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被踢走了四个小宫人,福顺心情糟糕到无法形容。
他可是不止一次暗里敲打那几个小宫人,但是无法,殿下气场太高,这些小小宫人都是刚进府的,又不像那些长年服侍在殿下、身侧的。就是那些惯常服侍殿下的,偶尔难免也会出点错。
一般无伤大雅,殿下都会无视。
可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和这些他安排进来的小宫人们较上了劲儿,一点点小失误就把人踢出去。他又不能说景王殿下不容人,只能自己郁闷在心,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
眼见剩下那两个也是岌岌可危,福顺觉得自己的心脏受不了了,他要去找‘老伙计们’聊聊去。
转了一圈,老伙计们都各自有差事,他只好去找自己的老搭档齐姑姑。
平日里在小宫人小太监们面前派头十足的福顺,此时垮着一张老脸,垂头丧气的坐在那里,整个人如丧考批。
齐姑姑见他的样子,忍不住掩嘴笑了一下,道:“没这么夸张吧,用的着这幅样子?”
齐姑姑和福顺两人以往是一起侍候过景王的亲娘敬嫔娘娘的,几乎从小看着景王长大,又和他一起前往封地就藩,算的上是老资格了。两人共事了几十年,关系极好,所以平时在彼此面前也不需要什么太注意形象,齐姑姑见惯了福顺有别于人前的样子,自是也不觉得惊讶。
听到齐姑姑调侃,福顺点点头,着重加强自己的口气。
“有这么夸张!”
齐姑姑平时仿若景王般淡漠的脸,此时表情生动,笑着道:“行了行了,都是爷爷辈儿的老头子了,用的着这么小孩子气吗?”
这个爷爷辈儿是指福顺入宫的年月,如果他此时还在宫里,并且混的不错的话,很多小太监都要叫他福爷爷,璟泰殿里的几个小太监就是如此叫他的。
福顺咳了两声,这才端起正经的表情,还没维持一会儿,又叹着气塌下了腰。
“我现在越来越摸不准主子的性格了,每次都是让我以为天降大喜的时候,他就突然来这么一出。六个小宫人——”福顺笔画出个六字,脸色如丧考妣,“今年我还特地加了两个,现在已经被踢出来四个了。”
提起这事,齐姑姑也挺头疼的。
经过往年的‘惯例’,如果这六个全部被踢出来以后,至少半年之内福顺是再也不能安排进人了。
提了,主子也不会答应。
这一耽误,又是大半年时间。
再拖两下,翻过年主子都二十六了。哪个王公贵族的子弟不是老早就大婚,翻年就抱娃儿,有的姬妾争气的,还能一年抱几个,唯独景王,至今不见有动静出来。
他们几个也不是没有暗示过这个事情的,只是殿下根本不理会你,又或者没听懂。他们又不能明晃晃的直说,无奈之下,几个服侍很久的老伙计才会一起商量出来这个法子。
为此齐姑姑也是费了很多心思,要不然以她此时在景王府掌事姑姑的身份,用的着亲自就看着训练那些个小丫头片子吗。
“殿下他有多久没去东三院过夜了?”
提起这个,福顺又是一脸衰样,过了良久才出声,“半年是有的。”
齐姑姑本想抱怨一下你怎么也不提两句,可是思及福顺的急切,知道他也不是没提过,又想到殿下那种性格,只能满腔的话语转为了一声叹息。
过了良久,齐姑姑才喟叹的说了一句,“如果娘娘知道殿下会是这么个性子,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说起这个就扯远了。
在景王没有出生的时候,他的亲娘那时还不是敬嫔,而是李才人。
那个时候许贵妃与皇后之间争锋相对,弄得后宫情势紧张风声鹤唳。
宫中总是有怀孕的妃嫔无故流产,要么就是难产而亡,几年之间除了贵妃与皇后两人竟无人能诞下皇嗣。
李才人生性胆小,在一次偶然被临幸发现自己怀孕之后,就成日里提心吊胆的。害怕流产害怕难产,总之就是各种怕,便下了一个荒谬的决定,就是隐藏自己有身孕的事。
换着其他人自是不可能啦,可这李才人住处偏远,为人胆小怯弱又不爱与人交际,在宫中也没有什么来往的人,又是个一年到头难得被陛下临幸一次的小才人。
所以透明也有透明的好处,想从人前隐藏起来也是挺容易的。
就这样隐隐藏藏生下了五皇子,其间的困难苦处自是不必说。
知道自己生下一个皇子之后,李才人非常高兴,好几次想把这事儿说出来。但那个时候贵妃和皇后之间的争斗已经进入白热化了,其中许贵妃流产了一次,皇后生的三皇子也以二岁稚龄夭折,李才人见此情形更加不敢说了。
怕五皇子哭了被人听见,就用布绑住他的嘴,只留下鼻子呼吸,平日里也是把婴孩时期的五皇子藏于所住之地的暗室里,从来不往外面带。
李才人生性胆小,后宫局势严峻。藏着藏着,自己都有些神经过敏了。开始要喂奶的时候,还日日去暗室去的勤。等后来五皇子可以吃饭了,自己几乎不去了,都是让身边心腹宫女太监去喂食的。
