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巴萨罗谬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个字眼,忍不住皱起眉头。
“如果说圣座你是因为担心我因为追逐力量而逐渐偏离最初理想的话,这点你大可不必担心,我想不需要我自己来辩解,就凭我以前所做的那些事迹就已经足以证明我自己了。”
男人微微眯起了眼睛,言语中充斥着自信,颇有认为格里高利太过偏激的意思。
超凡者都是不折不扣的偏执狂,能走到这一步的无不都是心智坚定到不可思议的存在,一旦涉及到固有的理念,基本上完全无法用常规的方法说服。
敬佩归敬佩,就算格里高利是自己最敬佩的几人之一,巴萨罗谬也丝毫不会在理念方面进行妥协。
“圣座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在这个残酷的世界而没有力量的代价,没有力量的话,一切都只是纯粹的空谈。”
无论是去行善还是行恶,若是想要贯彻自己的理念,唯有力量是必须的,想要去拯救世界的话,没有与信念相匹配的体量,天灾们可不会理会脚下的蝼蚁们是怎么想的。
不论最终是为了什么目的,拥有至少圣徒级的力量都是巴萨罗谬接下来一切计划的基础,在这之前他绝不会因为任何事情任何理由而停下脚步。
面对巴萨罗谬的质问,格里高利只是摇了摇头:“你实在是太急了。”
听到这话,巴萨罗谬甚至有些忍不住想要笑。
“圣座……你该不会是认为我没有控制这份力量的意志吧?”
“有些东西总是无法由人自己进行选择的,再强大的意志都没有意义,只要我现在还能动弹,便绝不会让你再一次重蹈覆辙。”
格里高利声音平淡,道:“没有力量贯彻的理念毫无意义,这点我同样认同,而现在……好像是我我比较强?。”
“再?重蹈覆辙?”巴萨罗谬再一次从老教皇口中听到了熟悉的单词,莫名的嗅出了一股不寻常的意味。
“看来你是明白了。”老教皇似是望穿了巴萨罗谬的内心,淡淡道。
巴萨罗谬沉默不语,脸上的自信缓缓消失,想起了有关自己身上的那些秘密,灵魂深处隐约有刺痛传来。
无论是ST还是DM,他们都自称是已经失败的“巴萨罗谬”,根据眼前这位神之半身所表现出来的能力,祂绝不可能不知道二人的存在。
联想到那个一直缠绕着自己,有关无数个自己互相厮杀的战斗的梦境,以及使用调和之力后于分崩离析的梦境中所见到的那一抹光芒,巴萨罗谬心中已是隐约有了一个超出意料、却又合忽情理的答案。
格里高利的话语就像是钥匙,打开了巴萨罗谬心中那有关记忆的锁,让那一股永不熄灭的火焰从裂缝中钻出,再度于心中熊熊燃烧。
伴随着灵魂深处记忆之锁缓缓打开,这股强烈到千万次失败都难以磨灭的情绪轰然迸发,像是要将巴萨罗谬的心智彻底烧尽!
就像是一头濒死而陷入疯狂的狮子,哪怕遍身鲜血淋漓、声竭力嘶,也仍要摇晃着站起身子,高声咆哮!
记忆或许可以被遗忘,心智或许可以被扭曲,就连自由意志或许都可能只是虚无的幻影,在一次又一次重复的绝望循环中,终究还是有什么东西在巴萨罗谬的灵魂中留下了痕迹,哪怕时间倒流也不可能真正抹去!
一次不够那就两次、十次、百次、千次、万次!
哪怕是亿次、兆次也好,哪怕是直至永劫无量的尽头也好!
只要还没有彻底死去,还有一点残躯能够动弹、还有一根骨头还没有被打成粉碎,便绝不会选择放弃,甘愿承认自己的失败!
不需要任何理由,也不需要任何借口,除了最终那个唯一的结局外,“巴萨罗谬”不接受自己选择任何形式上的妥协。
在这股千万倍的苦厄都不能磨灭阻挡的偏执之意下,封锁记忆的大门轰然破碎!
