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彭长宜的从政生涯中,有过几次类似于执念的记忆,这些记忆,他有意识地储存在自己的脑海里,比如周林落选。
尽管在周林落选的时候,彭长宜还没有出孵,但围绕整个事件,他的思索并不比当时已经是代市长的江帆少,甚至他意识到了更深层次的问题,这个更深层次的问题就是人为因素,他从来都没有跟江帆探讨过,不过他相信江帆肯定也意识到了,只是彼此谁都不愿触及而已。
尽管这里有人为因素在作怪,但彭长宜没有过多思考这个人为因素存在的合理、合法『性』,他更多思考的是,一个人在从政的路上,光有干事的热情和干事的美好愿望还不行,还要照顾到方方面面,甚至是角角落落的问题。
一个在官场浸『淫』的人,如果不懂藏锋待时、不知进退艺术,那么十有八九就是堂吉诃德的结果。
官场毕竟不是江湖,江湖可以快意行事,恣意恩仇,唯独官场不能,官场中人,有着各种各样需要遵循的规则,一旦规则被打破,那么,你就离完蛋不远了。
周林的事件对他的影响的确深远,也是他时刻警示自己人生的一面镜子。而绕道牛关屯,则是他工作中的一个更需要警示的一面镜子。
记得牛关屯事件爆发后的不久,他从亢州回三源,他有意识让老顾绕个弯儿,去看看牛关屯那些被毁坏的庄稼,当时看到满地的苞米,长出了嫩芽,就像一个个的狼牙棒,一个老农心疼被丢弃的那些已经成熟的玉米,背着框想捡些回去,但捡着捡着就愤懑地扔掉了玉米。
他当时跟彭长宜说了一句话,至今让彭长宜这个农家子弟都记忆犹新。他说:唉,庄稼人也是有尊严的,说着,将地上那几根扔掉的玉米踢了出去。
不知为什么,彭长宜始终都忘不了老人那背着背筐弯曲的背影。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情感,是一种无法与人分享的情感,却深深地刻在彭长宜的心上。
后来,彭长宜在牛关屯蹲点,处理这次征地留下的诸多问题时,他走访了大部分村民,但是他始终没有再见到过这个老人,他后来打听过有没有驼背的老人,村民们说,我们这里上了年纪的老人几乎都驼背,不驼背的少。
也许,老人已经知道了当初这个干部模样的人后来成为了亢州市委书记,想到当时跟彭长宜说的那几句话,对彭长宜是不是有些惧怕的心理,才有意躲避彭长宜?也许,老人已经……
这样想着,彭长宜就不再寻找这位老人了,如果老人还健在,她老人经历了一生的磨难,他不想吓着他;如果老人已经不在了,他的寻找只会徒增伤悲,没有任何意义了。
这也就是彭长宜为什么绕道进村的缘故了,他想以此来强化自己的某种记忆。因为牛关屯不光对他,对所有的干部都是一面镜子,就像温庆轩说的那样,到什么时候,我们的枪口都不应该对准群众。对老百姓任何名义上的掠夺,都是犯罪。
如今,那片曾经被野蛮践踏过的土地,早已经长出了一茬又一茬的庄稼,收获了一茬又一茬的果实,但彭长宜相信,在老百姓的心里,仍然是一个忘不掉的记忆,一个无法言说的痛。
彭长宜还记得,平息牛关屯事件后,村里为死去的两个人进行了村葬,全村所有老百姓都参加了安葬仪式,那天,扩音器里放的不是哀乐,而是“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在彭长宜的耳朵里,这不是对执政者的讴歌,更像是鞭挞。
汽车在这条乡间公路上拐了一个弯后,就看见了一望无际的田野。
前面就是牛关屯村南头的那片地了,每次从这片地经过的时候,彭长宜都会不由自主地行注目礼。
如今,在这片土地上,小麦已经长到了半膝高了,绿油油的非常喜人。就像那个驼背老人说的那样,这块地,是全村的肥地、宝地,是高产田,也是全村一年的指望。
老顾从后视镜里看到彭长宜的目光随着那块地远去而转动,尽管他无法洞悉彭长宜的内心深处的深层思考,但他能揣摩出彭长宜的心意,那就是对土地的感情。
老顾说道:“庄稼长得真好。”
宋知厚说道:“是啊,一看就是丰产田。”
彭长宜回过头,说道:“你还知道什么叫丰产田?”
宋知厚笑了,说道:“看您说的,尽管我是城市长大的,别忘了我学的可是农科,比一般农民还农民。”
彭长宜也笑了,问道:“对了,我一直纳闷这个问题,你当时为什么选择农科?”
宋知厚说:“当时我的高考分数很尴尬,上下够不着,还不想将就,就只有选了一个名气大的农科院校了,怎么也比那些末流的工科学校强吧,目前社会上不是都看学校不看内容吗?”
彭长宜笑了,说道:“呵呵,看来你当初投机心理还投对了,从事基层工作,不懂三农是不行的。”
宋知厚说:“如果我要是能上到不错的工科学校,那我说不定就能成为瓦特、比尔盖茨式的人物。”
“哈哈。”彭长宜笑了,说道:“成为他们那样的人物干嘛,他们是稀有物种,稀有的我们只知道他们,他们却不知道我们。还是做基层干部好,上跟老百姓打交道,下跟土地打交道,活得更实在。”
宋知厚发现彭长宜把老百姓抬到“上”的高度,而不是官场上惯用的“上”指的是上级的意思。
宋知厚见市委书记沉默了一路,终于开口了,才敢问道:“彭书记,咱们去牛关屯有什么具体工作内容吗?”
彭长宜说:“这还用问,下乡本身就是具体工作,另外牛关屯在全市的创建活动中是一个特例,舒书记包这个村,她今天请假,咱们过来看看,看看能帮做点什么不?”
“上午我看见苏书记来了。”宋知厚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