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这样一片吹吹打打的喜庆热闹声中,这男子的声音应该是听不见的,但是偏偏这声音像是有穿透力一般,透过那喧闹的吹打声,飘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一瞬间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俱是朝声音的源头看过去。
此时,只见一个着绛紫披风的英挺男子自人群中缓缓走出,此男子身形修长挺拔,站在那里自是有一番气度,那飞扬的眉目亦是昭示着来人身份的不凡。
而大红喜帕下的绮云听闻这声音,却是猛地浑身一震,这声音……这声音曾经是她在梦里回味了无数次的声音。她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听到这个声音了,没想到在今天自己的大喜之日却是重新听到了这个声音,他这个时候来这里做什么?绮云心中突然变得忐忑起来。
叶舒楠她们看到这男人,却满脸的惊诧,这人是谁?竟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公然阻拦绮云上轿。
而这时候只听得司空詹白看着那男子朗然开口道:“齐王殿下,今日乃是绮云姑娘大喜之日,有什么话我们以后再说,不要耽误了他们的吉时。”声音里暗含警告之意。
叶舒楠闻言转过头看向司空詹白,他认识这个男人?齐王殿下?太甫的?风御的?还是越照的?不,不可能是越照的,旁边的温塔锐都没吭声。
围观的百姓们听了司空詹白的话心中亦是一惊,齐王?原来这位也是个王爷,只是为何要阻拦绮云姑娘上轿?
众人正疑惑间,转眼看到站在叶舒楠身边,那穿着一身红衣,玉砌似的小安儿,心中暗道:难不成这位王爷就是这孩子的亲爹?你别说,细看起来,眉眼之间还真有那么些相像,而且越看越像。
却见得那王爷亦是看向站在叶舒楠身边的小安儿,淡笑一声道:“这个吉时怕是要误定了,我儿子的娘亲怎么能嫁给别人?”
此话一出,人群中顿时如同炸开了锅,一时间都是议论纷纷,原来这绮云姑娘的孩子竟然是跟一个王爷生下的,而且,这个王爷此刻竟然还在她成婚之日前来抢婚!这故事都可以写一个话本了。
光是略想象一下这其中的曲折,便足够京城的百姓们谈论上好一段时间了。
此时阳光正好,照得那红绸竟是明晃晃的刺眼,喜帕下绮云下意识地轻咬住自己的下唇,那不久前刚涂上的胭脂,此时竟是暗淡了几分。
就在这时,端坐于高头大马上,一身大红喜服的穆明轩俯视着那男子,沉声开口道:“今日是我跟绮云大喜的日子,不管这位公子你所来是为了何事,还请公子过了今日之后再说。”
冬日的暖阳下,那男子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抬头直视着穆明轩,那双眼睛里有着无法忽视的威慑之意,让人感觉心中陡然一寒,而他的声音亦是沉冷,“本王不可能让本王的儿子称呼别的男人为‘父亲’,而你也当不起本王儿子的这一声称呼。”
说完之后,只见这男子迈开步子朝着叶舒楠身边而来,他的目光则是紧紧锁在小安儿的身上,可是这目光……叶舒楠怎么看都不觉得是一个父亲看儿子的目光,怎么说呢?就是……没有那种怜爱的感觉。
旁边的人们皆是交头接耳地看着这男子一步步走近小安儿,叶舒楠见状,转过头去看了身后的雨竹一眼,雨竹会意,已然站在小安儿的身前挡住了他。
而与此同时,站在大红花轿前的绮云眼角瞥到那男人的鞋在往小安儿的方向移动,她心中一急,一把取下自己头上盖着的喜帕,冲着那男人惊声道:“你不能动我的儿子!”无论他是谁都不能动自己的儿子,任何人都不能把安儿从自己的身边带走!就算是他自己的生身父亲也不行。
绣了鸳鸯的喜帕被一身大红嫁衣的绮云捏在手中,因此,那张经过精心妆扮的脸一时间落入在场所有热的眼中。但见站在花轿前的女子,眉如远黛,红唇似火,肤白胜雪,人们都道雨薇姑娘容色艳丽不可方物,身姿窈窕轻盈优美,乃是解语阁的花魁,此时看来,这二人却是各有千秋的。
那男子看到喜帕取下后的绮云,亦是稍稍愣了一下,片刻之后,才缓缓对着她笑道:“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他的,毕竟他也是我的儿子。”
绮云却是转头看向一旁已然下马的穆明轩,心里顿时涌起一阵愧疚,如果不是自己,他也不会在他大喜的日子里遭遇这样的难堪,今日之后,还不知会有怎样的流言传出呢。
