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任的手筋断裂,手算是废了,但也生生忍而不发,待王锋消失在门口,这才松了一口气,颓然半躺着。
方氏这才花容失色地跑进来,一见夫君颓败若此,内心大骇,口里叫骂,“哎呀,老爷,真是天杀的,那两个混球竟连朝廷命官也敢打,当真活得不耐烦!”
任知荃只知被这无知妇人给害死,反手就甩了她一掌,把她盘得一丝不苟的发都打散了开来,犹不解气,破口大骂。
“你这泼妇,那一位可是惊世骇俗的大人物,北定神侯是也。便是他销声匿迹五载,圣上也不曾削了他的军权,收了他的封号,那是何等的恩宠?而你枕头风一吹,老子非但诬了他入狱,还伤了他那娇滴滴的小娘子。老子就是有十颗脑袋,只怕也不够砍!”
方氏闻言。顿时腿脚无力,瘫软在地,嚎啕痛哭,只道,“老爷,妾身不知他是卫大将军啊!若是知道,就算给妾身一百个胆,也不敢算计于他啊!”擦了擦眼泪,又问,“这可如何是好?”
任知荃已是痛得脸色泛白,手上淋漓溢血,却也顾不得,“来人,快去京都通知大驸马,兴许还能保一命!”
贺桩受的伤比卫良和所见的还要严重。
她挨了二十大板,根本无法仰躺,而原本细细嫩嫩的削葱指,也因受了拶刑,已肿得充血欲裂,巴掌大的脸颊肿成馒头。
男人给她换衣裳,她身上还有几处清晰的淤青,眼底的寒气似要杀人。
待她好不容易睡下,他这才拐出门,走进一间屋子。
王锋静静候着,单膝跪地,双手捧上那把名剑,掷地有声道,“将军!”
男人坐下,也不说话,目光盯着地面,他知自唤了那句“王副将”,王锋该是知道一些了,他也不否认,良久才道,“起来吧,有些事需要你去办。”
“是!”
男人也不废话。简言道,“我原安插了一个军号,便是你也不知。你带着这把剑去,把他带来!”
军号王锋是知道的,那是藏在暗处,极隐私极神秘,身份足以代表将军。
王锋跟着男人十余载,便是几度深陷囹圄,他也从不见将军动用过军号。看来,那位小夫人当真是将军心尖儿上的人儿。
“属下遵命!”王锋双手抱拳,起身离去,很快带回一个五官立体、轮廓深邃的男子。
那男子身形颀长精瘦,一对英气逼人的剑眉,锦缎长袍在身,一看便是华贵的商人扮相,而在门外,还站着两个劲装男子,神色冷峻,约莫是那人的下属。
“桂幺参见将军!”为首的男子见了樊络,单膝跪地,行的是铿锵有力的军礼。
桂幺?桂城最后一号这样的人物?
王锋闻言,脸色一骇,将军何止把小夫人捧在心尖,那是把最后的底线也亮出来了呀!
“起来罢。”男人一身褴褛血衣,面庞污黑,却丝毫未影响他身上凛然的气势,只听他淡淡道,“东西可带来了?”
“带来了。”自称桂幺的男子从怀里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将军的家底,属下尽数带来了,不敢有丝毫隐瞒。”
王锋瞧着上头的数目,只瞪目口呆,更惶说这厚厚的一沓。
男人倒是神色如常,从中去了两张,“无需太多,剩下的你继续收着。”
桂幺不敢有异议,又问,“不知将军还有何吩咐?”
男人微微颔首,声音阴沉,“你即刻查清任知荃的家底,还有方家着重查军饷,诛不了他九族,你就别回来了!”
桂幺领命而去,走了几步又折回来,脸色颇有些为难。“将军,眼下宸王被幽禁,任知荃的罪证该送到谁手里?”
男人不说话,当年他与宸王情同手足,如今没了宸王这个大靠山,行事确实诸多不便,但任知荃铁定是要办的!
那厮既是大驸马柯景睿的走狗,也就是与萧王一派,那他就来个借刀杀人。“不急,我自有安排!”
桂幺只叹,“是!属下告退!”
王锋瞅着桂幺离去的身影,大叹一句,“原来是何辅这小子!”
也难怪,当初那批特营里,除却将军,论武功论机灵劲,最厉害的就是这个何辅,便是柯景睿也要靠边站,而一出来却是不见了那小子的影子,原来他成了将军的军号!
男人不语,听着屋里她似在说着什么梦话,只道,“想与他叙几句,便去吧。”
王锋得令,喜滋滋地冲门跑去叫住何辅,“桂幺。站住!”
何辅顿脚,转身见是老袁,颇为无奈道,“三哥,您这不是折煞小弟?”
“行啊,多年不见,长本事了啊?”王锋瞧着他这一身的华贵行头,绕着他打量一圈,又扫了一眼那一脸冷肃的两个侍从。
何辅苦笑,“这不是做个样子么?我问你,当年究竟怎么回事,将军他怎……那般落魄?”
提起当年,王锋气得无处撒,冷哼一句,“哼!当年宸王座下,以北定侯为首的七大将所向披靡,军功凛凛,何其威风!孰知那柯景睿狼子野心。趁着将军与北燕决一死战,他领命去搬救兵,却迟迟未归。待将军率领一众将士力挽狂澜,重挫燕军,他却反咬将军一口!”
