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悍再见到齐丁香时,已是第二日的午后。
望着一身绫罗红袍,头戴乌纱幞头,作女官装扮的齐丁香站在自己面前,曹悍有些傻眼。
“...做官了?”曹悍喃喃。
齐丁香羞涩地点点头。
太平公主站在一旁,挑动英气长眉:“齐司膳如今可是尚食局司膳,正六品下官职!你一个小小的从七品下监门直长,见到上差为何不行礼?”
齐丁香慌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做不来官的,只知道把陛下的膳食伺候周到就好。”
曹悍吸了口气,恼怒似的瞪了眼幸灾乐祸的太平公主。
太平公主胸脯一挺刚要发怒,曹悍拉着齐丁香走朝一旁。
“别怕,既然陛下让你在身边伺候,你安心留下就好。等过段时间,陛下的龙体康复,她会放你出宫的。”
齐丁香用力点点头:“曹大哥,今后我不在身边,你可要照顾好自己!还有小星,去了神都别让他闯祸。”
曹悍勉强笑道:“我知道了。”
曹悍朝太平公主郑重地抱拳揖礼:“请殿下看在九梁山曹某小有微功的份上,今后多多关照丁香,莫要让她受人欺负。”
太平公主哼了声道:“齐司膳在皇帝身边伺候,谁敢欺负她?你把自己顾好就行了!”
曹悍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目送齐丁香和几名女官离开。
“喂,你....”太平公主刚要说什么,曹悍一拱手转身就走,把她一个人晾在那。
太平公主娇媚的脸庞怔了怔,咬咬银牙恼火不已:“混账东西!臭脸摆给谁看?又不是本宫让你的小情人进宫的!”
裙褔一甩,太平公主也气呼呼的走了。
曹悍心里当然很不爽。
他抱李显大腿挣得官身,拼命向权贵靠拢,却不希望齐丁香也搅进这个漩涡里。
因为齐丁香太柔弱善良了,她没有自保的能力。
宫廷里的蝇营狗苟,暗枪暗箭实在不适合她。
曹悍也不需要用齐丁香来讨武则天的欢心。
事已至此,也只能无奈接受。
此去神都,还不知道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凶险,齐丁香暂时留在宫里也好,最起码,宫外的刀光剑影伤不到她。
至于宫内,就需要她自己多加小心了。
十月底的时候,圣驾启程返回神都。
被放逐了将近十四年之久的李显,终于能回家了。
曹悍带上齐小星、刘达、张四喜还有鲁铁随行出发,他们暂时划归在杨玄基麾下,吃住行都跟左千牛卫在一起。
刘达骄傲的跟刘贵说,要跟着曹悍去神都闯荡,刘贵老爷子抱着独子大哭一阵,然后抹抹泪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说了句滚吧。
刘达挥泪跪别老父,拍胸脯豪气地说等他在神都闯荡出名堂,就把老父接过去养老,也让老刘家沾沾帝都皇城的祥瑞之气。
张四喜光杆司令一个,既无亲人又无婆娘,拍拍屁股就跟曹悍走,说是将来死了埋在神都,那也是陶庄汉子的光荣。
鲁铁已经被曹悍推荐给太平公主负责养猪大业,作为曹悍未来生意规划里的得力干将,他也是万万少不了的。
齐小星得知姐姐进宫当了女官,又是惊喜又是遗憾。
惊喜的是老齐家祖坟冒青烟,后辈人竟然得了官身。
遗憾的是第一个为老齐家光宗耀祖的不是他。
皇帝圣驾走陆路,过南阳经伏牛山鲁阳关入河南道。
陆续走了一个多月,十二月初抵达伊阙,神都城已近在咫尺。
从北魏孝文帝年间就开始开凿的龙门石窟,二百多年过去了,如今依然在断断续续的建造当中。
武则天下令圣驾停留伊阙,她要亲自前往石窟,查验那尊根据自己容貌建造的卢舍那大佛的养护情况。
曹悍也有幸瞻仰一下一千三百多年前,龙门石窟最原始的古老景致。
在伊阙驻扎两日,圣驾再度启程往神都而去。
这一个多月的路途中,曹悍一直在研究一件事情。
他头顶的两个官名,到底有何区别?
一会儿校尉一会又什么直长,到底哪个才是他以后要当的差事?