叶舒楠看到绮云眼睛里的愧疚之意,在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转而看向那男子,道:“既然这位公子已经来了,那就是清尘园的客人,请在里面稍坐一会儿,有什么事情我们稍后再说。”无论如何,先保证这个婚礼能顺利地进行下去才好。
谁知那男子竟是转而走到绮云的身边,嘴角笑意浅浅,“本王已经说过了,本王儿子的亲生母亲怎么能嫁予他人?这不是让本王被人看笑话吗?”说着,那一双丹凤眼眸色淡淡地看向绮云,“再说了,当初我们两个……”
绮云却是蓦地打断了他的话,“往事如烟,为何还要重新提起?你这次来,究竟目的为何?”他不想让别人看他的笑话,难道就可以让人看自己的笑话吗?
那男子闻言笑着伸出手去欲擒住绮云的下巴,却见站在绮云身旁的房漆青身形一动,已然挡在了绮云的身前。
“这位公子请自重。”房漆青沉着脸,低声道。
那男子只淡淡看了房漆青一眼,收回了自己的手,似乎并不怎么在意刚刚发生的一切。他的目光越过房漆青的肩膀落在绮云的身上,“我这次来是接你们母子回去的。”
绮云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了自己心底里的情绪,这才缓缓开口道:“如你所见,我已经有了心上人,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如果你是来祝福我的,那我就谢谢你。如果是为了其他的目的,王爷你还是请回吧,我跟王爷已无半点关系,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我知道你气我这么多年不来找你们,可是你一直呆在解语阁不曾离开不就是为了盼着我回来找你吗?现在我来了,我会娶你过门的,还有我们的儿子,他也将拥有尊贵的身份。”
眼看着围观者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绮云面上一阵难堪,她更觉得对不起穆明轩,他不该受自己的连累,被人这样非议的。
叶舒楠听着二人的对话,却是拿不准绮云如今对这个男人的感情究竟是怎么样的,以前他们两个之间又发生了些什么?如今的状况是该继续进行啊?还是该停下来?
一直站在旁边看热闹的温塔锐,不禁出声道:“这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啊?孩子的亲爹都找上门了,这后爹是要还是不要啊?”
叶舒楠转过头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怎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味儿了呢?可是如今的状况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毕竟绮云心里偏向于哪个,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谁也不能替她做决定。
片刻之后,绮云对挡在她身前的房漆青,沉声道:“别管他,送我上轿。”今日明轩当着众人的面已经够难堪的了,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让花轿空着抬回去,以后的事情只能等以后再说了。
房漆青应了一声,正欲重新背上绮云,却感觉肩上一痛,原来是那男子伸手扣住了他的肩,那男人的力道不轻,房漆青一时竟动弹不得。
那男人却是看着绮云,冷声道:“不要惹怒我,后果不是你能承担得了的,如果我想要那个大夫的命,并不是一件什么难事,你说呢?”那双丹凤眼中满满都是威胁的意味,绮云不禁心中一抖,她很清楚面前的这个男人有这样的能力。
见绮云不说话,那人继续道:“也许你以为有司空詹白护着他,我不能把他怎么样。可就算我真的不能把他怎么样,我要带走我自己的儿子,总没人说得出什么不对来。你看看那孩子的眉眼,任谁看了都不会否认他是我的儿子。如果你要嫁给别人,我当然会担心那个男人对我们的儿子不好,我要带走他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没有人能拦得住我,就算是你们昊泽国的皇帝都不能,你明白吗?”
