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证了太多的死亡,又一路吃尽苦头逃回来,林子的心理出现了问题。
要知道,现代社会每逢大灾难后,政府都会派专门的心理医生对劫后余生的人们进行心理辅导,而这里,显然是没有心理医生的。
于是,林子只能自我调节。可显然,他调节的并不好。
大爷说,一起逃回来的人中,林子是看起来最正常的,除了沉默寡言不说话,喜欢伤害自己,比那些不是疯了,就是精神出现问题的人来说,要好许多。
对于他们的到来,林子只看了一眼,就低着头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
大爷上前和他说了许多话,他也懒得回应,只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抠着腿上伤口处溃烂化脓的皮肤,抠得鲜血淋漓。
大爷又急又气,一边大声用方言骂他,一边火急火燎的跑厨房抓了一把灰回来,准备往他腿上洒,被谭效忠阻止了。
“大爷,我是医生,我能给他看看吗?”谭效忠背着医药箱上前,轻声征求大爷的意见。
大爷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就着旁边桌子上的水盆里浑浊的水洗了个手,接着缓慢的坐在林子身边,双手抓住他的手,看向谭效忠。
谭效忠先是查看了一下林子腿上的情况,就戴上无菌手套,替他处理腿上的伤口。
伤口化脓溃烂,要先消毒,接着将腐肉清理干净,直到看见鲜红色的肉为止,顺便看看有没有深度溃烂,如果没有,就可以用药包扎了。
林子的伤看着恐怖了点,但真算不上严重,谭效忠没花多长时间,就处理好了。
将伤口包扎好,谭效忠还没来得及取下医用手套,就听见一句,“谢谢!”
声音很轻,跟蚊子叫似的,谭效忠抬头,看着林子。
这是一个二十四五的小伙子,长相很普通,属丢进人堆不会让人注意的那种,唯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双不像年轻人充满朝气的双眼···
“不用客气,这是我该做的。”谭效忠笑了笑,摘下手套从医药箱拿出消炎药递给他,“一天一颗,记得吃···别让关心你的人担心。”
“···”林子沉默着接过消炎药,又观察了他一会,小声问,“你们真的是警察?”
“···嗯。”
“你们来村子里干什么?”
“本来是来歇脚躲太阳的,”谭效忠抬抬眼,慢条斯理道,“至于现在的目的,相信林大爷告诉你了。”
林子抿抿唇,垂眸盯着地面看了会儿,才抬起头问他,“然后呢?”
谭效忠闻言,面无表情的看了看他,手指沿着药箱划了一圈,低声道,“你想报仇。”
陈述句。
林子愣了一下,接着嘴角一扯,那张黝黑瘦削的面孔因愤怒显得狰狞可怖,他那双漫布死灰之色的双眼,此时泛着猩红的残冷,“是,我想报仇。”
他狠戾道,“我要那些人死无葬身之地。”
谭效忠盯着他,冷笑,“你有什么能力让那些人死无葬身之地?”
“···你,你们,”指了指谭效忠,又指了指顾哲他们,林子猩红着双目大吼,“你们是警察,警察有义务···”
“没有义务。”谭效忠打断他的话,冷声道,“你该知道,这个世道乱了,就算我们是警察,也不是政府派来支援你们的,你们能靠的只有自己。”
这话也许不中听,却是事实。
毁灭安乐城,是他们一定会做的事,但在这之前,得先让林子明白一个问题,他们没义务也没立场承担他的仇恨,现在都末世了,活下去才是目的,至于仇恨什么的,在没能力之前,就好好憋着。
林子震惊的看着他,一副脑子没转过来的样子。
谭效忠叹了口气,缓和了语气,“你当初为什么会逃回来?”
“···怕死。”
“逃的目的是想活下来,对吗?”
“对。”他答完这句,才仿佛回过神,脑子嗡地一声懵了,狂跳的心脏刹那冻结。
他是怕死的,也是胆小的,可是他有什么办法,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斗不过那些拿枪的人。
他不想死,也不想跟安平丽丽他们一样,被抢进城受尽折磨,更没有能力毁掉安乐城。
于是,他只能和几个跟他一样,躲在人群后面,远离安乐城的村民一起逃回来,可是回程途中遭遇的危险和沉重的心理负担压垮了他们。
每日每夜,他们都能看见那些在去安全城路上,或病死、或被变异动植物们吃掉的村民们的样子,还有春子他们大睁着眼,躺在安乐城门口,血流成河的样子,以及丽丽她们,向他们投射过来的愤怒眼神···
顾哲他们看着他脸上的神情一点点崩塌,听着他语无伦次慌乱道,“我,我不想的,他们救不了,我···”
他蜷缩成一团,眼里的死灰之色更深了。
谭效忠也就不再绕圈子,看着他直截了当道,“我们需要知道安乐城的消息。”
林子面色一变,眼里多了神采,“你们要去安乐城?”
谭效忠就道,“是,我们要去安乐城。”
林子的拳头就就攥起了,“我也要去。”
谭效忠的脸上就多了几分冷冽,“您去可以,自己想办法去,我们不会带你去,我们没时间、也没精力照顾你。我们要的是能并肩作战的伙伴,而不是你这样的拖油瓶,安乐城我们会毁,但不是为了你!”
林子好像被霜打了一遍,他肩膀一垮,蔫头耷脑的缩成一团,本就没什么精气神,现在看起来,整个人的样子比耄耋之年的老人都不如。
顾哲心里就叹了口气,林子其实不是个坏人,他就是一个最普通的人,有着许多人身上的通病。
狠,狠不起来。坏,坏又坏不彻底。好,又少了几分诚意,多了几分自私。
有见识,没胆量。有想法,没能力。有心计,却太嫩。
三言两语就被老谭攻破了防线,埋下了软弱退缩的种子。
不将这颗种子拔除,他的自责,愧疚、悔恨、无措,迟早会毁了他。
说到底,还是心性太过软弱,内心不够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