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凡一路向北,途径了数个大大小小的村子,那些零零散散的地方的村民们连光头都没见到过,更别说是和尚了。
今儿个进了安宁镇,总算是有个人多的镇子可以多打听打听了。
而且听路人说,安宁镇连通四面八方的各个村落城镇,是一个繁荣的交通要道,各地旅人都会在这里歇脚,是一个打听消息的好地方。
方凡打算画几张寻人启事贴在显眼的地方,然后在这个镇子上住几天等等看有没有人揭下启事来找他领赏——这可比他逮着一个人就问有没有见过鉴真效率多了。
不过在那之前,方凡要先吃点儿正经东西。
不愧是交通要道,食品种类比路上的小村子丰富多了,各地的土特产在这里都能见到。
漫步城中,本着“人间真味在市井”(方凡自己觉得的定律,并且笔者也是这么觉得的)的定律,他闻着味儿就当街开启了‘胃您导航’模式并且成功地找到了整条街闻起来最香的食物:
那是一个老妇人开的小店,店门口就放着一口挺大的煮锅,锅中水烧得咕嘟嘟冒泡,水中因为煮团子的原因,已是白茫茫一片。
而团子店隔壁,就是一个卖饭团的小摊儿,身上和周围人差不多,但双手却异常干净的中年人在摊儿的棚子下面一个个地捏着三角饭团。
方凡道:“糯米香诶~就在那儿吃东西啦!”说着,就从袖中掏出几枚铜钱,往那朴实的香气之源走去。
刚走了两步,方凡突然想起来这一路上都没见过一目连,似乎他真的到处浪去了,都没风中偷窥、出来吐槽方凡。方凡从袖子中掏出那枚用来联系一目连的青色勾玉拨通了电话,通话记录如下:
“歪歪歪~你在干啥呢?”
“我在调查一些事情,有事?”
“来不来吃好吃的嘛?”
“你所在的镇子不太对劲,我在找……”
“天大的事情吃完东西再说咯~我找到了整个镇子最香的食物,我请客,你来不来嘛?”
“来。”
于是方凡买了双人份的食物到店铺里坐下等候,等上菜的时候一目连已经坐在了方凡对面。
而此时,店门口也发生了一场市井之相:
一个穿着不合身的麻布小裙子的小女孩向店主婆婆买了三串不蘸酱汁的白团子,因为不蘸酱汁的话一个铜钱可以多买一串。
然而,此时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极为蛮横地一把就将小女孩推向一边,并且对店主婆婆点起了东西。
小女孩被推得跌坐在地上,随着她的惊呼,刚买好的三串还冒着热气的团子就落在了地上,半边沾上了脏兮兮的泥土,显得团子白得刺眼。
小胖子正兴致勃勃地点着自己想吃的东西,小女孩用沾着泥土的手拉住了小胖子母亲刚买给他买的丝质衣服。小女孩与那嫌弃且不耐烦的双眼对视了。
小胖子没等女孩说话,一脚就踢在了女孩身上,刚刚爬起来的女孩又摔倒在地。
买团子的婆婆好似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小女孩的妈妈赶了过来,见状狠狠地抽了小胖子一巴掌,还大骂小胖子没教养,她女儿又没惹到他,凭什么踢她还浪费她的食物。
小男孩被打了一巴掌愣了一下,先是不服气地瞪着小女孩的妈妈,听到她妈妈开始教训自己后,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没有眼泪,光有哭嚎,嚎得要多大声就有多大声。
小男孩的妈妈听到了男孩的嚎哭声,也赶了过来。
那是一个穿着华丽,略有富态的美丽妇人,一看就是什么财主家的夫人,她来到店里,一眼就看见自家小胖墩和他身上衣服衣角上那一抹泥巴的杂色。
看起来刺眼得很!
胖子恶人先告状:“妈妈!那个女人骂我还打我!”
那富太太开口就是一通略带铜味儿的臭骂:“我都不骂我家裕太,你算哪根葱也配骂我儿子?我刚给儿子买的新衣服还粘上了泥巴,你赔得起吗你?!”
这人的说话方式、措辞都很明显地和她的扮相什么的都不搭,一看就是极具经验的陈年老泼妇。
女孩妈却在和她讲道理:“一码事归一码事,铃子弄脏了裕太的衣服我可以负责把它洗干净,但你家裕太好端端的去打翻我家铃子的团子,这团子你得赔吧?还有裕太踢铃子的事你也得给我个说法!这孩子三天两头就来欺负铃子,你是怎么教育孩子的?!”
富太太冷嘲热讽:“得了吧,我自己拿去专业的洗衣店洗,你和你女儿自己都脏兮兮的怎么洗得干净裕太的衣服?这可是丝绸的!洗坏了你赔得起吗?!还赔你团子?哼!至于你要的说法,他还只是个孩子,不懂事。再说了,小朋友之间哪能叫欺负呢,分明是裕太看上了你家小妮子,所以才想着法子引起她的注意呢!要不然怎么不去欺负别家小姑娘,偏偏盯着你们家的小妮子?再说裕太可是镇长的儿子!他长大以后就是下一任镇长了!说不定还要纳你们家小妮子当小妾,能被裕太看上那是她的荣幸啊!”
女孩妈语塞,其一是这是那个作威作福的镇长家的老婆孩子,身为平民的自己断然是惹不起的,二是她一时间只觉得裕太妈的说法虽然在哪里有不小的问题,但却找不到话来反驳。
这一愣神间猴子妈妈就领着那只小胖猴子走了,还挑衅一样地给小胖猴子买了两串团子。(注1)
方凡当场就想撸袖子上去抽他丫的,倒不是路见不平这种原因,而是因为裕太浪费食物而裕太他妈也没有在乎那落在地上的粮食。
一目连却伸手把方凡按住了:“你要是去把他们两个打一顿,等你走了以后,他们两个要是去报复铃子母女俩怎么办?”