绮云听完他的话,顿时面色大变,一双眼睛里闪烁着惶恐不安,连忙道:“不,你不能带走我的儿子,绝对不行!”
“我再跟你说一遍,他也是我的儿子。我想要带走他,你根本就拦不住我。怎么样?现在还要继续嫁给那个大夫吗?”他的这句话里可是威胁意味十足。
房漆青一双冷凝的眼睛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继而对绮云道:“绮云姐,你别听他的威胁,叶姑娘她会有办法的。”
那男人闻言却是冷哼了一声,“这是伦理纲常,你去随便问问一个人,看看在这种情况下,我的儿子不该跟我走吗?就算那位叶姑娘再怎么聪颖绝伦,她也拗不过这人之常情。如果你们不信这个邪的话,尽可以试一试。当然,绮云,如果你能跟我们一起走,我会很高兴的。”
叶舒楠见状不对,忙是走了过来,以眼神询问房漆青他们之间究竟说了些什么?房漆青会意,继而在叶舒楠的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叶舒楠便明白这个男人是要做什么了,这摆明了就是在拿安儿威胁绮云啊。
但是叶舒楠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说的并没有错,他身份显赫,想要自己的儿子回到自己身边,这并非难事。而且,还是在绮云要嫁给其他男人的情况下,毕竟世人都觉得亲生父亲一定比继父对孩子要好。
这下,她也是拿不定主意了,自己有把握阻止这位王爷把安儿给带走吗?不,她并没有把握,她一点都不了解面前的男人,但是光是看他的眼睛,就觉得这个男人一定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
绮云看了一眼站在清尘园大门前的小安儿,又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一直看着自己的穆明轩,目光一凝,终于沉声道:“上轿。”说完她就重新把喜帕给盖在了自己的头上。如果今天自己不上轿,对于明轩来说,这该是多大的羞辱,她不能这么做,闯过今天这一关之后,自己再面对接下来的一切吧。
看到绮云重新盖上了喜帕,穆明轩眼睛里闪现出喜色。他不得不承认,刚刚在那个男人出现的时候,他心里的确是有些紧张。他从来也不曾向绮云问及有关于小安儿亲生父亲的事情,一来是因为怕勾起绮云的伤心往事,二来是……他也害怕知道绮云对那个男人的感情。
刚刚看到他们在说话,自己却一直不敢过去,他在等,等绮云做出最后的决定,还好,她最后选择的是自己。
穆明轩正欲翻身上马,却见得突然从人群中窜出数十个人来,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其中一个人已经钳制住了他。
司空詹白见状,眉头微蹙看向那男人道:“齐王殿下这是干什么?”声音中亦是冷厉非常。
那男人却是神色淡淡:“劫亲啊,你们不都看到了吗?我翟靖辉的女人怎么能嫁给别的男人?世子殿下,这是我们的家事,你应该管不着吧?”
说完之后,那男人一把捞过身旁已经震惊的绮云,瞬间飞身而去,只见一抹绛紫色的身影携着一团火红的身影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中。
他还真的……把新娘子给劫走了!