而自己则是神神叨叨的瞅着外面动静,生怕突然有人进来。旁人她信不过,只有自己看着才放心。那个时候福顺和齐姑姑已经感觉出来李才人的神经有些不正常了,可是他们也只是个奴才什么也不敢说,稍微提一下,就被李才人痛斥。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李才人已经是完全被人遗忘了,本就无宠,地位低下又不用去给皇后请安。怀着五皇子的时候,天天闭门不出,只让心腹宫女太监两人侍候。
本来住处还有两个粗使太监宫女的,后来人也都走了。毕竟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李才人成日里不是卧病就是神经质,又没有宠爱,谁还会在她身边浪费时间。
唯一会来这里的就是一些就是送日常用度的宫女太监,也只有这些人还记得皇宫的旮旯处还有一个李才人。
而李才人身边的两个心腹也就是如今的福顺和齐姑姑了。
对于一天比一天神经质的李才人,这两人也是头疼不已,又没有法子制止。而且他们俩也明白宫中的情势,并且主子一意孤行如此,他们当奴婢的也不能说什么,只能歇尽全力帮忙隐藏。
一藏就是6年。
五皇子从很小的时候,就是长时间一个人呆在暗室里,李才人怕儿子会说话引起人注意,甚至连话都没教他说。
期间看着一天一天仿若木头人连话都不会说的五皇子,福顺和齐姑姑也是心疼异常。可是李才人后来似乎疯了,一心一意要把儿子藏起来,除了要吃东西的时候,谁也不让进去暗室。
直至景王六岁被发现的时候,仍然不是不会说话的。性子甚至极其淡漠,就仿佛是一个木头人似的。
当今圣上发现自己突然多出了一个六岁大的儿子,经过审问暗查明白了缘由,虽然有些恼怒,但也是不忍心责难李才人母子的。
甚至给李才人封了一个敬嫔,只是随着逐渐慢慢进入别人视线之后,大家才发现这个敬嫔似乎疯了,而五皇子是个不能说话的哑子。
对于五皇子的暗疾,熙帝也是招了很多太医看过的。都说哪儿都健全,可能是心理上阴影,再加上从长下来就不说话才造成的。
后来,熙帝也曾费过心让人教导过,可是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五皇子一直说不了话。
一个疯了的敬嫔,一个哑巴木头人五皇子,这两个人完全戳在了当今圣上的心窝子上。刚开始也许还有些愧疚自己儿子居然成了这样,可是时间长了就成了厌恶。
敬嫔没多久就逝世了,宫里宫外就开始流传五皇子是个哑巴。
听到这流言,熙帝更是连带五皇子都厌恶起来,觉得他给自己丢了脸,平时更是不管不问直接抛之脑后。
直至五皇子慢慢长大,成年被封为景王,远远发配到景州就藩。
……
对于这其间的纠葛,再也没有福顺更清楚的了,所以听到齐姑姑这话,他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现在说后悔不后悔早就晚了,敬嫔娘娘已经逝世,殿下这种性子从小就没变。更何况当初还是五皇子的景王之所以能够慢慢长大,又何尝不是因为这‘哑巴’的功劳呢。
虽然来到景州之后,景王不药而愈可以说话了,可是性子却是丝毫没有改变的,甚至比在京城的那时候更加淡漠。
时也命也,这其间都不是人能说得清的。
齐姑姑又何尝不是明白其中的道理,所以唯有叹息。
过了良久,齐姑姑才打起精神道:“算了,你也不要想太多,不是还有两个吗?”
福顺看了齐姑姑一眼,是呀,还有两个,所以他不应该绝望对吗?
这样想想他又是满腹的精神,福顺站起来,拍拍身后的衣裳道:“我走了啊,继续奋斗去。”
这句话,让齐姑姑失笑不已,她不耐烦的挥挥手做驱赶状。
“赶紧奋斗去你的吧。”
福顺笑了笑,转身离开。
福顺打起精神回到璟泰殿,又思及景王已很久没去东三院过夜了,便决定双管齐下,两边都不落下。
晚上,景王用过膳后,便去了前殿的书房看书。
福顺随侍在侧,心里琢磨着怎么开口。
此时书房只有两人,安静的仿佛时间都凝固住了。
福顺想不出来什么好的借口,便索性破罐子破摔,直接了当来的好。他年纪大了,操心多点,嘴巴啰嗦点,也是理所应当,对吧对吧?
“殿下,你已经很久没去过东三院了,要不要今晚儿去哪位夫人侧妃那里坐坐?”
屋里还是安静的厉害,静若无人。
福顺心中叹着老气,等待命运的到来。按惯例,过一会儿,主子就会有动作,如果啥动作也没有更没开口那就是不去。
又过去了许久,景王突然站起身,朝外走去。
福顺立马老脸笑得开花,随后跟上。
走至巷道,前面左拐就是东三院了,景王却是脚步停了下来。
福顺知道主子是不知道该上哪儿去了,景王妃身体不好又素来和景王不睦,那里是不用考虑了。当奴才的就是要事事贴心,啥事考虑在主子前头,为主子排忧解难。尤其殿下今日如此给他面子,福顺肯定不能让希望落空。
“殿下,要不要去乔侧妃那里坐坐?”
景王没有说话,脚步拐向荣喜院方向。
福顺立马心里老泪纵横,甚至生出一种主子还是像小时候那么听话可人疼的想法。
整个景王府没人不知道景王生性冷淡寡言,又不爱女色,经常很久才来一次后院。久而久之,东三院这几处也没有留门的习惯,又因乔侧妃昨晚没睡好,今日很早就闭门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