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监牢中,蓬乱的人终于再一次地挺直了腰板,正如他当初听到前辈们传话的那样,表情无比地严肃。
“有人说,李二不过是犯了那一次的错误,他当上皇帝之后,励精图治,勤于政事,大唐在他的治理下,一年比一年好,他的功绩早已超越了他的当年所犯的错误。甚至有人说他才是真正合适的帝王。可谁又会去想,如今的大唐是李二出于本心所作的一切?从他登基的那一天起,他便在试图抹除当年的一切,可是他发现不管他用什么手段,杀了多少人,当年所发生的的事,却始终不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所以他心生畏惧,他有所顾忌,即便是得到了天下最大的权利,也不敢再为所欲为。
今天的李世民是天下文人的笔杆子逼出来,一旦文人手中的笔可以任由皇权操控时,谁能包着保证未来的大唐还是现今的模样?以后的李世民会不会变成那个无所畏惧的李二?当年他所犯下的错是要他用一生来偿还的,这件事可以永远警醒着掌握皇权的人不要试图昏庸。今日他能改变一段历史,他日就能改变第二段,第三段,永远没有尽头。你知道这可能会给天下带来什么变数吗?”
白宋站在外面听着,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马周似乎感触不深,只是表情古怪地对白宋说着:“白大人,我就说这人疯疯癫癫的,他说的什么你权当没有听见。”
白宋没有回答。
这段话对马周而言或许没有的任何特殊的含义,可落在白宋耳中却别有一番体会。
“有些事情只要有了第一次之后,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白宋深有体会。
从穿越开始,白宋的精神世界就多出了一个神秘的空间。
原本白宋可以用这个空间实现自己的任何想法,但通过一次次地实验,白宋发现空间不是万能的,还有很多东西无法创造实现。
因为知道了空间无法做到一切,白宋才从一开始就选择了自己奋斗,空间从来不是他所依赖的主要工具,是靠着一次一次的亲身涉险才有了今日的权势和地位。
而白宋在穿越的初期一直保持着对记忆历史的敬畏,害怕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改变历史的进程,所以哪怕是一首诗也要小心斟酌,不敢肆意炫耀。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当白宋发信自己借用了后世诗作却没有引起这个世界的重大变化之后,白宋的内心便越来越失去最初对历史的敬畏之心。
不管什么诗词文章,只要眼下可用则可以毫无顾忌的窃为己用。
白宋自己尚且如此,何况身居天下志高位子的皇帝?
如果有过一次玄武门事件被抹除记忆,很快就会有第二次类似的事件发生,长此以往,谁还会对天下生灵有敬畏之心?
想到这里,白宋忍不住打了个寒蝉,此时此刻才真切理解到一本唐史所承载的历史意义。
不知怎么的,白宋的心情变得越发沉重,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马周在喊:“白大人,白大人……”
白宋回神,晃了晃脑袋。
马周有些担心:“白大人,您是不是觉得哪儿不舒服?”
“没……没什么……”白宋摆摆手,“马大人,这个欧阳询连个罪名都没有,总不能一直关在这儿,能不能想个法子把他给放了?”
“放了?”马周瞪大了眼睛,“白大人,这种玩笑可一点儿都不好笑。”
白宋板着脸:“你看我像是在说笑的吗?”
马周有些急了:“白大人,您这不是为难下官吗?下官可没有白大人这么大的能量,要是他出了问题,不是丢了官帽那么简单,只怕是小命都难保啊。”
“你放心,只要配合我这一次,以后马大人遇到任何难处,都可以到北定王府来。既然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对于马大人而言过于清闲,不知道马大人对工部侍郎的职位有没有兴趣?”
“工部侍郎……”
马周咽了口口水。
三省六部,三省虽然在前,但以今时今日的朝堂地位,六部的差事明显是更有实权的,工部侍郎和大理寺少卿看上去是平级调度,但实际的意义却是天壤之别。
要想一步一步往上爬,在大理寺是永远没有可能的。
马周做梦都想去六部的某个衙门里当差,哪怕是掉级也无所谓。
因为在六部等于有了无限的可能。
要是能去工部当个侍郎,这位子可是不好抢的。
马周有些心动了,压低了声音问:“白大人,工部侍郎可没那么容易,就算是您……”
“马大人放心,我能让工部尚书当上今年的主审,还怕连一个侍郎的位子都抢不过来?”
“那……”马周咽了口口水,眼看就要答应,突然听到牢房里欧阳询说。
“白大人,学生苟活于世,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我为天下,负了欧阳家,已无颜面重见天日……”
白宋感觉不对劲,赶紧说道:“你别冲动!”
但已经晚了,欧阳询突然朝着牢房后面的墙壁冲了过去,留下一句话:“告诉嫣然,兄长是家族的罪人!”
嘭!
一声闷响,黑暗之中传来一股鲜血飞溅的声音,听得人头皮一麻。
白宋一愣,人已经倒在了干草之上。
马周也是目瞪口呆。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白宋沉默了好久,终于还是缓缓地走出地牢,站在了欧阳嫣然面前。
欧阳嫣然满心欢喜,期待地望着白宋:“白大人,兄长的疯病能治吗?”
“你……你兄长根本没有疯……相反,他活得比我们任何人都要清醒……”
“真的?”欧阳嫣然惊喜地喊道,可随后注意到白宋的语气有些不对劲,“白大人,你这话……”
白宋缓缓地低头,沉声说道:“对不起,事情发生太快,我没有反应过来。”
“……”
“进去看看吧,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把压在他身上的重担交给了我,细想一下,这或许是一种解脱。他说自己是家族的罪人,但他不负文士的称号……”
白宋的话没有说完,欧阳嫣然已经哭着重新跑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