转瞬间,被遗忘的痛苦同样伴随记忆回归,如滔滔不绝的长河,将巴萨罗谬的灵魂彻底淹没。
恍惚中,他看到了纷争、看到了苦厄、看到伤痛、看到了一望无际的血色天穹。
在那样残酷的世界中,软弱之物绝不容许被存在,一切都化作了苍凉的银灰,入目只有冰冷的钢铁大地。
一切可利用之物都被尽可能的利用着,就连记录曾经绝望景象的血肉与骨骸都早就被最后的残存的生命回收,造就了这样的一面平整无物的大地。
世界或许从来就不曾属于人类,在那些天灾面前,生命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蝼蚁而已,既可以挥挥手创造出亿万只,也可以轻松挥挥手毁灭亿万只。
歪渊的毒性已经将这个世界浸透,无论去到哪里都无法逃离。
肆意施行毁灭,亦同样肆意施行创造,一切的一切仅仅是祂们日常的玩闹而已,只是存在于那里便可以造就巨大的灾难,正如不可能拥有人权的动物一样,对于祂们而言,人类亦如是,或许祂们会因为蝼蚁们的奇特举动而投下目光,为它们的精彩表演而赐下的奖励,绝不可能为了一个宠物而真正选择去改变自身、违拗自己的天性。
比起那些仅仅是撕裂大陆、吞食星辰的有形天灾,更加可怖的,却是那些自时间的原点回归,重新在尘世苏醒的'旧日之神'。
它们是完全无形的恐怖,自这个宇宙还处于原始混沌的浓汤之时,便早已存在于此,将属于自己的创世神话覆盖在了一切的原点之上,从而进一步的掌控了其下衍生的一切变化。
维京神话的无始无终之神.奥尔劳格、亚该俄斯神话的三相女神.倪克斯、阿兹特克神话的两面性之神.奥梅堤奥托、犹太神话的至上至高之主宰.雅威……
交合型创世、遗骸型创世、涌现型创世、水生型创世……
自始至终,世界从来都不曾属于人类过,结果早就从一开始被注定,在这些复苏归来的旧日之神面前,人类只能看着这些神话重新将一切覆盖,再一次流出世间万象。
这是一场不可能有任何希望的反抗。
但是,巴萨罗谬却能够从这些自己的记忆碎片中看见。
能够看见慷慨从容奔赴死亡者。
能够看见抛弃骄傲,忍辱负重只为族群延续者。
能够看见不肯死去,以残缺枯骨之身重新战斗者。
不论是面对多么残酷绝望的现实、不论是化作多么丑恶扭曲的姿态,只要能延续下去,哪怕只是蝼蚁一般的生命都可以迸发出令人惊骇的力量。
所以,为了这一切的一切,“巴萨罗谬”选择了战斗。
哪怕是千次也好万次也好,只要没有达到完美的结局,他便绝不可能选择罢休,即使是整个灵魂都被淹没在这永劫无量的苦厄之河中,那抹璀璨而顽固的火光仍然是不肯熄灭,欲要让一切都随之燃烧起来!
