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天盖地的黑暗将秦铮吞噬,她停下脚步,再也抓不住他的身影。她站在原地,哭得像个孩子一样上气不接下气。脑袋里很乱,眼睛也很疼,视网膜上时不时还有一些白光闪过,伴随一些看不真切的画面,直到眼前的一切由黑暗转变为白昼亮得刺眼。殷凝止住眼泪,茫然地举目四望,她竟然站在父亲曾经工作的儿童医院心理辅导中心的大院子里。
殷凝有些怔忡,呆愣愣站在原地。一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儿时的记忆对殷凝来说是有些模糊的,尤其那段每天都跟在父亲身后当小尾巴的日子。
回忆起来,似乎总是灰蒙蒙一片,常常伴着冰凉的雨丝或者雪花。开始记起从前的事,是在经历逃杀以后。它们便如同雪花一样,一片一片落在脑海里,又如拼图一般,一点一点汇聚完整。
殷凝抬起头来,就有一片沁凉的冰晶落到脸上,然后化成水珠,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来。
此时此刻,她就站在院子里的滑梯城堡前面。
看着那全木结构的城堡,殷凝头一次觉得它是那样的高,好像一头怪兽。几个“城堡”和“城堡”之间还有空中索桥和镂空的圆洞相连,几条滑梯和阶梯也又高又陡,还有边上相接城堡二层的攀爬架和滑竿。殷凝愣愣看着那架玩法繁复十分豪华的滑梯,忽然觉得那一个个城堡的入口,就像怪兽的大嘴一样吓人。
她有些记不起钱君霆到底为何将自己从高高的滑梯城堡上推下来了。假设将这件事置身事外去看,她甚至不敢相信,一个十岁的孩子竟然会对另一个孩子痛下杀手。
是的,她觉得他想要自己的命。而事实上,他确实这么干了,直至今日。
“殷凝!”一个稚嫩清秀的童音从身后响起,殷凝应声回头,就看到穿着白色羽绒服,蓝色牛仔裤和白球鞋的小男孩站在不远处,正向自己走来。他的脖子上围着一条藏青的羊毛围巾,衬得他的小脸雪白,两颊和笔头都红彤彤的,显然是被该死的鬼天气给冻得。
梦境就是这么奇怪,有的时候你是你而又不是你。你的情感、思想、举止都不收自己的控制。
恍惚间,殷凝看到一个小女孩从自己的身体里分离出去,她身上穿着大红色的厚呢子羊毛裙,外面还套了件浅驼色的羽绒外套,黑色的厚裤袜,脚上一双白色羊皮短靴,很是活泼可爱。脑袋上还梳着两个花苞头,一左一右都系着红色的蝴蝶结,细细的丝带垂在耳畔,更显俏皮。
“白……原来是你啊,我还以为是白夙呢。”
钱君霆很少穿白色的衣服,老远看去,还以为是白夙走了过来,直到走得近了才发现不是。
小君霆的脸色立马有些阴沉,翻脸比翻书还快,原本还挂着微笑的脸,此刻严肃的要命。他不满地瞪了小殷凝一眼,咬牙切齿地喃喃:“我以后再也不穿白色的衣服了。”
小殷凝撇撇嘴,怎么就被这个可怕的家伙逮到了呢?心里开始盘算怎么开溜,她和白夙约好要一起玩来着。明天是她的生日,她还想邀请他上家里和她一起过生日。
“其实你穿白色的衣服也挺好看的。”殷凝半真半假地笑着哄,她听爸爸说了,面对钱君霆这样的孩子,要多说鼓励的话,多认可他,这样才有利于他的病情。而且她也不愿多事,她是怕了他的,一看到钱君霆,殷凝的心里就发憷,她已经对他能躲就躲了,不知道他又为了什么突然找到她并叫住自己。
“真的?”小君霆皱着眉,将信将疑看着小殷凝,表情似笑非笑好像有些生气,又好像有些开心。
殷凝对他脸上丰富的表情不明所以,认真点了点头,“真的,挺好看的。”
“那我和白夙谁穿白色的衣服比较好看?”
这个问题还真有些为难,钱君霆一直都是酷劲十足的帅气打扮,冷不丁斯文一下,确实也挺好看的。但是白夙一直喜欢穿颜色清淡的衣服,给人的感觉从来都干干净净的清爽,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这两个人压根不是同一种气质类型,虽然年幼的殷凝不知道改如何形容,但觉得这二人是无法比较的,就算比较也难分伯仲,都是长相十分漂亮的男孩子。于是她实话实话,“嗯……我觉得都挺好看的。”
“不行,这个答案不算,说到底谁更好看?”
