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只有一间堂屋,两间耳房,曹悍进屋里转悠一圈,堂屋里放着一张矮桌,一张木榻,榻上铺着杂役送来的一条羊皮毯子,和一床塞满羊毛和芦苇絮的被褥。
还有两个小马扎,一个柜子,墙角放着两个木盆和恭桶。
两间耳房里设施更简单,连床架都没有,就一整块木板扔地上,几个落满灰尘的盆子和臭烘烘的恭桶。
曹悍把包袱和绣鸾刀放桌上,环顾四周,如此光景,称得上家徒四壁了。
康亚克和骨碌突站在小院里,天空又开始飘落雪花,风一吹,两人冻得瑟瑟发抖。
“把炉子点上,再去挑些水来,洗个澡换身衣衫。”曹悍站在堂屋门口说道。
康亚克赶紧道:“主人要洗澡?小人这就去收拾!”
曹悍摆摆手,指着二人道:“不是我,是你们!你们两个身上太脏太臭,先把自己弄干净了。”
康亚克和骨碌突愣了愣,没想到作为主人的曹悍,第一件吩咐他们做的事,就是给自己洗澡。
康亚克抬起胳膊使劲嗅了嗅,似乎没闻到自己身上的秽臭气。
曹悍没好气道:“不把自己洗干净,你们就回奴监去吧!”
两人相视一眼,默默开始烧火挑水。
这里每隔几天都有杂役送来额定的柴火和木炭,偶尔还有数量不多的石炭。
衙署里有专门的伙房,一日两餐都是免费的,专门供给本率里有品级的官员。
这些柴火和薪炭都是冬天取暖用的,单人使用绰绰有余。
曹悍可以忍受严寒,但忍受不了和两个满身虱子的家伙同在一个屋檐下。
折腾两个时辰,烧完一大半堆在院墙一角的薪柴,又是在曹悍的监督下,两人才算把自己收拾干净。
没有衣衫换洗,曹悍就把自己包袱里两件麻袍扔给他们。
康亚克和骨碌突又是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曹悍。
在他们的认知里,主人是不会把自己的衣物送给奴隶的,何况这是主人仅有的随身衣物。
“穿上吧,过两天我的军袍衣甲就能送来,以后多是穿公服。”
曹悍拿根柴棍,挑着他们换下的两件爬满虱子的破衣烂衫扔进火堆里,烧得一干二净,才算是松了口气。
两个光溜溜的家伙这才默默穿上衣衫。
单薄了些不抗冻,可总比穿那堆脏臭的破烂强。
“咕叽叽~~~”
康亚克的肚皮传出一阵阵响动声,他咽咽唾沫,瞪大眼满脸渴求的望着曹悍。
骨碌突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的垂下脑袋。
曹悍苦笑,奴隶主不是那么好当的,必须负责填饱奴隶的肚子。
看看天色,曹悍拿上通行令符,说道:“我带你们去一趟伙房,以后到了吃饭的时辰,你们就带上钱自己去吃。”
伙房虽然免费供应,但数量有限,想要多吃就得掏钱。
康亚克那双带着粟特人特有的精明之气的眼睛闪烁了下,小声道:“小人身上没钱。”
曹悍包袱里只有半缗钱,四五百文的样子,他全都塞给康亚克:“这些钱足够你们在伙房吃十天。”
康亚克拎着那半缗钱半张着嘴巴,好半天才感慨似的小声道:“您真是小人见过最慷慨的主人!”
骨碌突狼一样的眸子闪了闪,低下头不说话。
“但愿你们对得起我的慷慨。”曹悍笑了笑。
带着两个奴隶走出小院,曹悍才发现,小巷里有不少像他一样的低级武官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一见他出门,那些低语议论声全都戛然而止,然后一个个眼神古怪的望着他。
曹悍淡淡一笑,朝各方抱了抱拳头。
隔壁乙字八号院门开了,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穿一身褐色武袍,站在院门口,手上拿着册子和笔,一边写一边嘀嘀咕咕的念叨着什么。
曹悍从他面前走过时,停了下,抱拳颔首道:“这位兄弟,在下曹悍,就住在你隔壁九号院,往后同率当值,还请多多关照。”
那少郎抬头愣了愣,似乎没想到曹悍会主动打招呼。
他反应很快,咧嘴笑道:“曹兄客气,小弟李林甫,入职左监门率已有三个月,往后曹兄有任何疑问之处,都可以来找我。”
“那就有劳李贤弟照拂了。”曹悍笑道,微微颔首,多看了他两眼。
这李林甫长的有些丑陋,肤色微黑,短粗浓眉,瘪榻鼻梁,鼻孔有些上翻,厚厚的嘴唇像挂了两条肥香肠。
但是一双狭长眼睛却令人印象深刻,说话时习惯性的眯眯眼,好似要掩饰什么。
曹悍倒不会以貌取人,笑道:“曹某正要前往伙房用饭,李兄弟可要同去?”
李林甫笑呵呵地道:“曹兄请便,我今日没有胃口,晚饭就不吃了。”
曹悍点点头,道了句再会,领着两个奴隶在一众武官的注视下离开。
李林甫站在小院门口,望着曹悍远去,狭缝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嘴里低声自语:“此人...倒有些意思!”
伙房的饭食很简单,主食有粟米饭和面片还有蒸饼,菜有一锅野葱和蕨菜煮的羊汤,里面有丁点肉沫。
吃惯了自家登仙阁的饭食,曹悍吃这些味同嚼蜡,可惜就算他愿意出钱吃别的,伙房也没这条件。
留在伙房吃饭的大多是低品级官员,这些人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在神都安家落户,高昂的房价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免费的饭食只要能填饱肚子,吃了不生病也就行了,要求不会太高。
像韦济、武延秀这些世家子弟,在神都都有宅子,中午时带着食盒来,下午离开皇城回自己家吃,基本不会踏进伙房一步。
曹悍泡了点腥味浓重的羊汤,草草扒完一小碗粟米饭裹腹了事。
康亚克和骨碌突一开始一人只敢要一只蒸饼,直到确定曹悍说让他们敞开肚皮吃不是开玩笑,才一人狼吞虎咽的吃掉十五文钱的饭钱。
看着两人掰开蒸饼,抹干净碗沿上的油沫,塞嘴里津津有味的吃着,曹悍一度怀疑是自己的味觉出现了问题。
要了一碗杂菜羊汤,喝了一小口,那寡淡腥膻的滋味差点没让他吐出来。
康亚克接手后很愉快的嗞溜溜喝完,打了个长长的饱嗝。
考虑到天气寒冷,两人没有被褥垫子,晚上没法睡觉,曹悍去找韦济,想办法弄些大通铺里用的草垫褥子。
韦济倒是很痛快地叫来仓曹,免费给曹悍送了两套。
回到小院,曹悍叫他们各住一间耳房,自己用扫帚抹布打扫一遍。
应天门城楼上的巨鼓震响一百零八声后,天也很快黑了,今年的元日节庆,朝廷没有放开宵禁,今夜的神都城应该会比较冷清。
铺好床榻,曹悍脱掉袄子,没有脱袍服,躺下之前,他把绣鸾刀放在床榻上靠墙的一边,透过窗户缝隙,看了眼黑漆漆一片安静的两间耳房。
“是死是活,就看你们自己选了....”
漆黑无光的房间里响起一声幽幽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