叶舒楠亦是看得目瞪口呆,然后瞬间回过神来,立刻转过头看向一旁的司空詹白,司空詹白冲她点点头,轻声道:“不用担心,暗卫们已经去追了,他不会伤害绮云的。”
新娘被劫走,这婚礼自然是没办法继续,围观的群众却仍旧不肯散去,似乎急于知道这件事的后续。
清尘园的大门前,叶舒楠等人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
片刻之后。只见叶舒楠走到穆明轩的身边,看着他轻声道:“你放心,司空詹白的人已经去追了,绮云不会有事的,但是今天的婚礼只怕是不能继续了。”
穆明轩眸光黯淡地点了点头,他知道那个人不会伤害绮云的,否则他也不会等到现在才动手,只是他还是没由来地觉得心里酸酸涩涩的。
随即,穆明轩跟着叶舒楠她们进到了清尘园中,清尘园的大门也很快关上。外面围观的百姓见已无热闹可看,也慢慢地都散尽了,但是就目前他们看到的这些,就足以留下许多谈资了。
留下穆明轩他们在前厅里等消息,叶舒楠把小安儿带回了房间,其实这个时候小安儿的心情也一定很不一样。
叶舒楠示意小安儿在床上坐下,然后自己蹲下身去,眼睛跟他平视,这才开口道:“不用担心,你娘亲会没事的。”
小安儿轻轻点了点头,犹豫了片刻之后,这才开口问道:“刚刚那个人真的是我的亲生父亲吗?”
看得出来,小安儿还是很在意自己的亲生父亲的。虽然小安儿很懂事,为了怕自己的娘亲难过,从来不在她的面前问及有关于自己亲生父亲的事情,可是,他怎么可能会不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产生好奇呢?尤其是在刚刚他已经亲眼见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的前提下。
叶舒楠抬手摸了摸小安儿的脑袋,轻声道:“也许吧,如果他真的是你的亲生父亲呢?你会怎么样?你刚刚也听到他说的话了,他想带你走,你愿意跟他走吗?”
小安儿立刻摇了摇头,眼睛里浮现些微的恐惧,“不,我要跟娘亲还有你们在一起,我不想跟他一起走。他是个坏人,还把娘亲给带走了。”
叶舒楠起身坐到小安儿的身边,把他搂进怀中,轻声道:“好,我们不会让他把你带走的,不要担心。”
叶舒楠把小安儿安抚好之后,便重新回到了前厅,原本挂满了红绸的前厅,此时看起来竟显得有些萧瑟。
“安儿怎么样了?”雨薇看着叶舒楠问道。
“放心,他没事,只是有些担心会被自己的……那个男人带走。”叶舒楠本来想说‘自己的亲生父亲’,但是想了一想觉得不妥,又改为了‘那个男人’。
雨薇垂眸,喃喃道:“如果那个男人真的要把安儿带走的话,我们拦得住吗?”
叶舒楠闻言,沉吟了一下抬头看向司空詹白,“世子殿下,你应该很清楚他的身份吧?说来听听。”
司空詹白还未开口,温塔锐就已经出声道:“你怎么不问问我呢?这个人我也认识啊。”好歹自己也是越照国的王爷好吧,虽然,那已经是以前的事情了,现在他已经沦落为一个逆犯了。
“请说。”叶舒楠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那个人呢,是太甫国的皇长子,姓翟名靖辉,封为齐王。目前府中已经有一个正妃,两个侧妃,四个侍妾,通房丫头若干。至于子嗣呢……好像是有三个女儿,其中两个女儿出自正妃,还有一个女儿是其中一个侍妾生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生不出儿子来,所以才来这里找儿子的。”温塔锐的语气略带着些讽刺。
叶舒楠却是点点头,“很有这个可能,他要是真心想要找回绮云和安儿,早就来找了,也不用等到现在。”
司空詹白听闻叶舒楠的话,却是沉默着没有应口。
叶舒楠本来想问雨薇一些关于绮云和太甫国那位皇长子的事情,可是当着穆明轩的面她也不好问,只能等到穆明轩离开以后,她私下里再跟雨薇聊了。
时间没多久,司空詹白的暗卫就回来了,并且告知司空詹白他们,翟靖辉把绮云带到了京城的一间客栈中,并没有试图伤害绮云。
“我现在去找她。”穆明轩立刻就站起身来。
司空詹白却出声阻止道:“你最好还是不要去了,免得你跟翟靖辉两人见了面,气氛更加紧张,我跟舒儿一起去就行了,保证能把绮云给带回来。”
听得司空詹白这样说,雨薇他们当然是相信司空詹白的能力,便由他们二人一同前去客栈找那太甫国的皇长子谈。
在去客栈的马车上,叶舒楠的眼睛瞥向司空詹白,问道:“其实你早就知道安儿的亲生父亲是谁了,对不对?”
