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然屈指一弹。
在餐厅里83个人视线一瞬间恰好留出的盲区里,那朵掉了几片花瓣的玫瑰划过空气,精准插入吧台上的花瓶里。
残缺的红儿玫瑰花瓣和那一丛小雏菊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脚步不停,玻璃窗在视野里向后掠去。
李先然津津有味的喝着拿铁,和其他旅客一般自然随意的推开后门走出。
……
“叔叔,要鲜花吗?”
“姐姐,要鲜花吗……”
喷泉广场另一侧的树荫下,干瘦的小女孩不时向过往的行人兜售鲜花。
那些来来往往的行人大多不会为此停下脚步,不过偶尔有人在看到小女孩可怜的样子后……还是会动了恻隐之心,驻足买上一两朵玫瑰。
每当有钱入账,小女孩的脸上都会绽放出笑容。
不过她还会下意识的看一眼来时的方向,在看到没有烟疤男的身影后,她脏兮兮的脸上就会出现片刻的如释重负。
“玫瑰怎么卖?”
一道柔和的声音从耳畔响起。
小女孩惊了一跳,猛地回头,瞳中映出那张温和而笑的帅气脸庞。
她因为心神剧震,而出现片刻的失神,就这么呆呆的看着李先然。
因为,这次还是那个大哥哥。
只不过这次,那个大哥哥说出的是字正腔圆的大夏语。
大哥哥的眼神明亮、温和……
小女孩怔怔呆了半晌,然后摇着头惊慌失措的四下看去。
可这一刻,那好听的、温和的嗓音再次响起:“不用担心,此刻在这座广场里能看到你的只有471个人,而目光落在你身上的只有7名……旅客。”
“能看到你的人有许多,但不包括你害怕的那些人。”
李先然温和平静的目光莫名就安抚了小女孩不安的心。
她嘴唇翕动了一下,没有说话,而是将花篮放在地上,展开左手,怯生生的比出了一个数字“五”。
那怯懦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藏得很深很深的希望。
李先然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然后在女孩儿微微错愕的目光里将那支甜筒递过去。
“哥哥用它和你换一朵花好吗?”
小女孩呆呆站在原地,就那么呆呆看着李先然,没有伸手,也没有躲开。
大大的眼睛里有疑惑,有不敢相信……
还有渐渐浮起的泪花。
受尽苦头的她第一反应本该是转身就跑。
但不知为什么,眼前这位大哥哥说话似乎有魔力一样,让她心底下意识的选择相信。
那种陌生又熟悉的亲切感,让她想起在家乡无忧无虑的日子了。
明明只隔了不到半年,却恍惚在许多许多年前……
仿佛那些美好的生活只是她懂事以来的梦而已。
小姑娘看着俯身半蹲在自己面前的李先然,然后迷迷糊糊的点点头。
于是那支甜筒就放在了她的掌心。
只是冰凉的香甜的气息,让她泛着迷糊的小脑袋忽然清醒过来。
她顿时手脚冰凉。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啊?
卖花怎么能停下来呢,会挨揍的!
只是她的惊恐情绪刚从心底萌生的一瞬间,那个好看温和的大哥哥却仿佛洞察了她的内心。
李先然随意坐在路边的台阶上,单手拿着咖啡,温和且平静的注视明媚的天空,像是自言自语。
“不需要害怕,也不要急。”
“吃完这支甜筒……”
小女孩鬼使神差的舔了一口冰淇淋,然后凉凉的甜丝丝的感觉瞬间击中味蕾。
她的眼睛里瞬间噙满泪水。
远在异国他乡,她又品尝到了那熟悉的味道。
以前奶奶带她出来玩时,总喜欢笑眯眯的问她“囡囡,想不想吃冰淇淋?”
她不知道为什么,豆大的泪珠就沿着眼角掉下来了。
明天是她年满7岁的生日……
这或许是她收到的最好生日礼物。
哪怕吃完这支甜筒再被打一顿,也值了。
就在念头从心底浮起的一刻,她耳畔响起了一道淡淡消散的声音。
“……哥哥会带你回家。”
她猛地回头。
却看到身旁的台阶上空空荡荡。
她慌忙起身,向四周看去,焦急的目光试图找到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只是,除了来来往往的行人,哪里还有那个大哥哥的身影!?