“彼时,七将中,卓青在京疗伤,我与桐柏誓死追随将军,桐柏在厮杀中没了,将军为救我坠落悬崖,丧失记忆。其余二人倒戈向了柯景睿,而柯景睿非但坐上将军的位置,竟还登堂入室,尚了长公主!”
何辅闻言,只觉将军受屈,命途多舛,万分痛恨柯景睿,又问,“那眼下又是怎么回事?”
“将军孤身流落至清河镇,娶了一家贺姓的姑娘。小夫人貌美如花,方家二少爷、姓任的狗贼觊觎,险些玷污小夫人清白,将军大为光火,不办了任方两家的九族,怕是难填心头之恨!”
何辅登时为将军感到不值,“不过一个乡野女子,将军何须亮出我这个底线?他当年。可是钦定的驸马爷……”
王锋连忙打断他的话,“日后这些话可莫叫将军听见,否则非得打断你的腿。再者说,别说将军只是失踪,便是没了,尸骨未寒,长公主却急着下嫁,岂不是寒了将军的心?我看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我说,小夫人与将军才是郎才女貌。般配至极!”
何辅笑,王锋素来实在厚道,极少有这般负气地称赞一人,可见他口中的小夫人,也是万里挑一的人儿。
贺桩心思郁结,受了恫吓,睡得并不安稳,不断说着梦话,泪珠盈眶。滑入睡枕。
男人见状,心如刀绞,只觉给任知荃那一剑太轻,抚着她的手腕,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她,“桩儿,别怕,别怕……”
王锋捧着汤药碗立在门口,不忍打扰。还是樊络发觉了他,接过他手里的碗,一勺一勺地吹凉,再一口一口地喂给她喝。
喝了药,她总算消停了会儿,见王锋还立在门口,给她掖好被,才起身出门。
王锋见他身上还是今日的血衣,建议道,“将军,您身上也有不少伤,不如上些药,回冯家好生养着罢?”
男人哪里顾得上自己,无所谓道,“我并无大碍,你别费心了。”
王锋知他素来执拗,只道,“若是小夫人醒来,瞧见您这般,又该伤心垂泪了。”
男人一笑,“你倒会使杀手锏了,我去上药便是。冯家便不去了,这里有些钱,你拿去置办一处清静些的院子。还有,把桩儿放在当铺的东西赎回来,再派人去趟庆丰镇,知会贺家一声。”
王锋照办。
没多久便赎了那块玉令回来,颇为不解问,“将军,小夫人怎会有宸王殿下的东西?”
当年他在军营里见过一次,貌似并不多,据他所知,宸王也只派给将军一块而已。
当时他拿着票据去当铺,掌柜的还百般不舍,皇室的东西,果然金贵得紧!
见将军不语。王锋又道,“那厮竟只给了小夫人几十两碎银,当真会做生意!小夫人也是,怎么就肯舍了?”
王锋气贺桩竟不识货,这般的好东西竟贱卖掉。
男人低头,良久才道,“她若是有法子,又何须送入虎口?”
夫君的命,自是比那什么劳什子的玉令金贵。
王锋登时惭愧得不敢看男人。“属下失言,还请将军恕罪。”
男人起身,负手而立,临窗而望,“你确实失言,不过看在你劳苦功高,这次就不罚你,但玉令之事,你可千万把嘴巴缝上!”
王锋越发觉得贺桩不简单。喃喃自语,“夫人到底什么来头?”
男人神色淡然,只道,“你可知七年前那事,除了宸王被禁,被牵连其中的,最惨的是何人?”
王锋突然想起,“庄太傅!”
男人微微颔首,目光渺远。回忆起往事,眼底是满满的心疼,
“那年我受伤回京,还在路上,便收到密报,宸王兄被诬。便连夜进京,却连连受阻,明显是有人故意而为之。待我赶到京都,为时已晚。圣旨已下,禁卫军封了整个宸王府。”
“皇帝昏庸无道,重用奸臣。本来我想,他既然信宸王会谋反,那不妨救出宸王,谋反给他瞧瞧!宸王却不顾自身,命我去惨遭血洗的庄府,救一个小姑娘。宸王看重的人,你还敢不敢说漏嘴去?”
王锋一时大骇,扬起声道,“那她便是罪臣之女,将军您岂不是……?”
男人深眸一凝,萧瑟之气顿起,犹如冷风刮过,“你即便不信太傅,也该信宸王,他岂会谋反?便是谋反又如何?桩儿是乱臣贼子之女又如何?我卫良和认定的妻子,谁敢动?”
贺桩再度醒来已是夜半,男人正坐在一侧,隐在暗处,只隐约瞧得见一双幽深的眸子,不知想着什么,见她有了动静,伸手摁着她,“别乱动。”
她后臀挨了二十大板,只能俯躺着,压着心口。委实不好受,口干舌燥,沙哑道,“相公,我渴。”
男人下榻点灯,倒了杯温水,而后小心地扶着她侧躺着,喂了半杯水她就摇头了。
“饿不饿?”他放下杯子,给她掖好被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