司空詹白闻言淡淡一笑,“是,当初我认识你不久,就让人去查了你的身世来历,顺便,还让人查了查安儿的亲生父亲是谁,那时候我就知道了。”
叶舒楠闻言一怔,他让人去查了自己的身世来历,可既然自己是从异世穿越过来的,怎么可能查到什么身世来历?那上回为什么他还说自己是孤儿,从小无父无母,四处漂泊,他是从哪里得来的结论?还是说,这些都是当时自己瞎编出来骗他的?
“你查了我的身世来历,结果呢?”
司空詹白闻言愣了一下,然后才缓缓笑道:“结果就是什么都没查到。”
叶舒楠狐疑地看了司空詹白一眼,却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而是把话题重新转到绮云的事情上去。
“你说,如果那个太甫国的皇长子真的要带走安儿的话,我们能阻止得了吗?”如果真的像温塔锐说的那样,这个皇长子齐王殿下是因为生不出儿子才想要重新找回安儿,那他会轻易放弃吗?
司空詹白亦是敛去脸上的笑意,沉声道:“只怕不容易啊,这个翟靖辉可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能争夺皇位的人,有几个是容易对付的角色?
叶舒楠闻言不禁有些沮丧,“难道我们就任由他把安儿给带走吗?”
司空詹白看着叶舒楠这般挫败的模样,不禁伸手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柔声道:“好了,我会想办法的,嗯?”
没办法啊,他就是看不得叶舒楠失落沮丧的模样,就算是刀山火海,自己也要去闯一闯啊。
马车在客栈的后门停下,司空詹白扶着叶舒楠下了马车,二人一同进入客栈的后门。
他们才刚一进门,就有一个侍卫打扮的人上前行礼,“见过世子殿下,里面请,主子已经在等着了。”
叶舒楠心道:这个齐王殿下想来一早就知道司空詹白会派人跟踪他,或者说他是故意要引自己和司空詹白来这里的。
那侍卫把司空詹白和叶舒楠二人带到客栈里二楼的一个房间,只见那侍卫兀自推开了房门,司空詹白和叶舒楠便走了进去,在看到里面的情景时,二人面上皆是一惊,床上的人是……
听到门口有声音,翟靖辉自床上缓缓抬起头来,转而看向门口的司空詹白和叶舒楠,面上同时露出温和的笑容,似乎丝毫不在乎目前的窘状,就在司空詹白和叶舒楠的目光下,神色自若地站起身来。
而他刚一起身,绮云就赶紧坐起身来,那面上的潮红未褪,一双眼睛因着满含了怒气更显得越发明亮。头上的繁复的发饰也尽数不见,只剩下一只垂着流苏的步摇轻晃,身上的大红嫁衣也有明显的褶皱。再想想刚刚这二人在床上一上一下的姿势,这很容易联想到是什么情况吧?
叶舒楠心中顿时怒气上涌,狠狠地盯着那男人道:“你刚刚对绮云做了什么?!”
那翟靖辉却是语气清淡道:“你们不是都看到了吗?叶姑娘,你不用这样看着我,你可别忘了,我们两个连孩子都有了。”
叶舒楠怒气未歇,狠狠地瞪了那翟靖辉一眼,“就算你们之间有了孩子,你也不能强迫她。”叶舒楠说完之后,就走到了床边,轻声问绮云道:“你没事吧?”