暗地里琢磨了一个多月,曹悍也没搞明白。
和刘达张老四商量,两个家伙更是屁都憋不出一个。
左千牛卫管理严格,曹悍几人虽不是千牛卫的人,但杨玄基依旧用军中条例约束他们,没有命令根本无法脱离队伍。
离开伊阙这日,李仙蕙拿着一方丝帕来左千牛卫,找到杨玄基,嘀咕说了一会,杨玄基才同意放曹悍离开队伍。
小半月不见,李仙蕙身边多了几名贴身伺候的女婢,小姑娘如今也是绫罗彩缎着身,披一件做工精巧的艳红狐裘披风,映衬着白里透红的娇嫩脸蛋,发髻上的簪子也换成了珠钗玉簪,额头缀着花钿。
曹悍骑马跟在她身边,侧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
李仙蕙骑着一匹温驯的小母马,被看得久了,脸颊生出两团酡红,轻啐一口白了他一眼,嘟嘟嘴不满道:“看什么看?”
“啧啧,七娘子越发像个公主了!”曹悍咂咂嘴感慨。
李仙蕙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娘非要让我打扮成这样的....”
曹悍很真诚地道:“我觉得挺好看的!”
李仙蕙略显羞涩地低下头:“是吗?二哥三哥见了也说漂亮....”
“七娘子别误会,我说的是这身狐裘挺好看的!你帮我问问哪弄来的,我可以出钱买一件....”
曹悍伸手摸摸狐裘细腻的绒子,心里暗暗惊叹,这皇家的硝制工艺就是厉害,一般市面上可见不到做工如此精良的裘衣。
李仙蕙俏脸怔了怔,羞恼似的夺过曹悍手里捏着的披风一角,凶巴巴地怒瞪他一眼。
曹悍觉得莫名其妙,这小娘皮脾气是越来越大了。
“对了,你刚才拿给杨将军看的是什么?”
曹悍轻夹马腹,催促马儿往前走两步,再度和李仙蕙并排走一起。
李仙蕙干巴巴地哼道:“三哥他们怕你闷得慌,特地跟姑姑讨了一份手令,请杨将军放你离队。”
曹悍欣慰地叹道:“还是二位贤弟知道关心他们可怜的大哥呀!”
李仙蕙娇哼一声,噘起的嘴巴都快能挂油壶。
两人顺着长长的队伍边上往前走,身后跟着四名李仙蕙的贴身婢女。
“诶,问你件事,皇帝陛下为什么要封我两个官职?我要干的到底是哪一个?”
曹悍瞥了眼身后那四个防贼一样盯着他的婢女,凑近些小声嘀咕道。
李仙蕙转过头惊讶的望着他:“你连职官品位都不知道吗?”
曹悍老脸一红,强作嘴硬道:“知道一点,不是很明白,跟你讨教讨教。”
李仙蕙忍住笑,耐心解释道:“圣人授你为从七品上翊麾校尉,这是武散官号,没有具体职事,称之为‘本品’,也是一名官员最重要的官衔,此后根据本品来定俸禄、章服、班位等等,在我大周,凡九品以上文武职事官,皆带散官衔。
从七品下太子左监门率监门直长,则是你的职事官衔,也就是你具体负责的事务。通常来说,散官衔和职事官衔没有关联,可以是高本品带低品级职官,也可以低本品带高品级职官。”
李仙蕙认真解释给他听。
曹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
两辈子第一次当官,还是当的武周朝的官,这单单一个官制就能把他绕晕了。
李仙蕙微微扬起下巴,有些小骄傲似的等待着曹悍的褒奖。
曹悍寻思一会,严肃地问出了一个他非常关心的问题:“这么说来,我是不是可以领两份俸禄?”
李仙蕙见他一脸贪财样的两眼冒光,顿觉气不打一处来,扬起细软的鞭子打在小母马屁股上,愤怒地娇叱一声“驾”,小母马撒开蹄子朝前小跑。
曹悍扇扇掀起的灰尘,越发觉得这小娘皮脾气古怪了。
当差干活领工资天经地义,老子问问咋滴?
往前跑了一里路,道旁土丘上,李重润李重俊李隆基笑吟吟地等着他,李仙蕙见他追上,重重哼了声扭过头懒得理会。
李重俊这小子也是一身锦衣华服,腰间还骚包地佩戴玉饰。
稍加打扮,李重润和李重俊这哥俩就显现出贵公子的本相,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自信,举手投足间仿佛带着浑然天成的天家贵胄气度。
“多日不见,曹校尉风采依旧呀!”李重俊抱拳笑嘻嘻地打趣。
曹悍也拱拱手,嘿嘿道:“多日不见,小王爷越发风流倜傥了!曹某昨日可是瞧见,小王爷跟太平公主身边的女侍勾搭来着!”
