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对于幸福的时光总有错觉,会认为它比寻常时间走的快一些。
细细算起来,李峰在家是待不满48个小时的,算上路上接送的时间,冯楠给出了44小时36分钟的半精确数字。
每周日吃完晚饭,李峰就要从家出发,去赶晚上七点多的高铁,大约十点到上海站,再倒腾上地铁十一号线回到公寓,已是接近凌晨。李峰绝不是个例,像他这样的人在长三角一带如同一个又一个候鸟的集群,有规律的两地迁徙。有的每半个月迁徙一次,有的每周迁徙一次,更有甚者能承受住每日往返的疲累,只为一点儿生活中确定的知觉与幸福。
所谓邻居决定自己的幸福指数,看看别人,李峰觉得自己每周这样来回完全算不得事儿,尽管随着年龄的上涨,他经常会以肉体可感的方式察觉到疲累代谢期的逐步延长。
这天,冯楠照例送李峰赶车,但却因为李小满遏制不住的流泪,改变了这项“一家三口,站前挥手”的例行活动。
李峰刚下车,李小满就带着哭腔大声:“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
冯楠从驾驶位一回头,看到儿子大大的眼睛里面已经蓄上了即将破堤的眼泪,自从孩子可以坐车里的幼童安全座椅以后,车站送行冯楠都会带着他,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哭。冯楠有些心疼,努力伸手够到儿子的膝盖,拍拍说:“哦哦哦,爸爸下周就回来了呀。”
李峰也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本已下了车,慌急慌忙又坐了回来。李小满被困在安全座椅上,只能努力把头往爸爸怀里扎,李峰眼睛有点儿泛红,但还是故作开朗的拍着李小满说:“哎呦嚯嚯,爸爸下周就回来。”
李小满丝毫没有被安慰到,泪水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吧嗒吧嗒往下掉,一边哭一边大声问:“几天?!”
“不哭不哭,下周爸爸就回来了啊。”李峰加大力气的揉着儿子的小胳膊。
高铁送站口不能停车过久,冯楠被后面的司机嘀嘀了好几次,她有些着急的说:“这里不能停车。”
李峰只好亲亲儿子,重新打开车门,李小满又急又伤心汗都冒出来了,大喊着:“爸爸,你说几天啊?!”
李峰伸出一只手笨拙的比划着说:“五天,五天爸爸就回来。”
“你四天半就要回来!”李小满抽泣着命令道。
“好好!”李峰应和着。
冯楠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落下车窗跟李峰说:“哎呀,你不能骗他。我来跟他说,你快进去,我们走了。”
说罢,她打灯鸣笛顺着拥堵缓缓驶远。
李峰目送他们离开,只觉得心头一口气堵着不顺畅,重重的叹了出来。
冯楠评价李小满是个特别可人疼的孩子,刨去他出生前两个月,余下哭的次数手加脚的指头是肯定能数的过来的。打针啊,摔倒啊都不会哭。但哭起来会让人受不了。
冯楠常常心想自己是不是怀他的时候看了什么日韩偶像剧了?怎么孩子出生自带虐心剧属性?与同龄的孩子不同,他从不嚎啕大哭,酷爱发呆式垂泪法,辅以忍着泪水哭腔问话的绝技,搞得大人们都要跟着动容起来。
“满满啊,妈妈给你放‘冬眠假期刚刚结束还有些糊涂’听好不好呀?”冯楠一边开着车,一边打开手机的音乐播放器熟练的找到自建歌单。
“爸爸为什么要走?”李小满瘪着嘴巴嫩嫩的问。
“爸爸要去上班呀。”
“是不是每个爸爸都走?”
“那不是的。我们爸爸上班的地方远呀。”
“爸爸为什么上班的地方远?”
“因为爸爸要去挣更多的钱,要给小满买好多好多的恐龙和小汽车呀。”
李小满伸出两个两只胖乎乎的小爪子在脸上从上到下扒拉了两把,说:“我不要恐龙和小汽车。爸爸为什么要走?”
