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一探
夜幕已大沉。
几厢唱罢,终阖城门。
换了冀州备下的车马,软轿换马车,矮马换高马,旨在叫奔波了近半月的一行人走得更轻松些,周通令亲携众将开路,石猛麾下的常将军冷肃顾言紧随其后。
软轿里铺着几张棕褐的毛绒毡毯,抬轿的人下盘稳,肩头顶得住,轿子一摇一晃地叫人昏昏欲睡。
从城门至中轴,长亭进出幽州三次,很算得清时机,随性扯过毡毯靠在车厢上睡过去。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软轿稳稳地落地,轿底将一挨到地面,长亭便猛地一睁眼,彻底清醒。
掀开车帘一瞅。
周通令把人是安置在驿馆里的。
却不是陆绰一行人下榻的那间。
长亭来不及多想,白春便过来扶轿请下了。
“...委屈您住在这等陋居之中,您要过幽州的信笺是一早就送到的,奈何事涉陆公此等大事尚未了结,秦相又催得十分着急,通令着实是一头两大,妾身一连五六日都在这驿馆里里外外轻丝暗缝地打理,可始终觉得对不住...”
是正扶着真定大长公主的姜氏在泣声轻道。
长亭埋头快步立于真定大长公主身后,正好听见姜氏这么一番话。
“你们谈什么对不住啊...本就不是通令的过错,秦相雍飞扬跋扈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住这驿馆不是你们的错处。阿绰...”真定大长公主一路小步走,一路拍着姜氏的手背,微顿之后,似是忍下痛心疾首,如大灾之后忍痛释怀,“也罢,都是命,都是命。阿纷也是这样劝老身的...”
提及陆纷,姜氏神色微动,心“咣当”一下落回原处。
为了次子陆纷,真定大长公主也只能做出这番神情吧?
不是命又是什么?
不认命又能怎么办?
难不成剐了二儿子给大儿子报仇。那谁又给老太婆养老送终啊?
秦相雍派过来那些人有什么用?屁用没得,就算查出了个啥蛛丝马迹,秦相雍还能派兵过来剿了周通令的刺史位子?不怕逼急了周通令和胡羯和石猛勾结起来,干脆反了算了。她才不怕石猛不跟着反——大家都是生意人,利字当前,谁管谁是个屁啊!
两个州起了头,其他二十一个州县恐怕没那么容易沉住气了吧!她才不信秦相雍有力气东西南北一块儿灭火呢!
怎么算,周通令都没占下风!
姜氏不免洋洋得意,抽泣声慢慢收敛,“石大人倒还很忠肝义胆。遣这么些兵士送您...”
真定大长公主反哧一声,“叫他不送!两个丫头是承他的情找着的,如今又被逼得非得承他石猛的情,我陆家是什么人家,他石家又是什么人家。攀交情也不是这么个攀法儿!”
声音沉得低,如市井老妇背后说人话的语气。
姜氏顿时同仇敌忾起来,“冀州就没一个好人!真定大长公主若信通令与妾身,直管把跟着的那些人都撵出城去!叫通令再给安排人马跟着!妾身还不信了,这石猛还能冲过来给您理论!”
“好!撵!”话头微顿,真定大长公主语气软了软,“全撵倒不太好。撵个百八十人也算出气了!”
“祖母!”
长亭红着眼眶在身后轻声唤,眼风又怨又恨地瞅了姜氏一眼,“您信幽州的人,阿娇却信冀州的人更多一点儿!您可别忘了,父亲是在哪个地方死的!您也别忘了阿娇与阿宁是遭哪个人救的!做人哪能忘恩负义啊!祖母!”
小姑娘神色怨怼。
真定大长公主一时下不来台,手一扭。脸一沉,“长辈们说话,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这般没规矩不懂事,我们陆家可没教过你这样的举止!”头一转,面色微微和缓着冲姜氏致意。“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孩子跟着石家几十天后,整个人性情都变了变。还望姜郡君莫怪。”
长亭眼圈大红,死咬了咬嘴唇,牵起长宁便偏过头去。
这么一打岔,姜氏眉梢一挑,心里头陡然确定了很多事儿,也因这么一打岔,她便不好再提起要撵石家的将士出城的话了。
屋子没啥好看的,真定大长公主要在驿馆的堂屋里和姜氏在说几句话,长亭肩膀哭得一耸一耸的,耷拉着泪眼潦草地致了礼便气鼓鼓地牵起长宁,领着胡玉娘往里屋走。
里屋在长巷深处,长亭背手将一掩过门扉,面色慢慢恢复平静,再拿手背轻擦过眼睛,缓至桌案前倒了一盏温茶递给瞠目结舌的玉娘,“喏,渴了吧?先喝口水再带长宁赶紧洗漱完上床睡觉去。”
“你...你...”
胡玉娘结巴两声,“你学过变脸啊!”
这也变得太快了吧!
长亭谦逊地摆摆手,“雕虫小技何足挂齿。只是若少侠还不带阿宁去梳洗就寝,信不信小生立马变个武生来给你瞧上一瞧?”
胡玉娘怔愣片刻之后,牵过长宁如风般瞬时消失不见。
长亭默声笑一笑,素手再斟两盏茶,茶喝一半,真定大长公主轻推门而入,长亭将茶盏向前微推,仰脸轻声道,“若祖母再晚来片刻,这茶都快凉了。”
真定大长公主抿唇笑起来,接过茶盏顺势便坐在了长亭身侧。
“姜氏出身幽州首富商贾之家,擅双手珠算,十里红妆嫁入一身清名,无半亩薄田的周家之后,生下嫡子后站稳脚跟,周宅上下一把抓且将庶务、田地打理得井井有条,堪称周家的聚宝盆,也称周通令的抓钱手。”
一个当官,一个做生意,这夫妻两夫唱妇随,狼狈为奸,倒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生意人信的是什么?不信花言巧语,不信三言两语,只信到手的好处和实实在在看到的‘真相’。”长亭明白真定大长公主要做什么,自然乐得演这出戏。
自家儿子都死在你这里了,做老母的能没反应?
恰好真定大长公主就是不能有反应,不仅不能有反应,还应该让周通令放心,一放心下来,自然警觉便少了,周通令警惕浅了,那自然做事都便宜许多。
做这番戏,一个护次子掩真相的母亲,一个丧父满心仇怨的小姑娘,她们将这两人应当发生的分歧和冲突摆在了明面上让周通令看,从而佐证两人立场的真实性与重要性。
长亭看了满目憔悴的真定大长公主一眼。
真定大长公主不也是在利用自己的“年弱无知”,着意掩盖下事实,以并经不起推敲的理由让她陪着演了这出戏?
长亭笑了笑,“周通令如今应该很确认您并未发觉是他下的手罢,对祖母少了防范,祖母行事自然就不会太受拘束了啊。”
真定大长公主点点头。
长亭也笑着颔首。
她的受益,却不仅局限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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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有点少,阿渊知道,所以明天补齐,另加更补偿。另外上月欠下的债,阿渊会在九月九日和九月十日两天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