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前抚着她的发,手心满是湿意,她还病着,怎这般不顾惜自己的身子?
男人不由一气,面上一沉,声音不自觉重了些,“不是叫你好生在车里候着?”
她又饿又冷,这般模样,定是狼狈至极,又想着白日长公主即便面临杀手,犹容姿不减,镇定自若地模样,不由觉得可笑至极。
浑身竟生不出一点气恼来,呐呐开口,最想说的却也只吞进肚里,剩下也只轻得不能再轻的三个字。“对不起。”
她的声音酥软无力,甚至不经喉咙震动,想来是累了。
卫良和只觉心尖一疼,责备之话哽在喉咙,竟说不出一句来,怪不得她,是他带她离开庆丰镇,又是他半路撂下她!
沉默着抱她上车。安置好她,卫良和才柔声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贺桩低头,声音还是很轻,“没关系,你不在的时候,我也可以很坚强。”
她飘飘忽忽地笑起来,竟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卫良和将她搂紧,头搁在她颈上密密地缠着她,听她有气无力地说着,突然间自己也没有什么力气,喉间像被堵上什么东西,声音又低又哑,“我带你回家。”
马车走了约莫一炷香,停在一处素雅的宅院前,外头还是雨,男人不允她下车,贺桩撩起车帘,昂起头,见这宅院极大,院外绿柳周垂,朱门大掩。
门头之上悬着两挂大红灯笼,正中间悬着一块大红牌匾,正是写着大气方遒的“神侯卫府”四字,最妙的还是左侧立着的巨石柱,“北定神侯”四字听闻是圣上的手笔,妙笔生花,气势磅礴。
卫良和五年未归,守门的小厮早换了一批,竟不识正主归来,长戟一拦,大喝。“来者何人?”
男人本来就心绪不佳,但犹不想发作,只冷声道,“马上把卫准给我叫来!”
小厮见他来者不善,心下警惕,“卫管家岂是你等想见就见之人?去去去,这儿可是神侯府,别挡道!”
卫良和气怒,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颇为摄人,把剑一横,“去叫卫准,别让我再说第三遍!”
其中有个小厮胆小怕事,见他气宇不凡,还拿着家伙,到底有些底气不足,他是来当差糊口的,没必要送命,暗自拉了拉同伴的衣裳,低声道,“还是叫卫管家来吧。”
少顷,便有一位中年男子上前,贺桩透着夜色,只见他一瘸一拐地匆匆赶来,但身板挺直,一身青墨长袍,一张国字脸,肃严傲骨,令人观之崇敬。
此人便是神侯卫府的管家,昔日卫老夫人派给卫良和的官家,卫准。
见到卫良和,卫准明显怔了怔,“三公子?”
待他确定了那把樊络剑,当即跪地,一把抱住他,声泪俱落,颤着声音道,“可算把您盼回来了,苍天有眼!”
卫良和心下触动,但面上犹神色如常。声音沉稳而恭敬,“快起来罢。”
话音一落,又回头望一眼贺桩。
卫准赶紧收拾好情绪,起身微微一侧,抬眸瞧见贺桩,只觉眼前的女子柔弱美绝,眼瞳划过一丝诧异,轻声道。“这位是?”
卫良和沉声道,“她便是侯府的女主人。”而后回身,对着贺桩温声道,“桩儿,先见见卫管家。”
卫准也算剔透之人,忙唤来小厮跪卧在车前,好方便她下车。
贺桩站在车前,颇有些为难,心里不愿如此轻贱下人,犹豫道,“这……”
卫良和了然,亲自上前抱她下来,转身对卫准道,“日后随行带张凳子,桩儿不惯这些。”
卫准躬身,微微抬眸。不由暗喜,侯府新来的女主人是个好相与的亲厚之人,再躬身,“老奴见过三少夫人。”
“卫管家,您不必多礼。”贺桩还隐约记着以前学的旧礼,微微还了一礼道。
卫良和见她显露倦怠之色,也不多说,直言道,“赶了一天的路,桩儿也乏了。卫准,你派人去收拾一下。”
卫准当即应道,“清和苑与蒲良苑近,不如少夫人就住清和苑吧?”
蒲良苑是主宅,他以前住的院子,而清和苑也的确离得近,但桩儿到底不同。
卫良和眉头一皱。干脆的否决,“不必,桩儿与我一同住蒲良苑,日后也一直如此,你派人去收拾罢。”
卫准当即当下“咯噔”一下,面色如灰,跪地惭愧道,“老奴有罪,没替老夫人与三公子好生守着神侯府,求三公子责罚!”
这神侯府自打由圣上赏下来,便一直是卫准在打理,即便卫良和几度征战,远在边关,他也是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
卫良和是知道他品性的,不解道,“您何出此言?”