逆着这条苦厄之河,巴萨罗谬强行向上游源头处走去,一次又一次又在河流中跌倒,被流水的力量推回,却又一次又一次的站起来,顽固的继续向着前方走去。
在记忆的尽头,他终于看到“自己”。
——万而为一,一而为万,只余下统合意识的橙红色大海。
——【人智统合.永不灭没之伊甸】
——永无休止的厮杀争斗着,以血与铁为主题,不断向上攀升的永恒螺旋。
——【争斗螺旋.奔走无间之兽群】
——没有过去与未来之分,命运被无数灰黑圆环所囊括,一次又一次重复着往复运转的机械轮回。
——【乌托邦.机械空想天国】
——一切皆是空虚黑暗,唯有一个消瘦人形盘坐着的灰色世界。
——【一神论.绝对至上神权】
选择抛弃个体的独立性,成为无条件理解信任的集群意识。
选择将争斗之理刻入血脉,成为追逐着“向上”这一目标的兽群。
选择将一切执行的权利归于不会出错的机械,永远保持着“正确”“合理”“利益最大化”。
选择将一切寄托于“神”,为了未来让神重新将人类流出,从而牺牲现在所有的一切。
……
……
……
这些于苦厄之河尽头浮现的,全部都是“巴萨罗谬”。
或者说,“巴萨罗谬”们为了拯救世界,从而选择的种种方案。
相比起这些已经能称得上“成功”的结局,巴萨罗谬眼中看到的更多则是连选择以这副姿态活下去的余地都没有,直接死于半途的未来。
“过去被旧神占据、现在被歪渊侵蚀、未来被神孽主宰,不论是三者之中的哪一者成为主导,属于人类的历史都将倾覆。”
“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的过去……以及这个世界的未来。一个不论你如何去努力,最后都注定毁灭的未来。”格里高利一直以来的笑呵呵缓缓褪去,声音淡漠而冰冷,像是这一切根本与自己无关一样。
一半是神、一半是人,以人类之身上达天听、解读神意,不为任何情绪所累、绝对完美且永远不会出错的的神之容器。
这一刻,他方才展现他原本作为“神之半身”的教皇所应有的姿态。
“——不要问篝火该不该燃烧,先问寒冷黑暗还在不在。”
“——不要问子弹该不该上膛,先问压迫剥削还在不在。”
“——不要问正义事业有没有明天,先问人间不平今天还在不在。
“仅是如此而已。”巴萨罗谬只是轻声呢喃,摇了摇头,反问道:“我现在是第几次?”
“现在是第一万零七百九十七次。”
听到这话,巴萨罗谬脸上重新浮现自信而坚定的笑容,丝毫没有受到那些记忆的影响,忍不住失笑道:“才只是一万次刚刚出头啊,看你这副样子,我还以为都快百万次了。”
“只是一万次而已,就像是我说的那样,如果这一万次不够那就再来两万次、十万次、百万次、千万次,哪怕是亿次、兆次也好,哪怕是直至永劫无量的尽头也好,只要这群家伙还没有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我就绝不会因此而放弃,甘愿承认失败。”
“最多也只不过是重头再来而已,你看现在,这一次的经历不是比以往好多了吗?”巴萨罗谬的脸上丝毫没有浮现畏惧之色,满心愉悦和期待。
“一切的改变,会从这里开始。”男人无比肯定的下了断语。
“这是你一次和我这么说。”格里高利有些意外,在他的眼中,并没有看到这一种未来。
“你看,这就是发生在你眼前的改变。”巴萨罗谬笑了起来,再一次重复。
“一切的改变,会从这里开始。”
“你这副样子……让我想起了圣子大人。”老教皇叹息道。
“我和那位最初的弥赛亚很像?”巴萨罗谬饶有兴致的问道。
在教团圣典的内部正式版本中,有两个最为重要的转折篇章,一者是亚伯兰蒙受天启,创立了教团,为接下来喀难的诞生奠定基础,一者则是有关于这位圣子的诞生、死亡以及复活。
在传说中,正是这位最初的弥赛亚以自己的死为代价,留下了如今用以维持人类史存在的真十字架、圣枪、圣钉、圣骸布几件独一无二的圣遗物。
自此之后,旧神陷入沉睡,神代与人代分割,三重历史的格局得以确定,神的从此归神,人的就此归人。
要说巴萨罗谬最为敬佩的几个人,这位最初的弥赛亚同样在其中位列前席。
“是啊……确实很像,都是一样的愚蠢到不可救药。”格里高利脸上的淡漠褪去,恢复了更近似于人的模样,无奈叹息道。
“就当是我作为一个年长者给你的忠告吧,在我还能保持战斗力维持常世局面的这个时间点,不要再去像以前那些失败了的你那样,不顾一切的去追逐力量。”
“现在,还不需要你这么去做。”
“为什么?因为你在这里看到的那些未来吗?”当听闻老教皇再次提起这个话题的时候,巴萨罗谬顿时皱起眉头。
“与那些东西无关,这只是我单纯作为一个年长者偶然间生出的预感而已。”
似是感叹,似是疑问,格里高利低声向着巴萨罗谬说道:“你觉得……是什么东西造就了你的这种独特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