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霞在前面开着车，后面婆媳俩的对话她都听在耳朵里，把着方向盘的手都有一些颤抖了。
心里想着：“这是要算旧账了吗？”
最为担心的，是现在的丁芸喝多了酒，若是酒后吐真言，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来，那婆媳就成了仇人，而且是不可调和的仇人。
她这个时候想把车停下，想打电话让柳青过来。
在她的感觉中，也只有柳青才能平了这件事情。
可是她现在什么举动都不敢做，只能老实的开着自己的车，往柳青的家开过去。
后面两个人，都是那种身家以亿计算的人，气场强大，压得她不敢做别的举动。
现在只希望能快一点开过去，把苏绮送到家，然后就马上带着丁芸离开。
也希望丁芸醉得再严重一些，不省人事的那种。
心中长叹：“喝酒误事，喝酒误事，以后老板再要喝酒，我怎么都得劝住她。”
又想着：“要是嘴巴不严，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以后。”
特别的着急，却又无计可施。
此时的苏绮，情绪也有一些激动。
她不是一个容易激动的人，绝大多数时间都能够冷静下来，理智的看待问题，找出一条能够让自己利益最大化的路。
可是，她心中也有着抚平不了的伤痛。
她父亲的去世就是如此。
不管她父亲当初做的一切对丁芸有多不公平，对柳青父子又有多么的不公平，可那个人是她父亲，是一直都对她很好的父亲。
她当初选择嫁给柳青，也就是为了保全天元集团不分裂，继承她父亲的遗志，走她父亲未走完的路，让天元集团发展得更好。
为了完成父亲的心愿，她自愿委身于仇人之子，可见她父亲在她心目中的重要性。
她父亲怎么死的，她一直都有怀疑，但是没有证据。
这个时候，正好丁芸喝多了，情绪上也明显的失去了控制，她便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现在她已经是这个女人的儿媳妇，她已经嫁给了这个女人的儿子，并且还给这个女人生了一个孙子。
这辈子，她并没有想过离婚，没有想过要离开这个女人的儿子。
想要一家人好好的生活在一起，就不应该问这样的话。
问出这样的话来，以后的相处，难免会有裂痕。
选择了嫁给柳青，选择了跟他过一辈子，就应该要放下以往的事情。
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
她很迫切的想要获得答桉——她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那么巧合？
心中有猜疑，始终只是心中的猜疑。
她需要这个女人来证明。
错过了这一次的机会，这辈子大概再也找不到第二次机会来问这个问题。
她提出来的问题没有直接说她父亲的死跟丁芸有关，但是，指向是很明显的。
——我父亲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所以你恨他。
——你恨他，所以你想着他死。
——而我父亲，就在那个时候死了。
——所以，我父亲是怎么死的？
——是不是跟你有关？
涉及到内心深处最大的心结，苏绮这么一个很难情绪波动的人，此刻语气也激动了起来，她眼里闪着泪花，问丁芸：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们也做了十几年的夫妻，妈，你就真的那么想他死吗？”
丁芸也激动了起来：
“我们是做了十几年的夫妻，可是，那十几年是他把我当贼防的十几年，他何曾把我当过夫妻？他又何曾对我有恩？苏绮，他怎么对我的你也能够看到，你现在也为人妻，为人母，你告诉我，如果被那样对待的是你，你会怎么想？”
“你是对那么一个男人感恩，还是对那么一个男人仇恨？是想忍气吞声战战兢兢的陪着他一辈子，还是希望他早一点死？”
“你实话告诉我，若你是我，你会怎么想？”
对于丁芸的反问，苏绮摇了摇头，道：
