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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始终垂着头的赵无悔,猛然抬起头。
浑浊的老眼瞬间清明,犹如出笼的野兽,恶狠狠盯着君天澜。
就仿佛君天澜只要稍有动作,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前,把他生生撕成碎片!
一位凶狠起来的老人,足以叫任何人畏惧。
更何况,这位老人还是纵横官场五十年的枭雄。
沈妙言有些被他骇住,等回过神,却忍不住出言为君天澜辩解:“太皇太后是四哥的皇祖母,他怎么可能杀她?!更何况,龙袍上的绣线,原就是你们赵地进贡的明阳丝,你们赵地也有这种丝线,并不只有四哥的龙袍上才会有!”
她紧紧攥着君天澜的宽袖。
刚刚四哥一直同她在一起亲热,她知晓凶手绝不会是四哥!
薛远垂眸,知晓这案件原就棘手,如今牵涉到皇帝,就更加棘手了。
而君天澜却似很不以为意,反握住沈妙言的手,同她在大椅上落座,“为洗清朕的嫌疑,赵相可派人搜查朕的衣橱。”
赵无悔毫不犹豫地抬手,示意人去办。
烛花静落。
冗长的寂静过后,那些派出去的侍卫终于返回。
为的侍卫长犹豫地望了眼君天澜,旋即呈上一袭龙袍。
灯火下,龙袍制作精良,墨黑缎面流转着带有暗纹的光泽,隐约可见尊贵凛然。
而胸口,则用正黄色的明阳丝精致绣着五爪团龙戏珠图。
可其中一只龙爪子上,却清楚可见一抹抓痕。
断裂的线面,与陈瓷指甲里的那一小截丝线,恰恰吻合。
“呵……”君舒影呷了口姜丝暖茶,眉眼之间俱是笑意,“我记得皇兄白日里才与我说,要我去拜见皇祖母,原以为皇兄有多孝顺,没想到你竟然……啧啧。赵相,杀妻之恨,你若不报,那你可就不是男人了!”
沈妙言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这个男人无事生非、火上浇油的功夫,当真是一绝!
她从前怎的不知道?!
眼见着赵无悔盯向君天澜,她起身上前道:“本宫可以作证,皇祖母的死,与四哥无关。”
君舒影把茶盏放到花几上,用手背蹭了蹭怀里的珐琅彩暖炉,笑吟吟道:“若我没记错的话,大周律例里有规定,妻子儿女以及父母亲友所说的话,是不能作为证词使用的。”
沈妙言转向他,笑容清冷:“那么本宫想问北帝,根据皇祖母脸上的表情,可以推测她临死前并未挣扎,乃是十分安详地任人杀害的。若是不曾挣扎,那么指甲里怎会有莫名其妙的丝线呢?可见,乃是有人为了栽赃陷害四哥,才故意在她指甲里塞上明阳丝,又故意毁坏四哥的龙袍!”
她说完,君舒影的脸色就变了。
赵无悔把玩着指间的藏蓝带,一双鹰隼般的眸眼,冷冷扫视过君舒影。
君舒影很快收敛好情绪,慵懒靠坐在大椅上,“赵相这般盯着我作甚?皇祖母被人杀害时,我正在花园里练剑,贵府很多侍女都看见了。”
沈妙言沉吟片刻,忽然抬眸望向赵媚,“敢问赵姑娘一句,那个时候,你在什么地方?”
赵媚挑了挑柳眉,“怎么,皇后娘娘怀疑是小女子所为?不瞒娘娘,半个时辰前,小女子正在寝屋的软榻上休息。我听侍女说,那期间大祭司曾来找过我,只是见我睡着了,才不曾把我唤醒。”
沈妙言望向那位大祭司。
他仍旧身着黑色祭祀服,宽大的兜帽遮住了眉眼,只露出一张淡红削薄的唇瓣。
听见赵媚的话后,他勾唇笑了笑,颊边的小酒窝儿十分清秀,“我当时奉了相爷之命,请赵姑娘去他书房说话。”
“你亲眼看见她在屋子里睡觉了?”沈妙言追问。
“当时天黑,她的寝屋里点着几盏灯火。火光从窗纸中透出,我亲眼看见她托腮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是睡着的模样。”
赵媚轻笑,“皇后娘娘,便是您急于寻出凶手,也不该随意怀疑我吧?更何况……”
她迈出长腿,优雅地在赵无悔身后站定,“更何况,这满屋子的人里面,再没有旁的人,比周皇更有杀人动机了。”
君舒影是最配合她的,立即问道:“你倒是说说,他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礼义廉耻。”赵媚朱唇轻启,缓缓吐出四个字,又淡淡道,“谁都知道,咱们这位年轻帝王,最重视讲究规矩。太皇太后已是六十多岁的年纪,他真的会让她出宫改嫁吗?”
顿了顿,她环顾四周,笑得凉薄而又明媚,“很显然,他不会!”
“可是怎么办呢,我家祖父就是欢喜太皇太后,而太皇太后,明显从年少时,就对我祖父有情。他们在一起,乃是顺水推舟的事儿。可周皇害怕事情传出去,他的皇祖母以六旬年纪改嫁,会成为皇室的笑柄,因此才狠心杀害她!周皇,你说我分析的,有无道理?”
君天澜尚未说话,沈妙言先道:“一派胡言!据本宫所知,四哥分明有意撮合皇祖母与赵相,因此才让她千里迢迢赶过来的!赵媚,我怀疑你是凶手,并不是没有根据的!”
“哦?那么皇后娘娘倒是说说,你所谓的根据,究竟是什么?”
“从你居住的院子到这里,分明有很长一段路没有抄手游廊,需要自己执伞遮雪,可是你的伞,你的衣裙,你的头,分明皆都没甚落雪!”
“皇后娘娘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素来爱美,怎可让自己以淋着风雪的狼狈模样,出现在众人眼前?早在我进屋之前,我就抖落了纸伞和身上的落雪,若您不信,大可询问北帝。”
“你与君舒影狼狈为奸,他自然会为你作伪证!”
“呵,皇后娘娘给周皇做的证词,那才是伪证!”
眼见着两人愈吵欲烈,早就不耐烦的赵无悔,猛然冷喝:
“都给老夫住口!”
寝屋中顿时寂静下来。
老人起身,慢慢走向陈瓷。
他小心翼翼把逐渐僵硬的女子抱起,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五十年了,我的阿瓷还是这样美。”
说罢,竟直接抱着她离开寝屋,赤脚踏进长夜的风雪里。
红绉纱灯笼在风中摇曳。
沈妙言看见老人黑白交织的长,在雪夜的微光里,一缕一缕,化作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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