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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宫中就有旨意下来,让元侃去南宫探望楚王。元侃大喜,心中颇有期盼,若是楚王复出,许王这个皇储,只怕未必能坐得稳。他虽有相争之心,却也知道成算不大。在内心实是盼着,一切能够恢复如初,他还是继续成为那个大哥庇护下的弟弟吧。

元侃走到南宫,就见着大门一条铁链,上面一把铁锁锁住。元侃想着哥哥一家就住在这里,心中酸楚,他走到宫前,扣了扣门,就见门上一个小窗打开,一个小内侍的头探出来,看了一下。

元侃就道:“烦请通报,襄王元侃,求见楚王。”

那小内侍一骨碌儿溜走了,元侃只得在外头等着。

过一会儿那小内侍的脸又出现在窗口,道:“楚王殿下说,他是有罪之人,不便擅见。他说他的心意在进入南宫那一天就已经不会改变了。还请襄王转告官家,说儿臣不孝,有负圣恩,无以还报。”

元侃一惊,失声道:“大皇兄连我也不见吗,你说过是我了吗?”

那小内侍就道:“奴才说过了,这是楚王殿下原话,殿下见谅。”说着就把那小窗关上了。

元侃站在外面,心中又失望又伤心,还带着几分委屈,只想冲上前去,捶着那门问里面的人,是不是把自己忘记了,是不是连自己也不认了。

然而他终究不是从前的三皇子了,他此刻做不出这样任性的事,只能长叹一声,伫立半晌,这才怅然而去。

他却不知,在门内里,楚王何曾不是有着激烈的内心挣扎。

楚王妃问他:“三郎来了,你为何不见他?”

楚王元佐却摇了摇头:“三郎不得奉旨,岂能擅自来见我。这次必然也是父皇让他来探望我的。我既然已经退出这皇位之争,又岂能再涉这个泥潭。”

楚王妃就落下泪来:“这皇位有什么不好,你为何一定要与父皇斗这个意气。你、你纵不为自己着想,可我的升儿呢,他还这么小,独自在外头,我这当娘的每天都梦到他。这么小的孩子,又是何辜。”

楚王叹了一口气,心中酸楚:“谁叫他生在这帝王家呢。我不出去,才是对他最好的。”

他终究是皇帝当日最精心栽培的皇子,虽然当日一怒之下火焚东宫,及至进了南宫,却慢慢回想过来前后原委。其中有些事情,就看得越发明白了。

皇帝一开始虽未弃他,但在他火焚东宫,令得天下皆知之后,皇帝想要保全于他,也只能以他“疯了”为由将他关起来。而他与皇帝一番冲突对话,也彻底伤了父亲的心,就算父子已彼此知道对方的心意,可终究理念不同,不能一致。或许二郎也就是看到这一点,才提前把这一点揭露,让他们无可拖延,无可逃避。

他这样的心性,终究是不宜在帝王家生存下去的。

他想通这一节的时候,曾经震惊和愤怒过,曾经想过传递消息到外面,告诉皇帝真相,揭露二郎的真面目。可他愤怒得不能自抑,愤怒到无法入睡,愤慨到只能以抄经书而压抑自己。可过了几日以后,却渐渐平静下来了。他不知道是因为经书,还是因为自己想明白了。

他纵然就看清了,也揭露了,又能怎么样呢?只不过又是皇室中的另一场兄弟相残罢了。而就算是二郎身败名裂,对于他来说,何曾不是一重新的伤害。然后接下来呢,他也无法成为他想坚持的自己,或者就是成为另一个父皇,或者是另一个二郎,永远无休无止地面临着骨肉间的算计和相残。

倒不如就此撒手吧。自己无法成为另一个父皇,或者二郎可以吧。就算自己反感父皇对于权力的执着,对于骨肉间的算计,可是平心而论,父皇亦是一个好皇帝。二郎,他心性更似父皇,就算他用了这样不光明的手段上位,但他若当了皇帝,也未必就是不好。

