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羡万万没有想到赵匡义会向自己通风报信,这家伙不是当二五仔上了瘾,就是真的怕了自己。
出了那样的事情被人蹬下船实在是合情合理,徐羡并不觉得恼怒。
“你这就回东京去吧,告诉廷宜我不会因此迁怒于他。”徐羡随手取出两锭银子拍在桌案上,“这是给你的赏钱,留着路上花销。”
石三拱手回道:“来前阿郎给的银钱小人还剩下许多,令公的赏赐就不要了。”
“哈哈……”徐羡不禁笑道:“廷宜那厮能有能这样忠厚的亲信是他的福气,已是赏给你了再拿回去叫我的颜面往哪里放。”
“为令公的颜面,小人就只好收了!”石三上拿过银子,“多些令公赏赐!”
徐羡上下打量石三一眼,“看你模样有些眼熟,声音也听的耳熟,我们是否见过。”
“在……在柳河湾见过!”
“哦,想起来了,是那一回。小蚕可还好吗?就是廷宜的二夫人。”
石三微微一怔,立刻回道:“她有的吃有的穿,自然很好。”
“我问的不是这个,罢了。你可曾见过我家的夫人和孩儿。”
“见过,她经常会回赵府和老夫人吵架。”
徐羡点头道:“有心思吵架,说明她心情还不错。你在这里休息一夜就回东京去吧,徐朗你安排这位小哥儿去驿馆休息。”
徐朗将信使送走,回来时身边又多了一人,看到来人模样徐羡吓了一跳,“钱掌柜,你怎么成这样了。”
幽州城屈指可数的富商钱百万,此刻灰头土脸一身乞丐装扮,叫徐羡差点没有认出来。
钱百万见了徐羡立刻以头抢地,“请令公为小人做主啊!”
徐羡不禁笑出声来,“你是辽国的子民,我是大周的官儿,如何给你做主?”
“令公不替小人做主,小人全家老小怕是性命难保。”
“你总要把话说个明白,徐朗把钱掌柜扶起来,给他上碗茶!”
钱掌柜端过茶却不喝,哭哭啼啼的道:“之前在草原上,令公叫小人将那个奴隶带走半道顺手了结,都怪小人愚笨,被那厮使诈跑了。
原本以为这事到此为止,谁知前几日那厮竟带着南京留守的侍卫找到小人的家里抓人又抄家,小人东躲西藏好不容易才逃出来,请看在小人为大军出过力的份上,帮衬小人一二。”
“那人奴性已深,某果然没看走眼,只恨当时心软没有就地结果了他。”徐羡搓着下巴沉吟一阵道:“这样吧,我派个人陪你回幽州走一趟,见一见萧思温。”
契丹铁骑是何等的勇悍,然而却在周军手下吃了大亏,饶是睡王皇帝平时漫不经心也是勃然大怒,将耶律休哥和萧思温骂了个狗血淋头,不过睡王并没有找回场子的打算,战事开的大了会影响他的睡眠质量。
耶律休哥和萧思温则是成了契丹上层口口相传的废物和大辽的耻辱,萧思温丢了面子又失了钱财,想到祖上的荣光既悲且愤。
听燕燕新收的长随说徐羡在幽州有一个细作,他也不论真假立刻派人在幽州查找,得知是个富商,二话不说就抄了家,得了无数资财后心头的邪火总算被压了下去。
作为幽州的土皇帝,萧思温的养尊处优的日子比起上京的睡王也不差。虽然快要立秋,午后暑气仍旧难耐,在衙门了里处理了些许紧要的公务,就回了府邸。
“去给某准备几个冰盆放进某得书房,再唤玉娘带上琴过来陪我!”萧思温向仆役吩咐一声就往书房而去,刚刚过了月亮门,也不知道从哪里射来一支箭矢,正中萧思温的胸口。
幸亏那只是一支形制较小且没有箭头的箭矢,虽然射不破衣物皮肉,可是还是很疼的。萧思温一阵呲牙咧嘴,斥道:“燕燕我儿,你这是恨为父不死。”
萧燕燕快步跑过来,她小脸通红,汗水将额前头发粘成一绺绺的,一脸歉意的道:“孩儿一时失手伤了父亲,请父亲责罚。”
看到女儿如此乖巧,萧思温一肚火立刻就散了一半,伸手拨了拨萧燕燕额前的头发,“天气太热,我儿就不要练箭了。”
“不行,孩儿已经立誓要苦练骑射,早晚有一日要领兵南下攻下东京活捉徐羡,不仅要讨回我的小马驹,还要抢回父亲的钱,再让他每日给母亲写诗作词。”
“那就太便宜他了!”萧思温摸摸女儿的肩膀,“我儿有这个决心是好的,不过我契丹男儿无数,还轮不到你个小丫头上阵。”
“如何没有!淳钦皇后难道不是女儿身?”