方凡:“那些事与我何干?帮不帮她们那种事无关紧要,我只是单纯地想抽那俩猴子!”
一目连叹气:“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好手段。”说着,裕太刚买到手还没开始吃的两串团子就尽数被一股突然出现的风吹走,神奇的是这风无比精准地只让裕太握不住团子的签儿,吹走了团子,对周围其他的东西却没有半点影响。
那‘看起来有自己的想法的风’将两串团子用一种匪夷所思的视觉效果刮到了一目连手里,一目连递给方凡一串:“你先吃串团子冷静一下。”
裕太懵逼了一下,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铃子看到裕太哭了起来,她倒是不哭了。
方凡看着一目连手里的两串团子翻着死鱼眼吐了个槽:“啊~身为神明~抢小孩子东西吃真的好吗?~”
“你就说你吃不吃吧。”
方凡接过团子上嘴就咬。
裕太见手里的团子不翼而飞,愣了一下就开始哇哇大哭,这回是真有眼泪的那种。
那猴子妈看见团子是从儿子手上飞到一目连手上的,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过去找茬:“你这人怎么抢小孩子东西吃啊?!”
一目连无辜地眨巴着仅剩一只的大眼睛望着方凡,方凡会意,当场大声嚷嚷道:“嘿你这泼妇怎么不讲理啊?你哪只眼睛看到是他抢的了?这东西明明就是大风刮来的!你是不是觉得残疾人好欺负啊?!”
猴子妈也愣了:“残…残疾人?”
方凡指了指一目连的眼罩:“没见他只有一只眼睛啊?”随即就再将嗓门儿拔高一度,愣是用小摊儿小贩叫卖的音量和语气吆喝着:“夭寿啦!泼妇当街欺负残疾人啦!”
扶桑人大多是那种“活在别人眼里”的人,这些人几乎病态地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生怕自己做出和别人不一样的行为来会被人说闲话,所以他们极度重视‘礼节’‘风评’,哪怕是表面上的。
这些人就连日常用语都要加上敬语,一句话后面愣是要加二到五个字节或者更多的语气词,说点儿话跟烫嘴似的,语调稍高一点儿都不行。
更别说直接在大街上大声嚷嚷了,当街吆喝这种事只有身为唐人武力值高无所畏惧还凑不要脸贱力值拉满毫无下限的方凡干得出来。
听到了方凡的吆喝,登时就有许多路人都停下来围观,先是心想谁这么缺德在公众场合大声吵闹,但当他们听清楚那声音吆喝的内容后,显然那话里的内容更加吸引他们的注意:哪个凑不要脸的光天化日欺负残疾人?
这也间接证明了,无论是在哪儿,人类的兴趣点还是相通的,都爱吃瓜。
即使猴子妈是镇长的老婆脸皮比较厚,但她终究是个扶桑人,而且她那个老公也好歹还是要做做样子的,这社会性死亡级别的场面,她这陈年老泼妇也遭不住,当即就家丁开路、迅速拉着儿子就跑了。
一边跑,没达成目的的胖猴子裕太还一路嚎,好家伙,这当街回头率,都300%了吧,隔着两条街的人都能清楚地听到。
眼看着热闹的源头跑了,本着吃瓜精神,路人们也一路尾随过去远远儿地看着。
毕竟,这家人出丑的话那是怎么看都看不厌。
霎时间,原本热热闹闹的围观阵容就疏散一空,到这时候,方凡才继续吐槽一目连:“我还以为你会直接把团子给那小姑娘呢,结果你自己吃上了呀?”
“直接把那裕太的团子给铃子,裕太之后不还是会欺负铃子吗?”一目连吃完最后一个团子,解下方凡的钱包去买了两串团子递给小女孩。
小女孩还懵着呢,下意识地说了声谢谢,直到方凡和一目连要走了,小女孩在消化理解刚刚发生的事情,她叫住了他们,问两名大人道:“他真的是因为喜欢我,想引起我的注意才欺负我的吗?大人们都这么说,可是我不喜欢这样……”
方凡耸肩:“这种事在我们那儿也常有,我们那儿的人也是这么说的。”
“当然不是!”一目连正色道,“喜欢是保护,是希望对方更好,那个男孩的行为明明充满了恶意,怎么能冠以喜欢的名头?”
方凡摊手:“你这么说也对,小孩子不懂善恶,他妈妈也不好好教他,只是,这和我并没有关系。”
一目连走到小女孩面前蹲下柔声道:“你要是不喜欢他欺负你,就别再让他欺负你了。”
女孩:“可是……我打不过他……”
“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一目连对小女孩耳语了几句话,又在女孩的额头上点了一下,就和方凡一起离开了。
直到他们两个走远,女孩才反应过来,睁大眼睛拉着她妈妈的手说道:“妈妈!那个大哥哥!原来奶奶说的风神真的有啊!”
方凡听道身后传来的小女孩那雀跃的呼喊,揶揄道:“原来你也会骗人啊~”
一目连:“我骗了什么?”
“你知道的,就像是‘一切都会好的’、‘明天会更好’这类的话......”
一目连:“难道不会好吗?”
方凡对一目连的天真感到不可思议,但仔细想了想,人家是从信仰中诞生的,有信仰的人们都很纯粹,哪怕不是信仰某个具体的神只是坚信“善有善报”之类的广义上的信仰,这也能引人向善,所以一目连很有可能的确没见过没有信仰的人的复杂多面性,于是懒得再继续这个话题,耸耸肩就自己开路朝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