父皇这时候忽然叫三郎来找自己,或许是对二郎的心性行为,有些看出来了吧,也不知道他看出来多少。可他令三郎来找自己,或许是希望再更易一次储位?可是这样换来换去,无非又是朝堂上官员的又一次清洗,又一次站队罢了。

他无法勉强自己,也无法改变世界的进程,那就当一个缩在南宫的废人罢了。三郎单纯,何必又将他牵扯进来呢。

楚王抬起笔,一字字抄下《黄庭经》文,从此以后,他的世界,再无其他。

皇帝这日晚上,就知道襄王去探望南宫,没有被允许入内。他长叹一声,挥手令内侍退下,独自闭上眼睛。是他的错,他的所为让大郎寒心,又让二郎看到了坏的榜样。或者大郎这么做是对的,他虽然关在南宫,却似乎看到了一切。皇家不能再经一次这样的事了,自己,也不能了。

许王元僖自然也知道襄王探望南宫的事,他心跳骤然加快,站了起来:“难道父皇又想起大哥来了?”不,他绝对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阎象忙劝慰他:“楚王不是拒绝了吗,事情已经过了,王爷何必忧心。”

元僖却神经质地摆了摆手:“不,只要父皇还想着大哥,这次不成,还有下次啊。大哥他、他与父皇的父子情份尚在,若有一日他回心转意呢?”

阎象却道:“王爷,以臣之见,与其提防楚王,倒不如提防襄王。”

元僖一惊:“三郎?他?”

阎象道:“王爷莫以为襄王还小,须知如何越王吴王都已经出阁,不算小了。您再细想想,这次好端端的,又是谁忽然令得官家想起楚王来?”

元僖顿时明白,不由有些咬牙切齿:“是他,一定是他,再不会有别人了。好啊,平时看着他一副温良恭谦让的模样,没想到背地里有这样的心机。是了,前些时候他就各种讨好父皇,抽冷丁子给我下蛆,插手我的政务。此番他煽动父皇去重新大哥,就是想除去我。如大哥没有争位之心,那到时候皇位自然落到他的手中。”想到前些日子他搞京中救灾,给自己的难堪,更觉恼怒,如今又与自己作对,简直成了心腹大患。更想到自己对付楚王种种,若是叫他得知,必是以自己为敌,将来岂不是更加麻烦。

阎象也想到此节,忙道:“王爷要及早想办法应付才是。”

元僖想了一想,忽然道:“你可否记得,他前头的王妃,是怎么死的?”

阎象想了想,道:“可是潘美的女儿,听说是病死的。”

元僖冷笑:“哪里是病死的,不过是三郎宠妾灭妻,她娘家失势后,是被活活气死的。”

阎象一怔:“王爷的意思是……向官家揭露此事?”

元僖冷笑:“人都死了,潘家也是势败,纵揭露了,难道父皇还能为这种事重新翻起来处置自己的儿子?只不过,他既有这样的心,想来纵是娶了新王妃,也保不住再没这种事。若是在此事上揭露出来,哼哼,教他在父皇跟前道貌岸然,实则品性不端,治家不宁,又岂能与我相争。”

阎象忙道:“王爷说的是理,臣立刻就去查这件事。”

而此时元侃还不知道许王元僖正在对他下手,竟是全然没有防备,这日还与刘娥一起去逛大相国寺。

却说这大相国寺虽是寺院,但却每月五次开放万姓交易,那交易之日,万头攒动,热闹非凡。这大相国寺僧房散处,中庭两庑可容万人,凡商旅交易,皆在其中。而天下各州府商人携货物交易,也都在这大相国寺。