冯楠从后视镜里面看着儿子水光锃亮的眼睛和红扑扑的脸,也没什么耐心再跟儿子重复解释,撅起嘴巴隔空亲亲儿子,念叨着:“哦呦,我们满满哭累了是不是?心嘞~一会到家妈妈抱着睡觉觉,好不好。爸爸妈妈都爱你,么么。”
还没到家李小满就累的自己睡着了,冯楠把他抱回家。瞧见孩子满脸的泪渍,冯父一边给孩子铺床盖被,一边说她不懂事,走就走送什么送?!出门打个车不就行了嘛。小两口要卿卿我我的带着孩子干嘛?!孩子跟着你们哪儿有什么好!
挨了数落的冯楠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在床上,手机嗡嗡的震了一下,她掏出来一瞧,是李峰发来的微信:
“到家了吧?孩子长大了,知道舍不得我了。孩子还是要尽快跟我们在一起。”
她疲惫的把手机翻过去,闭上了眼睛,心里怒吼着:
“尽快尽快,你倒是安排好啊!空口说白话顶个屁用。”
然后她双脚一蹬,踢飞了拖鞋以后,翻身把头闷在被子里扑腾着手脚发泄,冯母听到屋子里的动静,在门口探头问:“你干嘛呢?”
“……健身。”冯楠的腿悬在半空,发出闷声闷气的回答。
冯母不理解的甩甩手里给李小满换下来的衣服,看了两眼就走了。
冯楠又翻过身来,对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呆,给李峰的微信回了三个经典的挖鼻孔的表情。
打开闺蜜林岑的微信,给她留了言:“怎么样?今天感觉好点儿没?你通气了么?”
发完正要放下手机,没想到收到了林岑的秒回信息:
“啊,我快要疯了,二马,你快来救救我!”
冯楠蹭的一下坐起来,双目炯炯有神,双手左右开工,与林岑摆起龙门阵来。
如同冯楠料想的一样,林岑的婆婆昨天下午终于赶到了医院,没想到的是她手里还牵了个小男娃。
邵老师当时就甩了脸子,说到:“亲家,你这大老远来的,是来照顾我女儿的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旅游度假呢。”
郭兰手足有些无措,她牵着孩子的手紧了紧,颇有些讨好的笑道:“哎呀,真是不巧,王鲲他姐姐和姐夫这不正好去参加研修班去了嘛,孩子实在丢不开手,我这也是没办法。”
“什么不巧?!我女儿给你们家生孩子,你跟我说不巧?”邵红霞声音抬高了八度,有些尖利的说:“是哪儿不巧了?!是没巧的生出个茶壶嘴的来?!”
“妈,您这说的什么话?!”从孩子出生到现在,王鲲大概总计睡了不超过3小时,早就肝火旺盛。看到自己的母亲被岳母这样教训,在家一向唯诺的他第一次跟岳母喊了起来。
啪——一声,林革新重重的把手里的茶壶砸到茶几上,指着王鲲说:“长辈说话,你插什么嘴?跟你妈妈这么说话符合你的身份么?”
郭兰看到这等场面,心里急得跟热锅蚂蚁一样,两个手颤抖的举在胸前,嘴里说道:“亲家,你想多啦,我喜欢我这大孙女喜欢得不得了,确实是家里有事儿来晚了。女儿女婿不在家,我又不会在网上买火车票。误会啦误会啦。”说完她转身象征性的拍拍儿子,背着亲家,给王鲲使了个大大的眼色。
王鲲心里疼的厉害,他想起父亲去世的那些年,母亲是怎样一步步忍让过来。但他也不想让母亲为难,喉头动了动,压住嗓子说:“爸妈,我……我这几天没睡觉,脑子没醒,刚说话着急了,不好意思。”
场上的宁静大概持续了三秒钟,走向正不知去往何处,那个引发了矛盾的新生儿突然后知后觉又极合时宜的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