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羡一直觉得赵匡胤、李继勋不是那般不讲义气人。刘、王两位义兄见了徐羡张口便要都虞侯的职位,想必在赵匡胤、李继勋那儿也是狮子大开口,最后在徐羡这里也受了挫,才自降身价。
提携两人徐羡一则出于道义,另外一方面徐羡总觉得两人叫他有利可图。徐羡当下就写了两份份文书,二人欢喜的揣进怀里拿到枢密院申请调职。
徐羡在营中枯坐一天,到了傍晚时分吴良已是招了不少人进来,多是弱冠年岁的青壮。这些新兵并没有徐羡想想中的桀骜不驯,反而一个个的面带敬畏之色。
见了徐羡就笑呵呵的道:“令公,事情比我想的要顺利多了,听说是红巾都招人就奔走相告,为了进红巾都还有人向我塞钱哩,今天一天就收了八百人,只要几天就能招满了。”
“全赖这些年众位袍泽兄弟替红巾都立下的威名,尽快安排他们接受训练,记得从老兵里面拣选干练的担任都头、队正,再从新兵里面选取出色的担任伍长。”
“喏!”吴良拱手应下,又道:“令公,猱子、大魁、九宝他们都回家了,今晚我也想回家,自上回了生了个女娃,婆娘的肚子一直空着哩,非得叫她生个儿子不可。”
“你可是指挥使岂能跟他们一样,这回去吴越你的功劳也不小,如今红巾都扩编我正准备向陛下举荐你做都虞侯,既然你没有上进之心那便算了。”
“真的!生儿子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今晚属下当值就是。”
“这还差不多!”徐羡背着手出了营,刚走了两步就见猱子带着几人骑马过来,猱子下了马吩咐几个属下回营,独自一人到了徐羡跟前。
徐羡轻声的道:“这么快就把事情做好,还是没有碰上人,按理说他应该往西去的。”
猱子两眼乱转道:“此事实在奇怪,我们没碰上人却收到了信!”
猱子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来递给徐羡,只见上面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几个字,“徐令公亲启”。
徐羡连忙的拆开里面只有一张黄纸,用锅底灰写道:“令公已与常人无异,贫道对令公没有半分手段。”
“你是在哪里得到这封信的?”
猱子回道:“出城之后属下一路向西,到了中午时分人疲马乏便在一个村口歇脚。信是村子里的老农给的,说是一个道士叫他转交的。属下心想既然猜到我们追他,怕是寻不着了,便带人回来了。”
徐羡点点头把信塞回怀里道:“去营里选三百人组建一个斥候营,以后你就是一营的指挥了。”
猱子闻言大喜道:“多谢令公!”
“都是你自己的功劳挣来的,何须谢我!”
拍拍猱子的肩膀,徐羡转身往长乐楼的方向而去,陈抟的这封信并非叫他有多少心安。能把信交给到合适的人手中并不算奇怪,只消算好了路程便可。
陈抟不仅知道自己会派人追杀他还知道自己的顾虑,如果他不是能掐会算,那这份猜度人心的本事就太可怕了……
徐羡突然的一拍脑袋,“那个送信的老农该不会就是陈抟吧,猱子这个笨蛋!”
他骂骂咧咧的往家里走,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喊,“父亲!父亲!我们在这儿!”
徐羡扭头就见徐朗抱着红孩儿站在对面向他打招呼,赵宁秀则在一旁站着,徐羡过去将红宝儿抱在怀里看着赵宁秀打趣道:“你们娘仨这是去哪儿?”