偏这两人,此番却是头一次进这大相国寺来玩。刘娥是从前没有钱,根本不敢往花钱的地方去,而元侃却是养尊处优,虽然听过这样的地方,但侍从们怕出事,都不敢引着他去。

如今赵恒开始自己办理事务,有了自己作主的权力,再见刘娥自那次小产以后,也都心情不好,因此逢了空闲时间,就想着办法带她出门玩乐。

这日就令刘娥改换男装,混在张旻等人当中,就当成他的随从,一起去大相国寺。远远就见着大相国寺已经是人声鼎混,这是有三重门楣,最外头就听得犬吠鸟叫,近了看去,却是上面悬着鸟笼,举凡画眉鹦鹉百灵斑鸠等小禽鸟,若买了去,连着栖架食盒水杯逗棒皆有,除用各式木头做的器物,甚至还有金的银的玉的镶宝石的,不一而足,那却是给富贵人家用的。下头却是一些较大的禽鸟,如孔雀仙鹤等。再往里些,却是有卖猫狗狐兔的,也有卖鹿羊等小兽的。

元侃见刘娥驻足,在一个狐兔笼子前站了一会儿,就问她:“要不要再给你买一只小兔儿?”

刘娥却摇了摇头,道:“我却不想再养了。”当日元侃在揽月阁时,曾给她买过一只兔子,只后来她遭逢大变,众人皆顾不得了。及至后来安定下来再去找,那兔子早没了。

元侃顿时想到此事,不敢再提,忙拉着刘娥进去,道:“里头却是更好的。”

再进了第二道门内,却是里头各式铺子,有搭彩幕的,有摆地摊的,也有搭着露屋,卖的却是各种器物,也有卖刀剑的、也有卖鞍辔、也有卖簟席屏帏的,也有卖鲜果腊脯的。

再进了第三道内,则是近佛殿的地方,两廊之下,摆得规整雅致,有一些尼姑道姑们卖绣品、饰物、花朵、珠翠、头面、生色销金花样的,也有卖幞头、帽子、特髻冠子、绦线等,再近一些,就是则是一些僧道在卖着道冠、佛珠、还有各种寺庙里自制的茶、果脯、笔、墨等物。及至殿后资圣门前,则是一些有来历的东西,如各种书籍、文玩、图画等等,还有及诸路官员回京时,捎带上的各地土物香药之类。

京中人每逢交易之日,能在这里消磨一整天的。若到了中午肚子饿了,寺中还有用膳的地方,诸般饮食茶果、器皿物件,哪怕来三五百人用餐,也是立时能办的。且不止素斋,大相国寺的僧人连荤菜也是做得极好的,这万姓交易之地,南来北往的人,都有各地的拿手菜肴,互相交流之下,这灶下的菜谱与樊楼都不差什么了。

刘娥与元侃正逛着到殿后,忽然听得廊下传来一个声音:“您用了我王一贴的膏药,不管什么陈年旧伤,断肢续骨,一贴见效,无效退款。”

这声音她觉得似乎哪里听过,却是极熟悉的,不由举目看去。

却说这殿后中间摆的是是文玩之器,文人雅士在这里挑拣着。两廊下角落边却是一些僧道在那里摆卦占卜。大相国寺虽然是佛寺,却是并不排外,莫说信佛祖的其他寺庙僧人都在这里摆摊贩物,及至外邦那些天竺的倭国的高丽的突厥的僧人都有。连那些不信佛祖,信了别的神灵的其他教派,同样在这里长驻,那供奉太上老君玄武真君的道人,信奉景教的色目人,还有披白袍的大食教人都极多的。连江湖算卦的,卖各种神药的都有。

刘娥看去时,就见着角落里有个中年道人,蓄着大把胡子一身锦袍,前面摆着道冠符箓等,正口若悬河地游说着几个为道观捐香火。这人她分明没见过,却有一种眼熟之感。

那道人也似有感应,回头看过来,此时元侃正低头在那些文玩书籍中淘着书,独有刘娥立着,十分明显。

那人只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连声音也轻了下去,含混地与人说着。

刘娥不由地拉了拉元侃,道:“你看那边的人,我好生眼熟——”

元侃抬头,左右张望,问:“哪里?”