淳钦皇后是指耶律保机的妻子述律平,这个女人能征善战、善使权谋,性格更是果决狠辣,为了助耶律阿保机登基称帝,她在草原上导演一幕幕的血腥大戏。
最让人惊叹的就是她的断腕殉葬之举,耶律阿保机死后,述律平要求亲近臣子殉葬,有臣子说与耶律阿保机最近亲之人当属述律平,殉葬人选她当属第一。
孰料这个女人竟然立刻抽出金刀砍了一只手放进丈夫的棺椁之中,自此草原上的人皆对她畏如蛇蝎。辽国能有今日之强大述律平居功至伟,连女子都这般强悍,辽国的兴盛绝非偶然。
“淳钦皇后领军征战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女子想要权势大可不必这么辛苦,我儿生的娇俏大了定也是个美人做个皇后也未必不行!”
“孩儿要靠自己的本事!”萧燕燕挥挥手里的小弓,“父亲常说自己骑射了得,快来教教孩儿!”
她把萧思温拉到靶前递上自己的小弓,“孙忠狗快拿箭过来!”
孙忠狗立刻拿来一根箭矢送到萧思温的手里,萧思温笑着拉了拉手里的小弓,而后一本正经的道:“射箭时手脚要稳,瞄准箭靶,调整呼吸,然后松手……”
见飞射而出的箭矢非常完美的错过的箭靶,萧思温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难怪我儿射不准,原来是这套弓箭不行,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是孙忠狗给孩儿做的!”
“你这狗东西,我儿纵是年幼也不能用这种东西糊弄她!”萧思温两手一握将手中的小弓掰成两段,“这破弓配不上我儿,你且去休息,为父明日就寻工匠为你量身定做一把。”
萧燕燕大喜道:“多谢父亲,那孩儿就回去休息了。”
她刚走了两步,就有侍卫脚步匆匆的过来,禀道:“令公,府门外面来两个人,说是周国的霸州都部署徐羡派来的!”
萧燕燕立刻回过头,虎着脸问侍卫,“刚才你说谁派人来了!”
侍卫再次回道:“是周国的霸州都部署徐羡!”
萧燕燕扭过头来看向萧思温,“父亲,怎么办?”
萧思温笑道:“是杀是刮也得问过话再说,将人送到我的书房里来。”
萧燕燕道:“我也去!”
父女二人进到书房之中喝茶,不多时就有两个五花大绑的人被押了过来,萧思温一拍桌案喝问道:“来者何人?”
“小可乃是周国徐令公幕僚王冠!”
“小人是幽州的商人钱百万!”
萧思温指着钱百万问道:“就是那个刚刚被某抄了家的商贾?某原本还不确定你是周国的奸细,现在看来是抄对了,把两人拉出去给某砍了。”
“太尉饶命!太尉饶命!小人真的不是奸细,只是和周国的徐令公合伙做些生意,请太尉明鉴。”
张冠则道:“萧太尉若是将我们杀了,怕是会追悔莫及啊!”
萧思温摆摆手侍卫立刻退了去,“究竟怎么个悔法?难道徐羡那厮还敢提兵来攻不成!”
“正是!”
“哈哈……”萧思温大笑,“某求之不得,霸州那点人马,怕是填幽州的护城河都不够,等我提了徐羡的脑袋献给陛下,正好一雪前耻!”
张冠笑问道:“若是再加上一万颗震天雷呢?”
好似一盆冷水从头浇下,萧思温的脸上的表情一凝,嘴上却不认怂道:“他若有胆尽管来就是,就是请来天兵天将某也敢和他战上一战!”
“太尉的胆魄令小可佩服,徐令公说上回交手多承太尉相让,方才叫他占讨了一分便宜,万万不敢轻易再捋太尉虎须!”
“算他知道好歹!”萧思温神情立刻缓和了下来,叫人给两人松绑,随后又问道:“徐羡派你们来此,究竟所谓何事?”
张冠指了指身边的钱百万,“这位钱掌柜和徐令公有些买卖来往,听说令公抄了他家,希望令公能把财货和家眷都还给他。”
萧思温家资丰厚非是那种贪婪成性之人,可是吃进嘴里的万万没有吐出来的道理,更何况这么大一块肥肉。
“凭什么要某把赃物还给他!”