绮云摇了摇头,示意她自己没事。
“好了,叶姑娘,别这么瞪着我,刚刚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我没有强迫她,只是她想跑,我为了阻止她,两个人纠缠在一起,不小心跌倒在了床上而已。”翟靖辉笑着解释道。
司空詹白却是直接拆穿了他的谎言,“你是听到了我们的脚步声,才故意跌倒在了床上吧?”翟靖辉也是习武之人,不可能听不到门外的脚步声,就算他真的没有听到,他的属下也会提醒他的,而刚刚他的属下是直接推门进来的。
翟靖辉面上的笑意不减,兀自在桌旁的凳子上落座,“澹王世子就是澹王世子,这点小把戏一下子就被你拆穿了,二位请坐吧。”
司空詹白在翟靖辉的对面坐下,而叶舒楠则陪着绮云坐在床上。
“说吧,你究竟想干什么?”司空詹白沉着声音开口,一双眼睛冷冷地盯着对面的翟靖辉。
而翟靖辉亦是用同样冰冷的眼神跟司空詹白对视,叶舒楠在旁边看着,心中不由暗想,他们两个这是想用眼神杀死对方吗?
片刻之后,终是翟靖辉先收回了冷凝的目光,脸上恢复了那温和如暖阳的笑容,他这副样子让叶舒楠觉得此人真真是个善用伪装掩饰自己的人,此刻笑容温和的他跟刚刚那个目光凌厉的他,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我想干什么?刚刚在清尘园的门前,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要带我儿子离开,当然,如果绮云愿意跟我走的话更好,这样我们一家三口就能团圆了。但是不管绮云愿不愿意,我都是要带安儿回太甫的,毕竟那里才是他的家,你们都阻拦不了我。”
“我不会让安儿跟你走的,他跟我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你从来都没有过问过一句,凭什么你现在说要带他走,就带他走?!”绮云几乎是愤怒着说出这句话的。这么多年来,自己都跟安儿相依为命,为什么他又要突然出现,打破自己原有的一切,这个人简直就是自己的煞星。
“就凭我是他的亲生父亲,就凭他身上流着太甫国皇室的血,我必须把他带回太甫国。”翟靖辉看着绮云,沉声道。那语气里是不容错辨的坚决,“如果你实在不愿意跟我们走,我不勉强你,你可以嫁人,再生一个你们自己的孩子。但是安儿,我必须要带回太甫。”
绮云闻言,一下子从床上站了起来,一双眼睛含着怒意看向翟靖辉,“你现在来说安儿是你们太甫皇室的血脉了?你现在要带他回去认祖归宗了?可是之前的那些年你都干什么去了?当初是我太痴、太傻,竟会相信你真的会回来解语阁找我,你知道当时我听到你大婚的消息时,是个什么样的心情吗?直到那时我才知道你根本就是把我当做一个随时可以丢弃的玩物而已,可我……”说到这里,绮云已经是哽咽难言,“可我当时对你的确是倾心相对,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都没有回来找我们母子,我对你也已经死心。我好不容易才重新爱上一个男子,今天可是我成亲的日子啊,你竟然出来搅局,我只恨我当初识人不清,竟然爱上了你这样一个人!”
这一番话已经把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情说了个大概,叶舒楠想,自己应该已经明白当初他们两个之间发生什么事情了。这个翟靖辉逢场作戏,绮云却当了真。
“不管你心里怎么恨我,安儿我是一定要带走的。”翟靖辉的语气很是坚决。
叶舒楠却是语带讽刺道:“这么多年,你都对自己这个儿子不闻不问,如今突然来认亲,其中的缘由应该不会那么简单吧?难道齐王殿下你……不能生育了?”
本来十分严肃的氛围,却是因着叶舒楠的最后一句话起了些微妙的变化,司空詹白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丝笑意,而这位齐王殿下的脸瞬间拉了下来,完全不见了刚刚那淡然自若的笑容。
“我只是不想我的儿子流落在外,不想让我自己的儿子认别的男人为父亲,世子殿下,如果换做是你,你不想接回自己的孩子吗?”