刘娥忙看去,却不晓得只她低头叫元侃的这一会儿功夫,那道人就已经不见了。

元侃也不知刘娥叫他看什么,忙左右将周边诸人都看了一圈,哪晓得那边就有个人,见他看来,忽然就闪身躲人堆里了。

元侃一惊,忙拉了刘娥道:“时候不早了,我忽然想起一事来,咱们先回去吧。”

刘娥也不知道,只与他回去了。

却不知元侃看到的,正是元僖派着盯梢他的人。那人见了元侃与刘娥在一起,就忙把消息递了出去,又有另一人跟着两人的马车,直至见元侃将刘娥送到张旻家后院,又回王府,这才回报元僖。

元僖听了,先是不言语,只嗯了一声。

阎象就笑道:“人都道那位新王妃是个贤惠的,不想也是不容人的,竟逼得堂堂襄王在外头觅食。”

元僖冷笑一声:“三郎自幼就怕事畏事,只不想他大了,还是这样,我还道他这些年一直生事,是胆大了呢。”

阎象看他脸色,试探着道:“咱们可是要把这件事捅上去?”

元僖就摇头道:“却又何必,只不过是个外室罢了,纵揭露了,又能怎么样?也就是个风流小罪罢了。”帝王之家,一些风流小罪过,又算得了什么。太祖爷,当今皇帝,年轻时都是风流过的。遇上这种事,要不然一笑而过,要不然也就是小小训斥几句罢了。白浪费了这个把柄,要做,自然要做到让他翻身不得。

见阎象不解,元僖笑了笑,道:“我记得这新王妃,也是将门吧?”

阎象忙道:“正是,这位新的襄王妃,是使相郭守文之女,的确是将门之家。”

元僖就道:“这样的门第,必是家将门人众多,你去寻一个她府上的人,然后……”他轻描淡写地作了个手势。

阎象吃了一惊,瞬间就想明白了,恭敬道:“王爷妙计”。

这襄王是个长情之人,原来就为着潘氏王妃逼死原来的宠婢,便与潘氏反目成仇,致使潘氏早亡。若是郭妃再杀了这个襄王的外室,那岂不有可能会令得襄王与王妃再次反目成仇,岂不妙哉!

元僖看着手中的杯子,幽幽道:“如果说第一个王妃的死,是情有可原。但一个为了侍婢外室,一再逼死父皇御赐王妃的人,如此色迷心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又怎么有资格与他再争皇位!

书房内,元僖纵声大笑起来。

这一夜,注定是不平静的。

刘娥自生病以来,都睡得较早,这一日却是因去了大相国寺,有些兴奋,睡得迟了些。她心里一直疑惑着,那个眼熟的道士却是谁呢。她自进了汴京城,也不过就是在得胜桥后街,桑家瓦肆以及昔日的韩王府,虽然见过的人多,但能够令她一下子觉得熟悉异常到心生警惕的,却又能有几个?

当下躺在床上的时候,还在默默地将自己略熟的人都一一数过,如在孙大娘果子铺左右开铺子的汤饼店耿大叔、木匠铺张木匠、铜器店卜聋子;再就是刘美扛包码头的老孙头、雷管事、送水的马二;还是桑家瓦肆里的王兴等几名管事……

及至数到桑家瓦肆时,她脑海里灵光忽现,骤然坐了起来,是了,那个人正是桑家瓦肆的桑老板。怪不得他见了自己会远远躲开,也不知道他是惹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竟是要关了营生、失了家业,还要如此乔装躲藏了事。

想到这里,就想明日可叫刘美去寻他一下,也就为着好歹有点故人香火之情,虽然当日宾主之时彼此银钱上有些计较,但也蒙他给过口饭吃,他如今这般模样,若能够周济一二,也算是还了当日情份。