突然多了这么大的一个儿子,按照赵宁秀的脾气就算不抓狂也得恶狠狠的瞪他两眼,谁知赵宁秀却有些局促的道:“阿朗说要去拜望母亲,我便带他过去。没有想到郎君今日放衙这般早,我看还是别去了,昨天郎君没有吃成接风宴,不如回家我多烧几个菜,正好合家欢聚。”
“回家作甚,反正也要带着你们去看望岳母,顺便到你家的祠堂还愿,走吧,还愣着作甚。”
赵宁秀道:“阿朗第一次去见母亲,总不能空着手去,不如明日采买好了再去。”
徐朗一拍脑袋,“是我疏忽了,若是这般去了,怕是要叫父母大人在外祖母和舅舅跟前丢人,孩儿这就去采买。”
“去哪里买,你身上还有钱不成,突然蹦出来一个这么大的外甥,足够你外祖母和舅舅欢喜了。快走吧,说不准还能赶上饭点。”
徐羡拖家带口的往赵家赶,心中的那一点烦乱也被此刻的温馨驱散。
流云街并不远,一盏茶的功夫就到徐羡为赵家添置的豪宅,门前除了两个硕大的石狮子还有士卒把手。
当了节度使排场就是不一样,徐羡立刻觉得自家也应该添上一些士卒,自己不在家时也有人保护赵宁秀母子的安危。
姑爷拖家带口的回来探亲自是没有拦着的道理,几个士卒立刻给徐羡开门连通禀都省了,徐羡进了门径直往花厅里面去。
只见花厅里面赵家人正围着一张大圆桌用饭,徐羡立刻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菜色不少我家红孩儿有口福了。”
徐羡的到来似是出乎赵家人的意料,一个个的都放下筷子怔怔的望着他。
徐羡用手指点着错愕的赵匡义,“廷宜啊廷宜,你丢下一个口信就跑了回来,我回来了也不主动来见我,你这书吏是当到头了。小蚕愣着作甚,还不把红孩儿接过去?”
小蚕连忙起身从徐羡手中接过孩子,“哥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回来已是一天了,你竟然不知道。你可是清减了不少,是不是廷宜欺负你了!”
小蚕连连摇头道:“没有的事,红孩儿还没有吃饭吧,我来喂他!”
徐羡走到杜氏的跟前躬身拜倒,“小婿出征在外,许久不曾来探望,还请岳母原谅则个。”
杜氏忙将徐羡扶起来,“战阵之上刀枪无眼,能平安回来就是莫大的幸事,老身还跟你计较这些,快快起来坐下用饭。”
“不着急用饭,我给岳母介绍个人!”徐羡扭头向外招了招手,“徐朗愣着作甚,还不快来拜见外祖母!”
徐朗过来一掀下摆拜倒在地,“孙儿见过外祖母!”他一连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才作罢。
杜氏奇怪问道:“这位少郎君是……”
“这是小婿在横海收的义子名叫徐朗,为人憨厚至孝深得我心。”
“父亲过誉了,孝敬父母为人子女的本分,从小阿娘就这般教我……”见徐羡目光射来,徐朗连忙的把话头咽了下去,捂着眼睛道:“可惜阿娘已经不在了,呜呜……”
杜氏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快到外祖母身边来做。”
“多谢外祖母,孙儿还不曾向舅舅见礼,父亲哪位是舅舅?”
徐羡很想把他捶死,这桌子上就只有赵匡义一个成年男丁,还能是哪个。
徐朗转瞬就回过醒来,到了赵匡义跟前又磕了三个头,赵匡义从腰带上接下玉饰交给徐朗,一副大人的口吻,“以后不仅要学武还要习文,方能做个栋梁之才!”
“多谢舅舅,外甥记在心里了!”
徐朗正要起身旁边的总角少年道:“我也是你舅舅!呵呵……”说话是已经十二岁的赵匡美。
徐朗见徐羡笑着点头,只好硬着头皮向赵匡美行礼,赵匡美年龄虽小却懂得规矩,从眼前的盘子里面拿过一支鸡腿递给徐朗,“阿朗以后要好好读书习武,方能为国效力!”
徐羡见状哈哈大笑,“匡美有几分长辈的样子。”
徐朗拿着鸡腿苦笑一声看向小蚕,“你就是姑母吧,哦,也是舅母,请受晚辈一拜!”
不等徐朗脑袋磕下去,旁边却有个声音道:“他不过是一个小妾算什么舅母,我才是舅母!”
徐羡眉头一皱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是桌上一位年轻女子,她衣衫华丽眉眼之中写满了傲娇。
徐羡第一个反应这女子是赵匡胤的续弦,可赵匡胤的发妻贺氏离世不过半个月,赵匡胤也没有回京,那这女子就只能是赵匡义的续弦。
徐羡一下都明白了,难怪昨夜说要来赵家时赵宁秀那般推诿搪塞,今天到了赵家竟无一人知道他回来,怕是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来往了。
一股无名业火从徐羡心头窜起,他目光如刀望向赵匡义,“记得你曾答应过我什么?”
不等赵匡义回答,赵宁秀已是抢先道:“我已是教训过他了。”
杜氏起身道:“这确实是我赵家的不对,老身向贤婿赔罪了,要杀要刮冲着老身来就是。”
小蚕伸手拉过徐羡的衣角轻声的道:“事已至此,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小蚕已经不计较了,哥哥也不要计较了。”
“你可以不计较,但是哥哥不能不计较!”徐羡指着赵匡义喝道:“你该给我个交代!”