刚刚的一切都仿佛发生在梦里!
如果不是真真切切听到那温和的话语,手里还握着那支甜筒,舌尖反馈的触感在不断提醒……
她恐怕真的以为这些是梦。
所以这不是梦!
所以最后听到的那句话也是真实存在的……
大哥哥说什么?
会带我回家?
我还能回到那有蜻蜓有蝴蝶的水乡吗?
小女孩缓缓蹲坐下来,迷茫、又认真的吃着甜筒。
她一小口一小口的啜着,抿起嘴让冰淇淋融化在口腔里。
她吃的很慢很慢……
生怕这支甜筒吃完,梦就醒了。
……
……
行人稀少的小巷里,一排垃圾桶旁。
烟疤男颤抖着将撩起的衣服放下,然后眼里一发狠,将刚刚准备递给海马帮几人的香烟拆开。
“你们这帮下地狱的家伙,老子自己享用了!”
他恶狠狠的咒骂着,然后抽出一支香烟点着火。
随着烟叶的气味进入肺腑,刚刚被殴打一顿的胸腔里一阵痒痒。
他控制不住的剧烈咳嗽几声。
即便这样,他也在努力闭着嘴不让烟雾漏气。
这香烟太他妈金贵了!
如果不是今天发狠,他一个月都舍不得抽上一支。
他剧烈咳嗽了几声,垂下的脑袋抬起……
当那双黑色的军靴静静矗立在视野里时,他的瞳孔猛地一缩,猛然昂首!
却看到先前和自己有一面之缘的那个冤大头……
此刻正面色平静的看着自己。
“你干这行多久了?”李先然淡淡开口,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
烟疤男一愣,随即恼羞成怒,一股血气涨到大脑里。
他脱口就要大骂。
然而他刚一张嘴,就感觉下巴“咣”的一声重响!
张起的嘴巴猛地闭合,口腔里刹那弥漫起血腥味,脑袋里瞬间冒起无数金星。
然后整个身子腾云驾雾一般升高……
等他大脑从剧烈的震荡中恢复过来时,才看到一只军靴踢在他的下巴上,直接将他架到了墙上。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面前那个单手捏着咖啡的青年。
李先然淡漠注视着被一脚架起的烟疤男,脸上依旧是没有太多波动的表情,依旧是那还算熟悉的脸孔。
但不知为何,这一刻烟疤男的头皮都有些发麻。
因为面前这个青年看自己的眼神……
就像看路边的垃圾一般。
海马帮的打手们处理尸体时也是这样的眼神,很冰冷,很漠然。
脑海里浮现“海马帮”的名字时,烟疤男全身一个颤抖,他咬着藕断丝连的香烟,从喉咙里挤出:“你知不知道——”
这倒真不是发狠。
只是他习惯性的语气想给自己挽回些许自尊。
可这话并没有说完。
因为李先然的右脚仅仅是漫不经心的再向上一顶,烟疤男整个人都被悬空挂起。
自身重量下坠,却被军靴顶住,喉咙里甚至快要喘不过气来。
李先然身躯前倾,在烟疤男惊愕的目光里,随手将他嘴角藕断丝连的香烟摘掉,而后反手轻轻按下。
嗞——
猩红烟头烫进脸皮,那钻心的疼痛瞬间席卷大脑。
曾经被殴打的恐惧画面刹那如潮水般涌现!
烟疤男身子剧烈的打着摆子。
可是这次不同以往任何一次被虐待毒打,他整个人被悬空架起,根本用不上力气。
喉咙更是因为挤压,连呼吸都变得奢侈。
他挣扎时,剧烈消耗的氧气让他的大脑一阵阵眩晕。
偏偏不知为什么,这剧烈疼痛却让他距离休克始终保持着一丝距离。
两秒……
四秒……
足足八秒过去。
李先然才漠然的将烟头弹开,高高架起的右腿平稳收回。
噗通!
烟疤男后脑勺贴着墙皮,重重摔在地上,捂着喉咙,像离开水塘的鲤鱼大口呼吸。
“咳咳……”
“咳!”
“嗬……”
喉咙里传来拉风箱般的声音,烟疤男终于感觉意识重新回到自己身上了。
然后,他惊恐的看着那个魔鬼……不、魔王一般的男人缓缓蹲下,再度慢条斯理的问道:“你做这行多久了?”
