,就嚷着要结识你呢!”
原来如此!
莫寒月了然,含笑道,“原来是哲加王子!”
哲加王子见她竟然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女娃,倒大为意外,不禁扬眉,大拇指一挑,赞道,“十一小姐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骑术,哲加佩服!”拿过酒碗双手捧给莫寒月,说道,“哲加敬十一小姐!”
莫寒月虽说不擅饮酒,却也曾听说,草原之人敬酒,是满怀的敬意,却之不恭。当即含笑接过,说道,“多谢哲加王子!”见他举碗,也双手捧着与他一照,饮头大大灌了进去。
她身形瘦小,捧着一只寻常的大碗,就像抱着一只大钵一样,谢霖看的心惊肉跳,正要上前挡酒,却被景郡王拉住,向他微微摇头。
哪知道莫寒月刚刚一口灌下,立刻呛咳,弯腰咳嗽不止。
这一来,十几位草原少年都是一寂,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一人身上。
谢霖再忍不住,忙道,“十一小姐年幼,本不擅饮酒,哲加王子莫怪!要不然,本王代罚三碗!”
正要命人取酒,就见十一小姐含着呛出的眼泪抬起头来,皱眉笑道,“草原上的酒果然烈的很,十一失礼,只是身为男儿,才当如此酒!”说完,将碗中余下的酒一口饮干,抚胸勉强压下割喉般的烧灼,向哲加含笑举碗。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外,已有草原少年喝起彩来,说道,“好!好一个身为男儿,当如此酒!”
哲加点头,也大口将酒喝干,这才挑拇指赞道,“十一小姐如此豪气,才配做我草原儿女的朋友!”
“不错,十一小姐当真豪气!”另一位少年也跟着上前,伸手就要取酒。
这时景郡王缓缓笑道,“十一小姐虽然性情豪爽,这酒量可不怎么样,明儿还要看兄弟们各显身手,灌醉可就不好,还请各位兄弟手下留情!”
这话虽然在为莫寒月挡酒,可前有莫寒月饮酒在前,他又是以明日的大赛为由,说的入情入理,哲加等人见莫寒月一碗酒下去就已小脸儿通红,自然不是假的,不由都是哈哈大笑。
拥月公主笑道,“十一小姐,骑马我们还没有分高下,这饮酒你可不如我!”
莫寒月躲过一劫,悄悄吐舌,向景郡王望去一眼,仍笑意浅浅,与余下草原少年各自见礼。
谢霖见景郡王轻易解围,不由挑眉,低声道,“景郡王如何知道,那个丫头会死要面子?”
他结识莫寒月还在自己之后,倒似比他还要了解一些。
景郡王微微一笑,说道,“小静安王就不记得墨三公子立府那日的事?”
“墨三公子?”谢霖微愕,微一回思,才想起,那天莫寒月也曾在众人再三相邀之下,连尽三杯。不禁微微点头,说道,“还是景郡王心细如发!”目光扫向莫寒月,不禁微微一笑。
这个丫头,还是个输命不输阵的性子。
在场的都是少年男女,短暂的纷乱之后,各自寻处坐下,很快又再欢声一片。
拥月公主扯住景郡王衣袖,笑道,“景郡王,你方才唱的歌,就是前些时与我同唱的那一首,你是只会这一首,还是还会旁的?你可不要骗我!”
宇文青榕含笑,老老实实答道,“自然是只有这一首!”
“当真?”拥月公主似信似疑,侧头向他打量。
“自然是真的!”景郡王含笑点头。
“郡主不要听他!”一道声音突然从身后冒出来,峻小王爷的脑袋从二人上方探过,笑道,“纵然此时他只会这一首,若公主肯多唱几首,他必然也多会几首!”
“就你话多!”景郡王无奈,抬头瞪他一眼。
“小皇叔何必自谦?”宇文峻耸肩,按着他肩膀在他身边坐下。
“小皇叔?”拥月公主挑眉,瞪大眼向他打量片刻,问道,“你唤景郡王小皇叔?你是皇子吗?为何我瞧着皇上年纪轻的很?”
瞧宇文青峰的年纪,养不出这么大的儿子。
“噗!”一直留意这边的易红珠轻笑出声,说道,“公主,他就是峻小王爷,我朝棣亲王之子!”
不过一个亲王的儿子,皇室质子,和皇子天差地别。
“峻小王爷?”拥月公主哪里理会得了她的意思,闻言眸子一亮,忙又细细打量一回,诧异着,“你就是和十一小姐一同遇险,却毫发无损将十一小姐带回来的峻小王爷?”
“是啊!”峻小王爷笑的有些张狂,说道,“想不到本王的大名如此如雷贯耳!”说着话,两条眉毛还一挑一挑。
臭不要脸的!
莫寒月忍不住翻个白眼。
拥月公主却一脸理所当然,连连点头,说道,“是啊是啊!那样的狂风暴雨,连我们草原儿郎都不敢轻易出行,峻小王爷竟然能毫发无损的回来!”