李重俊涨红脸,气愤地嚷嚷:“曹大哥说话好难听!只是说两句话而已,落你眼里就成了勾搭!”
曹悍点点头:“只是说两句话,那你为何把手放在人家腰肢上?我记得那姑娘样貌,要不要我去请英王跟太平公主说说,把人给你要过来?”
李重俊羞愧得俊脸通红,张牙舞爪地朝曹悍扑去:“曹大哥故意抖我的丑,太不讲义气啦!”
“哈哈~~”
李重润李隆基抚掌大笑,李仙蕙脸蛋红扑扑地娇叱:“你们几个,还没回神都就学坏了!我要去告诉皇帝祖母,请她好好管教你们!”
曹悍三两下锁住李重俊的胳膊,叫他动弹不得,瞥了眼气鼓鼓的李仙蕙,嘲笑道:“哥几个别怕,要是这丫头敢跑到皇帝面前打小报告,咱们就去跟英王殿下说,七娘子年岁也不小了,该给她找个婆家喽!七娘子要嫁人,自然顾不上咱们啦!”
李隆基摇头晃脑,笑呵呵地道:“曹大哥这招叫釜底抽薪,够阴损!哈哈~~不过我喜欢!”
李重润煞有介事地思索道:“咱家七娘如此出挑,哪家郎君才配得上?咱们几个当兄长的,可得帮她好好出谋划策!”
李重俊一番打闹气喘吁吁,臭嘴嚷嚷道:“要不是曹大哥有了齐娘子,我都想跟父王说说,干脆把仙蕙嫁给曹大哥算逑!咱们兄弟几个亲上加亲不更好!”
曹悍朝他屁股飞起一脚,虎着脸喝道:“我可不喜欢青瓜蛋子!”
“你们...你们....”李仙蕙霎时羞红了脸,连颈项和耳朵都变得红彤彤。
“我饶不了你们!”李仙蕙咬牙跺跺脚,举着小皮鞭追着曹悍和李重俊打去。
少男少女们嘻嘻哈哈的调笑声传出很远,给枯燥行程增添不少乐趣。
李显夫妇乘坐的宽大马车从旁经过,车窗帘子掀开,李显循声望去,露出欣慰笑容。
韦氏温柔的目光望着远处打闹嬉笑的儿女,轻叹道:“可惜曹悍不是世家子,出身寒微了些,要不然咱们可以把仙蕙嫁给他,我瞧着他俩挺般配的。”
李显笑呵呵地道:“寒门也能出贵子嘛!曹悍天生是沙场搏命的人物,以他的本事,再有我们的提携,将来封侯拜将也不是难事。”
韦氏眼睛一亮,轻笑道:“这么说,王爷也有这层意思?可是,听说曹悍和那新入宫的齐司膳已经私定终身?”
李显白胖脸上笑容一团和气,微眯的眼睛凝望着远处几个青春靓丽的身影,淡淡道:“皇家贵女和寒门庶女孰轻孰重,曹悍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如何取舍。只是....”
“只是什么?王爷有何顾虑?”韦氏轻声问道。
李显皱眉道:“只是如今圣人的意思,是李武一家亲,我猜,圣人恐怕会插手仙蕙裹儿的婚事,还有老八几个未出阁的女儿,恐怕都是圣人拿来李武联姻的工具。”
韦氏眼里有些怨怒,幽幽道:“武氏丧心病狂,私自蓄兵要害我们一家,到头来却还要跟武氏联姻?仙蕙裹儿嫁给武家人,岂会幸福?曹悍是你的人,虽说粗鄙寒微了些,但忠心耿耿,也是个重情义的好儿郎,依我看,比武家那些纨绔强!”
李显被念叨的心情有些烦躁,不耐烦地道:“李武联姻是圣人的意思,我能怎么办?眼下当务之急,是坐稳东宫的位子,要是忤逆了圣人的心意,让她厌恶了我,到时候再把咱们赶回黄枫谷去?”
韦氏神情黯淡,忧愁地叹息一声:“当了皇太子又能怎样?还不是一样处处受制于人!连嫁自家女儿的权力都没有!”
李显握紧拳头,沉声道:“所以我们必须忍辱负重,委曲求全,无论如何也要熬到孤重新君临天下那一日!孤发誓,再也不会被灰溜溜赶出神都城,躲到那该死的黄枫谷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