司空詹白的手指轻轻叩了一下桌面,这才笑道:“首先,我根本不会在我的孩子一出世的时候就对他不管不问,这个假设不成立。既然齐王殿下不愿意说实话的话,那我就来替你说好了。”
只见司空詹白看了叶舒楠一眼,然后拂了拂自己的衣袖,轻然开口道:“你想接安儿回太甫有两个原因,其中一个原因,很容易猜到,就是你没儿子。”说到这里,司空詹白顿了一下,抬眸看向对面坐着的翟靖辉,果然见他面色难看。
司空詹白微微一笑,继续道:“其实现在没儿子,不代表以后生不出儿子,齐王殿下实在不必心急,还是说,你真的像刚刚舒儿说的那样,不能生育了?”
翟靖辉终于铁青着脸看向司空詹白,咬牙切齿道:“这是本王的私事,世子殿下还是不要管得太宽了。”
他的脸色越难看,司空詹白脸上的笑意就越深,“好,这个原因我们暂且不说,齐王殿下你之所以这么着急想要找自己的儿子回去太甫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齐王殿下,听说最近你那九皇弟的势头很猛啊,大有盖压你之势。”
听到这里,翟靖辉脸上的表情终于僵住,只沉沉地盯着司空詹白,却是不言语。
司空詹白兀自笑着道:“这么多年你都对绮云他们母子二人不闻不问,如今突然出现,当然不是真的良心发现,想要让自己的儿子认祖归宗。”说到这里,司空詹白突然站起身来,敛去面上的笑容,一双眼睛如剑上的寒芒闪过,霎时间逼进翟靖辉的心里去。
只见司空詹白盯着翟靖辉的眼睛,沉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齐王殿下你应该是想把安儿和你绑在一起。如果他正式认祖归宗成了你的儿子,那他的命运就和你的命运联系起来了,如果你将来夺位失败,成为阶下囚,那你的儿子安儿他也逃不过罪责,很有可能一命呜呼。真到了那个时候,如果我们不想让安儿出事,那就必须先保证你不出事,甚至因为这样,我们很有可能帮助你来夺位。”
话说到这里其实就已经很明白了,他无非就是想让司空詹白和叶舒楠帮助他在争夺皇位的道路上走得更顺畅一些。
而此时绮云的心中只是彻骨的寒冷,“我真希望自己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你。”他竟然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算计。
而翟靖辉并不否认,司空詹白刚刚说的那些,的确是他心中所想。本来他是皇长子,无论治国之策、还是骑射之术,自己在所有皇子中都是佼佼者,可是最近那个老九处处都抢自己的风头,父皇对他是越来越倚重了,再这样下去,自己这储位就岌岌可危了。他早已听说昊泽国的皇帝之所以能登上帝位,背后全靠这两位周旋,再加之他们跟自己儿子关系匪浅,如果自己不好好利用一下的话,那就真的是对不起自己了。
“既然世子殿下说得这般清楚,那我们也就明人不说暗话了,这件事并非只对我有好处。如果将来我登上皇位,等我百年之后,坐在皇位上的人就是安儿了,凭安儿和你们的关系,到那时他不会庇护你们澹王府吗?毕竟澹王府在昊泽国皇帝的眼里也是十分碍眼的吧?我们各取所需,不好吗?”翟靖辉看着司空詹白道。
司空詹白闻言淡淡一笑,似乎对翟靖辉的话很不以为然,这让翟靖辉的心里更加恼火。
“且先不说等你死之后,你会不会把皇位传给安儿。而是,我们根本就没打算让安儿跟你们太甫国的皇室沾上半点关系。”司空詹白面带笑意,声音清冷。
翟靖辉一双眼睛阴沉地盯着司空詹白道:“可是世子殿下,无论我的目的为何,你们都不能阻止我带我儿子回去认祖归宗。”
相对于翟靖辉的阴沉冷郁,司空詹白则显得要淡然自若得多,“那就试试看吧,看看齐王殿下你究竟能不能把安儿给带走。”