“令公说,如果这位钱掌柜没了本钱,就没有办法和徐令公做生意,徐令公没有生意就没有办法给麾下士卒发赏钱,没来赏钱就怕那些骄兵悍将带着震天雷来幽州强抢啊!”
萧思温还为说话,萧燕燕已然开口,“徐羡莫非是在威胁我父亲?”
“非也,徐令公只是不想和太尉发生什么不必要的争端,引得两国交兵生灵涂炭。相反,徐令公更愿与太尉和气生财!”
萧思温皱眉问道:“和气生财?什么意思?”
“徐令公说愿意和太尉同分一杯羹。”
“徐羡要和某做买卖?”见张冠点头肯定,萧思温大笑一声,“我们契丹人向来都是做刀口上的生意,你说的这种生意某不可懂。”
“其实太尉完全不必担心,一切可以交给这位钱掌柜打理。”
钱掌柜立刻附和道:“对对对,交给小人就行,令公只管收钱就行了!”
“呸!某是不屑和卑贱商贾为伍!”萧思温一拜手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你们两人快点滚吧。”
张冠笑道:“令公不屑和商贾为伍可以理解,可总不会和银钱过不去。钱掌柜还不把你的账本取出来给萧太尉看看。”
钱百万逃命的时候就拿了最重要的账本出来,连忙的从怀里掏了出来,直接翻到最后一页,指着上面一排数字道:“这是小人去年的盈利。”
萧思温扫了一眼,而后啧啧嘴道:“若是每年都能有这些进项,确实算得上是一笔不小的钱财,只是三个人分就少了一些。”
钱百万忙道:“因国界所限交通不便,小人纵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难施展开,太尉若是愿意参上一股,小人派胸口保证,能把这上面的数字扩大十倍!”
“扩大十倍?那就是……”萧思温突然收住话头神色一凛,“你这奸商莫不是想让某开放边隘给你通商!”
钱百万猥琐的点点了头道:“嗯,徐令公正是这个意思!”
“哼哼,某受陛下之命留守南京,岂会因些许钱财置大辽安危不顾,再敢多言某这就斩了你!”萧思温说着就去挂在墙上的刀。
“太尉饶命,小人闭嘴就是!”钱百万一缩脖子连忙的躲到张冠的背后。
张冠却轻声笑道:“徐羡与太尉虽是敌手,但是也常在我等面前称赞太尉英明,为何今日这般不智?”
萧思温提刀在手冷声道:“某哪里不智,你若是说不明白,某这就砍了你的脑袋喂狗!”
张冠回道:“大周英主崩殂,幼主继位,从上到下无一人愿与辽国开战,反倒是贵国兵将马壮,要担心也该是令公担心辽国借机偷袭大周。
再者幽州之险不在永定河而在于坚城深池,即使我军过了永定河来到幽州城下,没有十万大军二十万民夫,万万是攻不下幽州的。难道太尉的本事还不及唐国的刘仁瞻吗?”
萧思温闻言沉默不语,估计已经为万恶的钱财动了心,却又在为承担的风险忧虑。
萧燕燕跳到他的面前道:“父亲,不如就答应徐羡,咱们挣了银钱招兵买马杀到东京去!”
其实徐羡何尝不是这么想的,澶渊之盟后宋辽两国的最大的榷场就设在雄州、霸州,身为霸州都部署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不好好把握,当然贸易这种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
张冠禀道:“萧思温已经放了钱掌柜的家眷,也还了他一部分的产业,至于通关交易的事情他说还要好好考虑一番。”
“他已经动心了,就不怕他不上钩,这次你的差事办的很不错,去账房领赏吧!”
“多谢令公赏赐!”张冠一拱手转身退出书房,徐朗紧接着进来递上一封书信,“这是驿站送来的,不知是谁给父亲的私信。”
“这婆娘总算是想起来给我写信了!”徐羡随手撕开信封,只见信笺上只写着一句话。“你骗老夫,盛世不会再有了。”署名竟是冯道,这封信的字迹十分的潦草,似乎是拼尽了力气写下的。
徐羡看着信怔了好久,拿过砚台上毛笔在冯道的那行字下面写道,“盛世还会再有的,她快来了!”似乎在和冯道对话。
他把信笺递到烛火上面,燃烧的信笺落在地上化作一块灰烬,立刻又被冲进来的夜风吹成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