她这一坐起来,忽然发觉不对,院子里仿佛有轻轻的脚步声走动。若换了平日,她主仆早已经睡下,自然也是不察,可她因有了心事,忽然坐起,这才听到声音。

想到这里她忙趿着鞋下床,去旁边的小床上推值夜的婢女如兰,谁晓得就在这时候忽然间窗子被人撞开,一人从窗外跃入,直接一刀就奔着正中的大床砍去,不想却是砍了个空。

刘娥还未回过神来,就见着方才还睡着的如兰一个挺身跃起,将刘娥抱起一滚,就将刘娥推到小床后面遮挡住,口中已经大叫起来:“来人哪,有贼啊……”

那人见砍了个空,又听到如兰在叫,立刻就一刀向如兰砍去,中间却是有一物飞来,他不假思索往前一砍,却是如兰将小床边的几案扔过去,阻得一阻,这边却是双手往枕下一摸,抓了一把东西出来。

那人两次落空,更加急燥起来,就提刀奔着如兰而去,就听得身后一声娇叱:“看镖!”耳中方听得破空之声,已经是来不及了,肩头一痛,似乎是中了什么暗器。当下心中一凌,暗道不是说这里只有一个妇人带着两名婢女,何来这等武艺高强的好手。

刘娥也是经过山贼水匪的人,见情势危急,当下就缩到小床后,一手按着小床以作挡抵,另一手已经握住落地的戳灯准备当成武器应对。就见着那如兰站在小床前,两手如变戏法似地,一支支飞镖接连不断,直朝那刺客飞去。她将刘娥安置好,出手更加不必顾忌,双手连发,那刺客只能手忙脚乱地抵挡,一不小心又中一镖,哪里能抽身去对刘娥俩人动手。情知今日事情不成,这边拉起那小几作抵挡,就一刀砍开门,冲了出去。只是他身上受伤,便不同如刚才一般灵便,想要再跳上墙可不能了。于是干脆在门上砍了门闩,夺门而出。

如兰却也不敢追,她是元侃特地找来会武的侍女暗中保护刘娥的,只管顾着刘娥的安全。况且这后宅连着张旻的宅第,张旻府中也是有元侃另派的护卫的。果然听得外头声音传来,那人冲出去,就在外头被护卫堵上了。

这时候隔壁耳房的如芝听到声音也冲了进来,却是双足发软,扶着门边颤蘶蘶地问:“娘子,你没事吧。”

倒是刘娥更镇定些,自己先回答:“我没事,你进来吧。”

如兰转身点亮了灯,先看了刘娥没事,这才问了经过,不由吓出一身白毛汗来,心中直呼皇天保佑。元侃派了她来,原是为防万一,只是来了这么久,都是无事,不免精神上有些松懈。以她的身手,那人破窗而入,她必然会有反应护主。只是方才若不是刘娥下床去拉她,早了那人一步,恰好躲过,就算她再警醒,这反应迟了一步,也有可能护不住会让刘娥受伤。她若出了事,自己这一院子的人就都有罪责。

想到这里,不由后怕起来,当下暗自警惕,再不能如此放松。

当下扶起刘娥,又与如芝一起,将房间收拾好。果然不一会儿,就听到院外有人在叫,她走出去,就见张府护卫对她说,刺客已经抓到,护卫门也在墙外巡逻,叫她同刘娘子说,安心休息。

如兰就问那刺客怎么样了,护卫却说,那刺客见逃不掉,居然服毒死了。

刘娥等到天亮,元侃闻讯急急赶了过来,与钱惟演等在商议那刺客之事。

刘娥问元侃:“可知道是什么来历?”

元侃却没有说话,只满脸愤怒。

跟着一起的钱惟演就拿了一个腰牌放到桌面上,道:“只在刺客身上发现了这个。”

刘娥拿起腰牌,看到腰牌上的一个“郭”字,吃了一惊,看向元侃:“这是……王妃?”

元侃愤怒地一拍子:“正是,只她进府以来,一直装得贤惠,不想竟是个毒妇。”

刘娥看着桌上的腰牌,心中一刹那涌起的厌恶反感积怨愤怒,只搅得心口都酸楚起来,恨恨地拍下腰牌:“为什么都是这般狠毒!”