说完却是看向叶舒楠道:“我们走吧,齐王殿下可能要好好思虑一下。”
叶舒楠冲着司空詹白微微点头,然后就扶着绮云走出了客栈的房间。
“他没有对你怎么样吧?”走出去之后,叶舒楠在绮云的耳边小声地问道。
绮云摇摇头,“没有。”
她现在只担心穆明轩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受到牵连,而显而易见的,今天这桩事情一定要让穆明轩丢脸了。成亲的当天,那个人不仅当众说出自己是安儿的亲生父亲,还掳走了自己,那些人还不知会怎么嘲讽他呢,绮云光是想想就觉得满心的内疚。
这天气仿佛也来应景儿似的,刚刚还阳光普照呢,先如今却已经是阴暗一片,冷风呼号。
绮云坐在马车上只是愣愣地不说话,那纤细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抚着自己嫁衣上绣的流纹,眼神却是放在虚空之处。
叶舒楠看着这样的绮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三人回到清尘园,众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穆明轩一身喜服未褪,而绮云亦是一身的嫁衣,四目相对,绮云却是鼻头一酸,落下泪来。
众人见状皆是沉默不语,穆明轩则是上前抬手擦干了她的眼泪,轻声道:“怎么哭了?”
“是我对不起……你,今天本是我们……成亲的日子,却因为我……搞成了这个样子。”绮云越说泪掉得就越多。刚刚在客栈和马车上还不觉得,此时一见到一身喜服的穆明轩,心里的委屈和愧疚就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眼泪也是忍不住就掉了下来。
叶舒楠朝其他人使了一个眼色,大家会意,悄悄地走了出去,留下二人独处。
看着满园子的红色,叶舒楠轻叹了一口气,唤来一个侍女道:“吩咐下去,把红绸和喜字都撤下去吧。”短时间内,这婚礼是办不成了。
安儿亲生父亲的出现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而叶舒楠亦是无计可施。
书房里,叶舒楠趴在桌上哀声叹气,一旁的小狐狸懒懒地抬头看了自己的主人一眼,又重新窝在软榻上睡觉了。
叶舒楠喃喃道:“睡,整天就知道睡,都是他惯得你这坏毛病,哪个狐狸像你这么能睡?”
话音落下片刻之后,书房的门被推开,司空詹白携着外面的寒冷之气,缓步走了进来。房间里炭火迅速驱走了司空詹白身上的寒意,却怎么也驱不走他眼睛里的沉郁之色。
舒儿口中的‘他’是指谁?那个送她玉笛的男人?这小狐狸原来的主人?那个,就连洛承里都没见过的男人……
司空詹白径直走到小狐狸的身边,想要伸手摸摸它,却是被小狐狸机警地躲开。司空詹白低着头,淡声道:“你说这小狐狸懒,可它比谁都机警,我刚想碰它,它就躲开了。”
叶舒楠并未注意到司空詹白声音里的异样,淡淡道:“它前段时间不是挺怕你的吗?也让你摸它脑袋,怎么现在又不让了?大概是这小狐狸又闹脾气了。”
司空詹白闻言缓缓直起身子,在软榻上坐下,一双眼睛看向坐在书桌后的叶舒楠,声音低低的,“我看它不是闹脾气,大概是想它原来的主人了。”
听了这话,叶舒楠这才注意到司空詹白语气里的不寻常,心中思绪一转,便是明白了。心中暗道:原来不是小狐狸在闹脾气,闹脾气的却是这位世子殿下。
“是啊,说起来,小乌也有很久都没有见到它原来的主人了。想起来,当初它被送给我的时候,它还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