烟疤男脑后是擦破的头皮,下颌是被肿胀起来的淤血区,脸上还泛着焦糊的气味。
这里是太空港喷泉广场旁边的巷道,如果大声呼喊……
他根本不敢!
因为他怀疑自己如果喊出声,下一刻自己就会被那刚刚摘过烟头的手给扭断脖子。
“1年,只有1年3个月!!”
“我也是被拐来的!我是莱玛人!我从他们的园区里逃出来……没有逃走。我不听他们的话我就会死!”
烟疤男的声音没有半点停顿,生怕因为说话慢了半拍而再度遭罪。
“手是你砍得?”李先然不置可否,只是垂下眼皮淡淡询问。
话语里并没有明说是谁的手,但烟疤男却不假思索的给出答案。
“不、不是!那小女孩三个月前被被运过来的,从木箱翻出来的时候摔断了手,直接被他们给砍下来了!”烟疤男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浮起的惊恐,没有丝毫作假。
“一个本地黑帮,不远万里贩运人口,你说是为什么呢?”
李先然平静的看着对方,如同在和一名路边的乞丐对话。
烟疤男呆呆的看着李先然,只感觉这一刻全身汗毛都立起来了,他呆滞麻木的摇着头。
“你不知道?”李先然很有耐心。
烟疤男依旧是拼命摇头,似乎真的不知道。
“没有关系,我来帮你回忆一下。”李先然拍了拍烟疤男的肩膀,然后在对方不可置信的眼神里直起身子。
那杯喝完的拿铁,被随手丢在旁边的垃圾桶里。
“站起来。”李先然淡淡开口。
烟疤男看到那如视垃圾一样的眼神,脑子里嗡的一声,浑浑噩噩的真就跟着站了起来。
然后身躯死死贴在墙壁上,一动不敢动。
他不知道这个黑眼睛黑头发的青年要给自己施加什么大恢复术。
他只知道,自己要是乱说,自己这条命甚至还不如路边被车撞死的野狗。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名陌生又可怕的家伙并没有再继续威逼自己。
“前走,带路。”
“??”烟疤男愣愣看着李先然,似乎不明白在说什么。
然而下一秒,李先然口中说出的话却让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前行150米,第二个岔口右拐。”李先然看着长长的巷道,漫不经心的开口,“还需要我提醒你么?”
“我……”烟疤男试图开口。
“三秒。”李先然头也不回的平淡开口。
“我不知……”
“两秒。”
“我真的……我求求你……”
“一秒。”李先然的声线很干净,语调很平静。
烟疤男机械迈开了脚步,大脑一片浆糊,晕晕乎乎的走在前面。
然而他的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怎么知道的!】
【不,一定是侥幸,一定。】
太空港,野狗小道,海马叔叔的汉堡屋……
这就是那个垃圾转运站私下里的称呼。
可要知道,他自己也是在半年前刚刚知道。
这个明显旅客模样的青年……怎么能知道是那里!
这条小路没人打扫,有着垃圾堆放久后产生的沤臭味,积水里还有老鼠跑过。
当烟疤男踩在积水里,在这狭窄的小巷里产生清晰的回音。
虽然他没有被再抓回园区,但是他现在起码不用处于最底层了,每天盯着那群孩子卖花、乞讨,只需要在恰当的时候给予拳脚,就可以无惊无险的度过一天。
他深深知道海马帮的势力之大,所以他根本升不起半点的反抗心思。
这一刻,他甚至希望有海马帮的人突然出现,然后一枪把身后这个家伙爆头。
自己这条阴暗里的野狗,继续苟活下去……
“右转走三十米,第一个岔口左转后,再直行二十米。”
背后传来平淡声音,让烟疤男彻底熄灭了刚刚升起的侥幸心理。
这一刻,他开始怀疑李先然是不是雅都特殊治安卫队的成员,怎么能将这里的地形说得如此具体。
可不应该啊,特殊治安卫队也不会去惹海马帮!
难道是背后大老板的仇家?
只有这种解释了……
就在层出不穷的胡思乱想中,他拐过下一个小路口。
机械的脚步即将走过那个垃圾转运站……
他不敢停下,甚至想就此糊弄过去。
然而,他身后的脚步却停下了。
并且……
咚,咚咚。
有礼貌的敲了敲那紧闭的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