“是啊!那天可真是凶险!”峻小王爷连忙接口,手讲比划、添油加醋讲起那天遇险之事。
那天的情形,本就十分凶险,被他一讲,更是变成十二分,直讲的口沫横飞、风云变色。
拥月公主听的连声惊叹,其余草原姑娘、小伙儿也不禁留意,向这里慢慢聚来。
莫寒月听的抚额,只觉得老脸都被他丢光。
景郡王夹在二人之间,更是听的连连皱眉,趁着拥月公主不加留意,悄悄从二人之间抽身,顺手扯起莫寒月向人群外去。
直到听不到那个活宝的声音,景郡王才轻吁一口气,垂眸向莫寒月一望,微微皱眉,责道,“十一,你们怎么跑来这里?”
莫寒月微微耸肩,含笑道,“王爷就不见,这草原上的少年男女一向一同歌舞欢乐,我们何不入乡随俗?”
景郡王向她凝视片刻,轻叹一声,抬起头,望向篝火旁歌舞的男女,目光里终究露出些羡慕,点头道,“这草原上,自然比我们盛京城要自由许多,就连呼吸也会变的顺畅,只是……我们终究还是要回去……”说到后句,声音不禁黯下。
莫寒月微微一笑,说道,“王爷何不且活在今日?管日后做什么?”
“且活在今日?”景郡王微微一愕,忍不住又向她深望,注视良久,才轻笑出声,点头道,“好一个且活在今日,难怪小静安王说,你说出话来,常让人不以为你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
是吗?
她本来就不是一个八岁的孩子!
莫寒月微微抿唇,却侧头避过他的注视,轻声道,“或是十一幼失教养,行事太过荒诞不经,倒教谢大哥他们劳心!”
“自然不是!”景郡王摇头,却也并不想深谈,含笑道,“已有几次听你唤小静安王为‘大哥’!”
“嗯!”莫寒月微微一笑,说道,“从谢姐姐那里论,十一自然唤一声大哥!”想到那次深夜偷入谢府,阻止谢沁逃走,心中竟说不出是酸涩还是温软。
景郡王微微含笑,说道,“可是素来唤本王‘王爷’,是亲疏有别吗?”
他是来争称呼的?
莫寒月瞠目,微默一瞬,突然轻笑一声,说道,“从到草原上第一日,就是王爷扶臣女上马,这些日子,王爷更是臣女的教习,这声师傅,王爷当之无愧!”说着向他施下礼去。
虽说心底对他有些愧疚,却并不想牵扯上太多的关系。
“师傅?”景郡王微微错愕,心里隐隐有些失望,却仍然唇角含笑,摇头道,“不过是玩话,十一小姐不必当真!”心里暗叹,她对自己虽然也见亲和,终究不如与谢霖、罗越等人。
莫寒月仍然将礼施下去,这才起身,含笑道,“王爷当成玩话,十一却当真的呢!”
景郡王微微一笑,听她说到骑马,又不禁有些担心,问道,“这几日你成日跟着峻儿那小子乱跑,我也不曾见你骑术,不知学的如何?”
莫寒月含笑道,“峻小王爷教的极为用心!”说到这里,不禁暗暗吐舌。
这三日来,也就第一天他试过自己骑术,后来只是每日带着她在草原上到处奔驰游荡,一玩就是一整日,哪里有练习什么骑术?
景郡王仍不放心,试探问道,“要不然,这两日本王带你再练练?”
“王爷!”莫寒月好笑,摇头道,“明日大赛第一日,梓伊族长还有各部首领都在,王爷岂有不伴驾的道理?”
是啊,他是王爷,不是寻常的公子!
景郡王轻叹一声,说道,“你们是在第三日!”也就是说,中间还有一天的时间。
莫寒月笑道,“可是第二日的赛马,岂会没有王爷?”
从知道哈萨族赛马大会那天开始,宇文青峰就提出要一同参加,本就定的随驾的武将参赛。景郡王能成为小姐们的教习,这正式男儿的比赛,又岂能少得了他?
宇文青榕被她问住,默然片刻,终于一声轻叹,说道,“原想还有三日,如此一说,竟是就连练习都不成了!”
莫寒月微微抿唇,笑道,“王爷放心,臣女虽不敢说骑术如何,至少不会摔下马来,其余的,有谢姐姐、罗姐姐她们呢!”
不管是景郡王,还是谢霖、罗越等人,求的本来也就是她不要摔下马来。
宇文青榕一听,也只好罢了。
二人正说着话,就听篝火那边拥月公主扬声大喊,“景郡王……景郡王……”率性肆意,没有丝毫的顾忌。
二人互视一笑,转身回去。
拥月公主一见,忙迎上来,笑道,“怎么说着话就不见你们,原来是自个儿躲起来,倒不知说些什么,可能让我听听?”
她声音说的极大,顿时有不少小姐向这里望来。
在拥月公主眼里,这二人私下躲开说话,再寻常不过,可是在大梁众小姐眼里,就是孤男寡女独处,有伤风化。
莫寒月于所有异样的目光视而不见,浅浅含笑,说道,“十一向师傅请教骑术,看到时如何赢你!”