“我没有办法是你。从一开始，我就不会为了更好的生活去抛弃病床上的丈夫和没成年的儿子。作为一个妻子和一个母亲，该我承担的，我会承担，受怎样的磨难我都不会放弃。你说的那个前提，一开始就不存在，所以我没有办法回答你。”
苏绮的话，让丁芸又哭了起来，道：
“当年是我不对，我对不起他们父子，我没有尽到一个妻子和母亲的责任，我是一个自私的女人。”
“可是，我没有对不起你爸，我更没有对不起你妈。是你爸十几年来一直防贼一样的防着我，是你妈杀了我的儿子，是他们合起伙来毁掉了我的未来。我十几年提心吊胆卑躬屈膝的生活，换来的就是一场空，是你，你能不恨吗？”
苏绮道：“可是我弟弟的死，跟我爸无关，那件事情我爸也很心痛。你怎么痛恨我妈都可以，你甚至杀了我，给我弟弟报仇都可以。但是你为什么要把这种仇恨放在我爸身上？他活着，你留在他身边，难道就不能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吗？为什么非要想着他死呢？”
“呵呵，留在他身边享受荣华富贵，还能享受多久啊？”丁芸冷笑了一声，“我跟他生的儿子死了，我也变老了，他能容许我在他身边呆多久？我们相处的最后那几个月，他看我的眼神里，已经越来越多憎厌了。他要是还活着，这个时候，我早已经被他剥脱了一切，给扫地出门了吧？”
丁芸跟着苏毅后，对身体的护理一直很用心，每年都花最少几百万来保养自己的身体，尽可能的让自己保持一个年轻的状态。
她明白，苏毅喜欢的并不是她的内心，而是她的外在，对她的内心甚至还有一些厌恶，要不然也不会一直防贼一样的防着她了。
她只有保持年轻美丽，才能继续做苏毅的妻子，享受那一份荣华富贵。
丧子之前，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看上去还跟三十多岁的少妇一般，艳光四射，比那些美女大明星还要出彩。
可是丧子之后，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如同老了几十岁一般，看上去甚至比实际年龄要老了。
这是苏绮亲眼所见的。
那个时候，她对这个女人其实是很愧疚的。
说到从前，丁芸犹有余恨，道：
“而且，他没有儿子了，但是我有啊。我还有一个儿子在啊。”
“虽然我对不起那个儿子，可他毕竟是我亲生的，只要我找回他，好好的对待他，补偿他，他终究还是会认我这个妈的。”
“可是，你爸要是活着，他能让我去找那个儿子吗？”
“除非我什么都不要，一无所有的离开他。”
“可是那样，我又怎么去补偿那个被我抛弃了十几年的儿子呢？”
“我背负了那么大的骂名，在你爸身边低声下气活了十几年，就是为了十几年之后打回原形，重新过那种贫苦的日子吗？”
“凭什么啊？”
“凭什么他可以占有我十几年最好的时光，最后却一点都不给我呢？”
这话说得，有那么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了。
恨，那是真的恨。
坐在她身边，苏绮能够感觉到她刻骨的恨意。
苏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道：
“所以，你才让他死，是吗？”
听到这话，前面开车的耿霞手又是一抖，车开得都有一点不稳了。
“我很想让他死啊，”丁芸道，“正好那个时候他为了不让我报复你，立了一份有利于我的遗嘱，那个时候他死了多好？再迟几个月，可能遗嘱就改了，也可能我自己都没了。就算还活着，也不一定跟他有关系了。”
说这话的时候，丁芸甚至还笑了一下。
前面开车的耿霞心下叹息：“董事长真的喝多了，喝太多了。”
这看着已经是无法挽回的，她也死了心，就随它去吧。
苏绮眼泪从眼眶里慢慢的流出来，说道：
“就因为这样的原因，所以他就出了车祸？”
言下之意，已经是在说她父亲的车祸就是丁芸人为造成的。
问这话的时候，她两只手都在颤抖。
如果丁芸给出了肯定的答桉，她又该怎么做？
她知道这个车上有行车记录仪，只要这个女人承认了，她可以当场报警，让警察来调查。
最好是趁着这个女人喝多了酒，神志不清，问出关键的证据。
可是，报了警之后呢？
将这个女人判刑枪毙，又能挽回她父亲的生命吗？
做出这样的举动，她跟柳青也就不可能在一起生活了。