“那就你吧,你这身打扮倒是挺帅气的。”殷凝心里着急撤退,只好敷衍了事。
“还算你有眼光。”钱君霆满意地勾起嘴角,将一直隐藏在身后的东西拿出来,“喏,这个是赔给你的蜡笔,七十二色的,比你以前的多了一倍的颜色。”
小殷凝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手里的一大盒彩色蜡笔,这可是她一直心心念念地东西。自从上次她的蜡笔被他无故踩坏以后,心疼好久,想缠着爸爸再买新的,却没有答应,说蜡笔虽然断了,但还能将就用,不给买新的。
看殷凝有些呆愣,小君霆洋洋得意地嘴角又往上扬了几分,“怎么?不想要?不要我就拿回去了啊。”
“要!”殷凝很没骨气地脱口而出,就差没有扑过去抢夺了,没办法,她真是太喜欢这盒蜡笔了。
钱君霆坏坏一笑,看着殷凝想来抢又强忍着的小脸心情大好,“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的?”
殷凝皱皱眉,“恩,上次蜡笔的事情,我原谅你了。”
听到这话,钱君霆笑意去了两分,“错了,不是这个。”
其实,他是打听到明天是殷凝的生日,他想被她邀请去参加生日聚会,所以借着上次弄坏的东西赔给人家的由头来探话的。当然他才不会那么小气,还准备了其他礼物,一个非常漂亮的公主娃娃,比上次白夙送给她的要漂亮上百倍,他打算明天给她。他要让她知道,只要她喜欢的东西,他都可以送给她,全比白夙送给她的好上百倍千倍,这样她以后就会一直和他在一起玩了。
“不是?”
钱君霆皱眉提醒:“你好好想想。”
殷凝不明所以地抓抓头,总觉得自己被他的话绕进去了,难道他不应该先向自己道歉吗?怎么反过来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
“你到底要我说什么呀?”小殷凝有点着急了,实在想不出要说什么。
“真是笨蛋,”小君霆无奈摇摇头,“往你明天的事情上想。”
你才笨蛋呢,殷凝腹诽,她当然有猜到,可就是不想请你才不问的呀,但嘴上还是说,“你想来给我过生日吗?”
“如果你执意要我去,那我就勉为其难赏脸来吧。”
殷凝皱起眉,看看钱君霆似乎有些期待的脸,又看看他手里的彩色蜡笔,又想想爸爸曾经说过小朋友之间要好好相处,也说过让她请几个要好的小朋友一起过生日的。尤其对钱君霆好些,不要太排斥这个小朋友。既然如此,多一个人来也没什么不好的。
“那好吧,你也来吧。”小殷凝也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伸手想接过他手里的那盒五彩缤纷的蜡笔,却不料钱君霆笑着一扬手把蜡笔盒高高举起。
他个子比殷凝高了大半个头,就算殷凝垫脚去拿也不一定够得着。况且想想那个动作离他太近,殷凝总害怕他会忽然推自己一把什么的,还是作罢。
见殷凝没有反应,钱君霆又有些不高兴了似的,“不想要了?”
“想要……”殷凝小声地说。
“那你怎么不来抢。”
殷凝真想翻个大白眼,可怜巴巴道,“抢不到。”
“算了算了。”小君霆叹了口气,随机眼珠子一转,“要不这样吧,你把眼睛闭上,我就把这盒蜡笔给你。”
眼睛闭上?这是什么奇怪路数?殷凝狐疑地看着他。
“到底想不想要蜡笔了?”
小殷凝皱起眉,嘟着嘴,真可恨自己见到五颜六色的东西就走不动路的缺点,只得乖乖闭上眼睛。
小君霆看着眼前那张粉嘟嘟的可爱小脸,咧嘴笑了。他轻轻往前一步,拉起殷凝的手紧紧攥着不放,低下头,见她长而翘的睫毛扑簌簌地抖动,用力在她白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小殷凝吓了一跳,立即睁大眼睛,皱起的小眉毛拧的更紧,“呀!你亲我干什么!”她的脸上好像还沾到了口水,立刻捏着袖子在脸上一通乱擦,小脸涨得通红,恶狠狠瞪着他,“我不要蜡笔了!”说完便扭头跑开。
小君霆心情大好,虽然不满意殷凝的反应,但就当她是害羞,不准备和她计较了。难道她还真的不要蜡笔了?应该不会,一会儿给她送去。他看着手中的蜡笔盒心想……
看着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画面,殷凝的眉头微微颦起。似乎,眼前刚刚发生的一幕确实真实存在而非梦境。
唉,若他从小没有那么乖戾顽劣,没有让自己觉得害怕,处处提防抗拒。或许她真的会对他好一些。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事,如果他慢慢转变成一个温和好相处的乖孩子,或许他、白夙和自己可以成为从小的玩伴。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