不想钱惟演却道:“郭妃怎么知道这里的,而且这么准直接就进了薜萝别院?王爷平时来,是以与我们诗会的名义来的,就算她派人跟踪王爷,她又是怎么知道王爷来找刘娘子?是王爷平时露出了什么蛛丝马迹吗?”

元侃急了:“没有,我素时极少没去她那儿,就算在府里,也是歇在前院书房中的。”

钱惟演一怔,看向元侃:“王爷的意思是……您与新王妃……”

“惟演!”元侃厉声打断钱惟演,声音里也有些恼羞成怒:“你问太多了。”

两人却已经有些听出来了,刘娥心中一暖,心口堵的这口气顿时松了下来。

钱惟演忙行礼:“是臣失礼了,请王爷恕罪。只是……”他顿了顿:“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元侃恼怒地道:“还计议什么,我、我竟是险些为她所蒙痹,岂能轻饶于她。”

刘娥这口气松了下来,心里头的灵醒就上来了,反而摇了摇头,道:“此事蹊跷。”她拿起腰牌,对元侃道:“天底下哪有人想暗杀,还带着自己的腰牌,这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别人,凶手是她吗?”

元侃怒道:“如果这次不是你命大,那杀手杀了你之后就远走,我们哪里知道凶手背后是谁。这腰牌本就是贴身证明所用,带着自然也是不希奇的。”

刘娥看向钱惟演:“钱郎君可看出什么来?”

钱惟演就道:“那人如果有心暗杀,既然连衣服都换了,脸都蒙了,那就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既然要掩盖自己的身份,那就根本不应该特地带上证明自己身份的腰牌。”他沉吟道:“除非他不是为了掩盖身份,而是想显示身份。”

元侃恨恨地:“她们这种人,自恃身份,视人命如草芥,根本就是想杀人立威,有什么可掩饰的。”

刘娥却道:“我记得王爷说过,新王妃跟之前的王妃不一样,过府之后一直非常温柔贤惠……”

元侃恼道:“这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果然没一个好的。”

刘娥反而更觉可疑:“事有反常必为妖,王爷,如果王妃是个自恃身份而嚣张的人,就根本没必要在王爷面前装贤惠。如果王妃是个装贤惠的人,那就如钱公子说的,杀手出门就没必要带上身份腰牌。”

钱惟演亦道:“那刺客被擒之后,忽然毒发身亡。可当时正在博杀之中,也不曾看到他服毒。他若有自杀的心,那又岂会不把这重要的物证处理干净。且这朴刀上有北面行营的印记,这也是郭守文大人曾经的管辖。倒是这些线索留得越多,反而越加可疑。”

刘娥看向元侃:“王爷,不管你是否疑王妃,总要先查过才知。否则的话,就怕中了别人的圈套。”

元侃沉默良久,握住刘娥的手:“小娥……你的心肠也未免太软了。”他知道郭妃曾经令得刘娥如何绝望和痛苦,却没有想到今日连自己都疑郭妃,小娥还会为她说话。

刘娥却不认为自己心软:“我只是就事论事。三郎,我再不喜欢她,我也不愿意让人受冤枉,更不想因为我的情感,而蒙蔽了你的判断。”

她或许嫉妒过,但她那时候的绝望和愤恨,与其说是对于某个女人,更不如说是对于这个时势。她与三郎真心相爱,不管是潘氏还是郭氏,没有女人能够夺走她的三郎。但是夺走他的,是这个时势,是这个天。既然如此,那就让三郎成为这个天。

她相信三郎会做得比任何人都好,他温柔仁爱,在这个寒冬里救了无数的人。汴京城的人看不到城外的无助,皇宫高门的人看不到卑下人的痛苦,以前她以为,是她们这些人的命不好。可只有她读了书以后,才知道君子爱人,才知道曾经有无数的仁人志士去努力改变这个天下,为让天下人过得更好而努力过。

她读书少,读书的日子短,可没关系,她学得快。三郎信她重她爱她,她就不能因着自己的私心,让他做出错误的判断误了大事。

元侃沉吟,问刘娥与钱惟演:“依你们之见,后头我们应该如何处理此事?”