赵匡义抬头望着徐羡冷声回道:“我亡妻已故多时,如今续弦合情合理,有什么必要向你交代。”
“正是!”那年轻女子附和道:“郎君实在没有理由放着金枝玉叶不要,却要你那个连身世都不明的妹子,也不知道我七姐当年为何会看上你这样的人。”
“七姐?你是符彦卿的女儿?”
“正是,你若识相就赶紧向郎君赔罪……”
话说到一半,赵匡义就捂住了符氏的嘴,对徐羡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我是个俗人亦有上进之心,秀萍美貌贤惠,岳父更能助益我的前程,我有什么理由不选她。”
“嘿嘿……”徐羡阴笑着声音像极了夜枭,“所以你就可以背叛我,向符彦卿出卖我!”
赵匡义闻言全身一阵颤栗,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你胡说,我没有背叛你更没有出卖你!”
“那为何符彦卿会知道我从大名府去了横海,还在半路设伏杀我!”
赵匡义支吾道:“我……我不知道,不关我……的事……”
不等他把花说完,小蚕突然尖叫一声,“郎君快闪开!”
赵匡义瞥见徐羡的手摸向刀柄连忙的向一旁闪躲,只见一道寒光飞过桌面,嘭的一声射在椅背之上,这一击力道极大,横刀直接穿透椅背,刀柄震颤着嗡嗡作响。
多亏小蚕提醒一句,赵匡义动作再慢一点就会被活活钉在椅背上。
赵宁秀凄厉的喊道:“廷宜,还不快跑!”
赵匡义终于回过醒来,撒开脚丫子就往后院跑去,徐羡一探身子伸手将刀拔了出来,转身追了过去。
杜氏看着追赶的两人,嘴里含混的喊道:“廷宜快跑,廷宜快跑……”而后两眼一翻晕倒在椅子上了。
花厅里乱成一团,唯有赵宁秀大声的喊道:“快叫护卫!快叫护卫!”
面对死亡的威胁,赵匡义即使吓得两腿发软依旧把潜力发挥到了极致,徐羡怒不可遏自是竭力追赶。
赵匡义借着熟悉的地形东藏西躲,徐羡竟是一时抓不到他,看着他从花园里奔向后门,徐羡直接冲进月季花丛中,任凭尖刺从将他的下摆扯布片。
几个箭步就截在了赵匡义的身前,赵匡义忙止住身形调头回跑,徐羡飞出一脚直接将他踹在地上,上前踩住他的背后,手里横刀高高举起就要砍向他的脖颈。
“住手!”
只见赵宁秀带着十余个护卫追了上来,却又隔着几步停住,口中喊道:“郎君你可别冲动!”
赵匡义见状挣扎着哭求道:“二姐快救我!他要杀了我!二姐我不想死!……”
赵宁秀上前几步,盯着地上的赵匡义道:“廷宜,我有话问你,你若不说实话我也救不了你!”
“说!二姐问什么我都说!”
“你可是真的向符彦卿出卖了你姐丈?”
“没有!我没有……”赵匡义还要狡辩感受颈边冰冷的刀刃立刻改口道:“我只是向岳丈说了一些营中的情况,不曾想过事情会这般严重……啊!”
徐羡脚下加了几分力气,“符彦卿在光天化日之下都敢叫人攻击我营地,你岂会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一段姻亲你就把我卖了,从前我真是高看你了!”
赵宁秀闻言不禁瘫坐在地上,两手不断的抽打着赵匡义的耳光,“你被猪油蒙了心了,怎会这般糊涂!”
“二姐我只是想借符彦卿人脉势力搏个好前程,非是真心要害姐丈!”
徐羡冷声道:“你还年轻,元朗兄和我都可以慢慢提携你,只怕你想的更远想要的更大,是元朗兄和我都不能给你的。”
赵匡义突然扭过头,仿佛心中的隐秘被猜中,用惊诧和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徐羡。
徐羡同样的惊愕,年纪轻轻一介白身的赵匡义竟已经有了非分之想,除了五代这个特殊的环境,一定是受人蛊惑,究竟是谁把那么大的野心塞进他的胸膛?
对,是赵普!难怪赵弘殷死前要自己杀了赵普,一定是听到了两人不可告人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