卫准只觉愧疚难当,磕了三个响头才道,“自打夫人殁了,二姨娘秦氏便一直打神侯府的主意。以前是因着老夫人在,她还有所顾忌,晓得收敛些。”
“但五年前老夫人听闻三公子失踪,也没了心思管这些俗事,秦姨娘被老爷扶正。神侯府名下的铺子田产收入,半数进了秦氏的私囊,这还不算,余下的半数也是被舅老爷蚕食了不少!”
卫良和咬牙,长身玉立,面色阴沉,声音极低,“哪个舅老爷?”
卫准颇为惧怕他的脸色。只觉惭愧,“便是秦氏娘家庶出的弟弟,秦微峥,自打秦氏领了他进神侯府,叫老奴好吃好喝好穿地伺候着,他便占着蒲良苑不肯走。老奴无能,原先府里的奴才婢子早已所剩无几,舅老爷逼着要账房先生交出账本。那账房先生受不住折磨,已……就连老奴……”
卫良和脸色阴沉转森冷,一字一句问,“你的腿是他打伤的?”
卫准眼眶蓄满泪水,哽咽着不敢开口,许久才道,“老奴无能,愧对三公子!”
“错不在你!”卫良和怒极。
这世上竟还有这般无耻之人。鸠占鹊巢不算,还恶意杀人!
他倒要好好会会这个秦微峥!
贺桩明显感觉握着的大掌力道加重,压得他生疼,用力挣开,轻声喊道,“相公——”
卫良和低头,手上松了些力道,但并未放开,面上已恢复得一派淡然,甚至还笑,“桩儿,有人占了咱们的家,待会儿咱们要以牙还牙,你怕不怕?”
贺桩也觉那所谓的二姨娘和舅老爷过分至极,此时自然愿意与夫君同仇敌忾,扭着手与他十指交叉相握,坚定道,“不怕,咱们占理。即便告到府衙去,也不怕。”
卫良和回以一记笑意,捏了捏她的脸蛋,这才转向卫准,“起来带路,秦氏既然纵着那厮,今夜你家主子就寻舅老爷的晦气去!”
他特意加重“舅老爷”三字,语气极其讽刺。
卫准有些吃不准,只问,“三公子打算如何处置舅……秦微峥?”
“自然是替秦家清理门户!”
守门的小厮是秦微峥的人,此时瞧完一出死人复活的好戏,心下打颤,神侯府的好处他们也没少收,眼下只想着遁了告密去。
被眼尖的卫良和发觉。一下夺了二人的长戟,一施力,牢牢把二人钉在墙上,吓得他们呼天抢地。
贺桩身上披了件长衫,头顶有人遮着油纸伞,跟在卫良和身边,走了半刻钟,前面高楼烛火通明。隐约飘来的渺茫的歌声,等再近些,笙箫靡靡之音愈盛,而卫良和的怒气似乎也愈加强烈了。
她见过几次他发怒的模样,心里不安,唤了句,“相公——”
卫良和轻轻捏了捏她纤瘦的削葱指,只道。“桩儿,你要知道,有些人不是能忍便可相安无事的。我若不摆明姿态,日后我去打仗,他们便会欺到你头上来,明白么?”
原来,他是为了她!
贺桩不知如何开口,想了一会儿。又道,“我是担心你。”
卫良和阴冷的脸色稍稍缓了些,道,“那这样,我先礼后兵,若他一再放肆,就怪不得我了。”
到了蒲良苑前,男人领着她立在门前。又顾着她淋过雨,他又嘱咐她站在墙头侧,挡风又遮雨。
卫准一瘸一拐地进门,没多久,那笙箫靡靡之音便断了,不过是伴随着杯盏碎裂之声,紧接着粗厚嗤笑的男中音便透着密密实实的细雨传来,“卫准,你痴人说梦话哪?卫良和那厮回来了?哈哈哈哈……他早死了!北定神侯?我呸!威烈卫郎?我呸!卫老三跟他那短命的娘,一个怂样儿!”
卫准似乎被他气得发抖,声音颤颤,“舅老爷,做人要有良心哪,这些年你占着神侯府,府里的人可都瞧得一清二楚。这终究不是您的地界儿,您还是快请回罢!”
“回去?”那人又在嗤笑,醉意朦胧,“回哪儿去?这儿就是小爷的地儿。你个老不死的别不识好歹,识相的话就快把账本交出来,否则家姐可是说了,等岚庆寺那老东西一死,看谁还护着你?”
卫良和耳力极佳,便是之身门外,亦听得一清二楚。
祖母的名讳岂容那等鼠辈辱没?
登时火冒三丈。全身的血都涌了上来,他面无表情,忽然感觉有人摇他的手臂,贺桩紧张道,“卫管家在里面像是被舅老爷打了,你快去!”
可不是,他稍稍清醒些,耳边咒骂厮打声不绝于耳。
卫良和敏捷地跨步进去,只见一个周身华贵的肥胖男子手持长鞭,正高高扬起,要落在倒地的卫准身上,他立马把剑狠力挥了两下。
只听“啊!”一声痛呼,那长鞭已化为两段掉落在地,而秦微峥脸上赫然出现一道血斑。
仅凭剑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