钱惟演却忽然道:“臣建议,不如将这杀手的尸体连这腰牌扔到开封府前,让官府去查这个人的身份到底是什么来历,他的背后到底会是谁?”

元侃一怔:“开封府?”忽然有所警觉:“你怀疑是……二哥?”一想到这里,顿时越想越疑。当日许王元僖以海东青诱使楚王元佐一怒之下失去理智而火焚东宫,就此失了君父之心,被囚南宫,彻底与储位撒手。而元僖借此上位,入主开封府。

他初时没有觉察,及至这两年经的事情多了,看到更多这位二哥的手段,再细品那一夜的事,这才明白过来。自那以后,就多了几份戒备之心,也更起了相争之意。如今听得钱惟演这一说,不由心惊,口中却喃喃地道:“二哥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我又不曾得罪着他什么。”

钱惟演叹息一声:“日前王爷上表与开封府判共同救济难民,这就是已经得罪许王了。他身为开封府尹,上不体国、中不受谏、下不恤民,平时伪装出来的假面具都没了。王爷,今日之事,只怕就是许王的报复了。所以王爷此时再不能懵懂无知了,须知道您的敌人是什么样的人,要做出什么样的防范。属下斗胆将这些仅仅是揣测的事告诉您,就是怕您会在不知情中,受了暗算。”

元侃心乱如麻,摆摆手,道:“我不会的……惟演,为何你要这么建议。”

钱惟演反问:“汴京城出了人命案,交给开封府,不是正好吗?正是要他不知道底细,乱了心神,才能言行出错——”

元侃苦笑一声:“好,就依你之计行事。”

次日清晨,开封府门打开,一个衙役走出来,就看到一具尸体,惊呼一声向里跑。

开封府尹赵元僖因此而叫来阎象,将东西扔他面前:“这是怎么回事?倒教人把这尸体与这腰牌送回到我门前了,你是怎么办差的?”

阎象已经去查过了,那地方如今换了个人,看似也是一妇人带着两婢女,却早不是原来的人了,却是报案说,昨日有歹人闯入,惊了内眷又逃走,在墙外与护院遇上,自杀身亡,因此来开封府报案。他将此事说了,又道:“没看到人,但现场有血迹,但不知道那个女人到底死了没有。”

赵元僖疑的是另一件事:“若是这个女人没死,我那好弟弟把人藏起来了,又把尸体扔回来,这是……他在怀疑我?”说到这里,更是心惊。原是计划让那人逃走以后,死在半途,到时候将此事引出,一则叫襄王难看,二则也教他夫妻彻底反目。谁晓得那人虽然死了,却叫人把尸体扔回开封府门前来,显见手段被人破了。可是怎么就一夜之间,就想到他身上去了呢?

当下就问阎象:“你可是泄露了什么?”

阎象哪里敢应,当下忙道:“属下是找了些城狐社鼠,设了赌局,只说是某家大妇要对付外室,不管怎么查,也是查不到咱们身上来的。再说,也就一夜时间,哪里有可能!”

元僖脸色阴沉了下去,这么说,这是对方第一反应,遇上事情就先怀疑上他了。想到这里,又想起自己的许多隐私之事,不由心虚起来。两人互相交换了个眼色,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来。这里头到底有多少事,是教对方知道了呢。

阎象心中暗叹,好手段,这是反将了自己等人一军:“我们若不处置,显然是心虚。我们若是追查死者,岂不是替他们证明了事情原委。”

元僖就问:“那如今该怎么办?”

阎象就道:“臣以为,不如静观其变。同时找出那个女人的下落,就可以反被动为主动。”

元僖却冷笑道:“不,这样就太被动了。我们的原意,不过就是想挑拨我那三弟与他新王妃的不合,然后让父皇觉得他治家无能,焉能理政。不如再将这尸体之事问罪郭府,到时候看他怎么跟他的新王妃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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