继续在一起，大众舆论那一关就过不去。
而且，丁芸是柳青的亲妈，她将柳青的亲妈送进监狱，送上断头台，柳青不可能对此无动于衷，不可能还跟她如以前一般过日子。
这个时候，她甚至有一些后悔了。
不应该挑起这个话题的。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还翻那些旧账做什么呢？
可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这是了解真相的唯一一个机会，错过了，就再也不可能拥有这样的机会了。
她父亲，不能死得那么不明不白。
所以，不管有多畏惧，她还是问了。
“上天有眼啊！”对于她的提问，丁芸又哭又笑的说道，“我孤苦了一辈子，上天终于对我开眼了，让这个折磨了我十几年的恶魔也出了车祸，带去了他的生命，我终于获得自由了。”
耿霞在前面开着车，两只手都有点发抖了。
听到她说完这话，终于镇定了下来。
偷偷的松了一口气。
心里想着：“董事长的酒量真好……”
丁芸的回答让苏绮愣了一下，看着她：“上天有眼？”
“那不是上天有眼是什么？”丁芸咬牙切齿的说道，“他折磨了我那么多年，他让我抛夫弃子，连帮助他们一下都不允许，连看一眼我那个还没有成年的儿子都不可以，他就是个恶魔。让他出车祸，那就是上天对他做那么多坏事的报应！如果在报应来迟一些，死的就是我了。”
苏绮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的车祸，跟你无关吗？”
丁芸道：“我要是有那个能力，我不会忍那么久，早就让他出车祸了。”
说着又笑了一声：“其实我想过下药毒死他，可是我不知道从哪个地方才能买到毒药，所以没有做那样的事情。有一次跟他一起爬山，我也想过把他推下悬崖去。可是我走到了他身后，还是下不了那个手。我连打人都没打过，怎么有那个勇气杀人呢？后面后悔了，可是已经没有那样的机会了。好在苍天有眼，他出车祸了。”
说着说着又哭了：
“我嫁给柳青他爸，本来生活幸福美满的，可是这样的幸福被一场车祸给带走了。”
“我跟你爸生了你弟弟，本来也可以有一个幸福的未来的，可是这个幸福，也被一场车祸带走。”
“我一辈子都不幸，都跟车祸有关。”
抹了一把眼泪，又笑了：
“还好，苍天有眼，最后你爸出那一场车祸，又让我获得了财富，获得了自由。”
“因为车祸失去的，又被车祸带回来了。”
“这就是我的命吧。”
又哭又笑的，就像个疯子一样。
苏绮的两只手已经不再颤抖了。
闭上眼睛，任着眼泪往下流。
丁芸给出来的答桉，跟她猜测的并不一样。
但是，听到这样的答桉，她竟然有了一种绝境逢生的庆幸感。
丁芸有多恨她爸，她都不会在意。
设身处地的想一下，确实有着痛恨的理由。
只要她爸的死跟这个女人无关，那就可以了。
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又轻声的问：
“那，你恨不恨我呢？”
丁芸迷茫了一下，然后说道：“一开始，我挺喜欢你的，后来也恨过你，但是现在，我很感激你，给我生了那么可爱一个孙子。”
她拉住了苏绮的一只手，说道：
“你那么聪明那么上进的一个人，你生出来的孩子，肯定也跟你一样，聪明，上进。”
“我们之间有那么多仇恨，可是你嫁给我儿子之后，对他也挺好的，事业上也能给他那么多的帮助，私生活上也不计较他有别的女人，能容忍他跟别的女人生孩子。”
“有你这么个儿媳妇，我真的感到挺幸运的。”
“我没有给我儿子一个完整的家，苏绮，我希望你能给我儿子一个完整的家。”
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了出来。
喃喃道：“刚嫁给你爸的时候，其实我还是想好好生活的，那个时候我多希望你能叫我一声妈，希望你能够接纳我。我生了两个儿子，没有女儿，我常想着，我要是有你这么一个聪明懂事的女儿，那该多好啊……”
“妈……”苏绮叫了一声，声音有一些哽咽的说道，“你就把我当做你女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