“这个时候才问,怕晚些罢!”拥月公主大笑,也不再多问,扯住景郡王衣袖说道,“景郡王,方才听说,景郡王的箫吹的极好,可能给拥月听听?”
景郡王的箫,只有他愿意的时候才会吹奏,等闲哪里是旁人求得来的?
众小姐闻言,都不禁向景郡王望去。
宇文青榕却毫不在意,微微一笑,说道,“若拥月公主肯展歌喉,十三自当伴上一曲!”
也就是说,你唱得出,我就吹得出!
众小姐都不禁轻吸一口凉气。
拥月公主大喜,爽快点头,说道,“好!”放开他跳到场地中央,扬声唱道,“大雁排排成行,小鸟对对成双,草原上的牛羊,像那滚滚海浪……”
宇文青榕含笑,从腰后抽出玉箫,欢快一曲,跟着琳琳而出。
拥月公主见他果然吹出,大眼睛顽皮的一眨,不等一首唱完,突然唱道,“青青的牧草笑弯了腰,漂亮的马儿快乐的奔跑,马头琴声响起,伴着风的歌唱……”
箫声微微一顿,曲调从欢快变的悠扬,和她的歌声紧紧相随。
拥月公主眸子亮亮,开始边歌边舞,嘴里却很快又换一首,“美丽的草原多宁静,风里又荡起我的歌声,远方的阿哥问一声,可还记得阿妹的约定……”
一首接着一首,一曲跟着一曲,一个不停,一个不歇,歌声和箫声相融,竟然难分是谁伴着谁,是谁跟着谁。
最初众人都是含笑而听,渐渐的,这一边的小姐们的脸上开始露出震惊和痴迷,几乎所有的目光都痴缠在景郡王身上。
而草原上的姑娘们的反应较为直接热烈,开始纷纷站起,加入歌舞的队伍,张张笑脸,都带着满满的热情。
莫寒月抱膝而坐,静静的望着眼前这一幕,竟然觉出些从所未有的安宁。
前世,今生,若这个世界,处处都像这里,都如此刻,该有多好?
只是,夜深时,终会曲终人散场……
第二日,天还未亮号角声就已响彻整个营地。
莫寒月起身,唤夏儿服侍梳洗妆扮,含笑道,“发式不必繁复,首饰有几样就行,却要精致一些!”
倒是极少听她对衣着打扮提什么要求。
夏儿好笑,说道,“年节下小姐到各大府门饮宴,也不曾说的如此慎重!”一边说,一边将她亲自挑好的衣衫取来瞧,见上身是桃花云雾烟罗衫,下配云形千水裙,不禁一愕,低声道,“当真比过年还要看重。”
莫寒月镜子里瞧见,忍不住好笑,说道,“平日我们过年,不过是几个府里转转,都是日常见着的一些子人,有什么打紧?可如今是伴驾出行,今日虽不是我们过年,可却是哈萨族的大事,身上装扮,一则是朝廷的体面,二则也是对草原各部的尊重!”
夏儿听的似懂非懂,乐得自家小姐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也不再多问,连连点头,一边替她梳展长发,一边问道,“那留海呢?小姐可要梳起来?”
“不必!”莫寒月摇头,抬起头,隔着留海的缝隙望向镜子里的自己。
现在,她已经习惯将自己藏在留海之后。更何况,她今日刻意修饰无非是为了显示对今日场合的看重,并不想在什么人面前出头露脸。
夏儿却噘起小嘴儿,低声道,“小姐的容貌又不是见不得人,当真不知为何非要藏起来。”
可是知道她的性子,她定的事任谁也劝不过来,只得依言,仍把留海垂下,只将上边几束挑起细成小辫,以细碎珍珠结束。而脑后长发也是从头顶开始,层层小辫儿结下,直到脑后,中间结以珍珠,最后发际间以一支珠花绾住,就算完事。
丹枫瞧见,忍不住轻笑,说道,“小姐这么一打扮,倒和那位草原公主有几分相似呢。”
莫寒月揽镜自照,果然与拥月公主的打扮有几分相似,不由轻笑,说道,“如此就好,也多亏夏儿那双巧手!”侧头细望,见乌黑长发间,偶或闪有珠光,不禁抿唇,说道,“如此一来,旁的首饰也不用戴,再配一副珍珠的坠子就好,倒是轻省!”
她这里说着话,夏儿早已挑出一副珍珠坠子替她戴上,柔润珠光,顿时令她一张小脸儿增色。
丹枫也瞧的连连点头,说道,“还当真要夏儿妹妹才行,我就梳不出这样细致的发式。”取过衣裳,服侍她换上。
卯初时分,莫寒月出营向谢沁等人而来,罗雨槐当先瞧见她,不禁眼睛一亮,忙迎上去,含笑道,“十一妹妹如此一打扮,竟似大了两岁一般!”微微眯眼,一时竟错不开眼,心里不禁暗叹。
这位十一妹妹身上,自有她的端华之气,竟令人不去留意她那额前古怪的留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