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几日,曹悍除了清晨时去左金吾衙署露脸打卡,其余时候就跑到薛讷家里,一待就是一天,直到天色擦黑才拖着精疲力竭的身子回家。
大朝会上,狄仁杰当堂揭露武攸宜累累罪行,引得一片哗然。
皇太子李显站出来恳请圣人下旨将武攸宜革职调查,相王李旦、太平公主和一众大臣纷纷表态支持,几位拾遗和补阙,肃政台御史当堂将武攸宜骂得狗血淋头,引发武党和拥唐派官员的争吵对骂。
数百位官员在万象神宫内分作两拨相互抨击指责,另外一些要么作壁上观,要么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群情汹汹就差没把神宫穹顶藻井给掀翻。
这可算是武则天登基以来最火爆的一次大朝会,也是李武两党多年来最具火星味的交锋。
两位张国公罕见表态支持皇太子调查武攸宜罪行,也让这场争执变得愈发混乱和激烈。
武则天当堂拂袖而去,在大朝会第二天,将李武两家的首脑人物和二张召入宫中,在徽猷殿闭门磋商,直到晚间,上官婉儿将一纸诏书昭告天下。
革去武攸宜文昌右相之位,关入司刑寺六狱,由太子李显主持,秋官(刑部)、左肃政台、司刑寺三司会审,调查武攸宜所犯罪行是否属实。
辽东事件在神都城内持续发酵,无数仁人志士痛骂武攸宜误国害民,立德坊被封禁的建安郡王府门口,每日都有胆大的百姓跑去扔臭鸡蛋,泼粪水,再吐上几口吐沫,用夹杂乡野俚语的土话臭骂几句。
连带着武氏形象一落千丈,往日出行高调威风的武家子弟们,自从武攸宜下狱后都低调收敛了许多。
位于洛北承福坊的司宾寺这几日也格外热闹,随同武攸宜一块进京的契丹使团,和新任八部首领大贺娑固就住在里面。
群情激愤的神都百姓聚集在司宾寺外,要求契丹人归还辽东七万妇孺。
几位宰相碰头商议后,调左威卫兵马驻守司宾寺,名义上是保护番邦使节的安全,实际上未尝没有软禁契丹人以作警告的意思。
对于神都城近日的热闹,曹悍大多是听左金吾的同僚议论,或是回家以后听芙儿荷儿在耳边叽叽喳喳才知道。
两个妮子近来白天无事,曹悍便让她们去西市闲逛,探听舆论风向。
她们在茶楼里喝茶吃些糕点,听说书人把武攸宜的恶行编成段子调侃,回家以后兴致勃勃的讲给曹悍听。
这日左金吾衙署内,曹悍坐在官房里等候李林甫。
要论消息最灵通者,他认识的人里莫过于那丑哥奴。
过了会,李林甫匆匆赶来,抱着茶壶一顿猛灌,才抹抹嘴长长地舒口气:“这鬼天气热得我嗓子眼都快冒烟!”
“如何?可打听到了?”曹悍拿把蒲扇为他扇风。
李林甫翻天鼻孔轻哼道:“李某人出马这皇城内有何事打探不到?内宫谕旨都还没送到司刑寺,我就把消息给你送来了!”
“那还不快说!”曹悍瞪他一眼,这厮还敢在他面前摆谱。
李林甫讪讪一笑,脸色肃然道:“三司会审的结果已经由太子亲自送入宫,圣人看过后龙颜大怒,摔了一对极品昆山玉石镇纸,痛骂武攸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下旨将其废为庶人,五日后西市腰斩!”
嘶~~曹悍猛吸一口凉气:“看来圣人这次当真气得不轻!”
“可不是嘛~”李林甫撇撇嘴,“如此一来,之前的武氏七庙献俘,嘉奖恩赏拜相岂不都成了笑话?武攸宜丢了性命,连带圣人也颜面尽失,整个武氏都蒙羞。要不是他姓武,犯此欺君大罪夷三族都有可能!”
曹悍点头,武攸宜这次捅的篓子太大,神憎鬼厌,连圣人都不可能再保他。
“此事过后,太子必能声望大涨,百姓将传颂他的贤名,狄仁杰等人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李林甫嘿嘿笑着,仿佛觉得自己看透了一切。
曹悍瞥他一眼说道:“狄公更看重的是那被掳去的七万妇孺,和整个辽东的民生存续,此等悲悯天下的胸怀值得敬佩!”
李林甫耸耸肩没有反驳,斜眼嘿嘿道:“曹兄莫不是在此事中也出过力?”
曹悍淡淡道:“我一个小小卫府司阶,有何能耐掺和此事?”
“曹兄口不称心!”李林甫摸摸嘴唇上冒出的细绒毛,满脸奸滑笑意。
不过他没有追问,凑近些压低声道:“扳倒武攸宜固然能打压武党势力,但难免不会让圣人心存芥蒂,不管是谁捅破了此事,在圣人那里都讨不了好!我得到消息,狄仁杰已经被委任为辽东道安抚大使,不日即将离京,远赴辽东赴任!”
曹悍一脸惊讶地望着他,李林甫两条卧虫般的可笑眉毛挑了挑:“原本武攸宜罢相,人人都以为呼声最高的狄阁老将会再度入阁,却没想到武攸宜的案子一审完,圣人立马下诏让他去辽东!这说明什么?说明圣人心里还是窝了一把火啊!”
李林甫摇头晃脑,“狄怀英可是圣人挚友,圣人将他们之间的关系立为君臣典范。如今倒好,圣人斩了武攸宜,捅破窗户纸的人也被她记恨上了。”
曹悍皱眉道:“狄公年事已高,辽东苦寒,这一去还不知要待多久!”
“谁知道呢!圣人心中怨气不消,他就别想回来,起码一年半载吧!”
曹悍叹了口气,难怪狄仁杰说这件事只能由他和张柬之来捅破,若换作别人,可能下场就不是被赶到辽东那么简单了。
“所以曹兄,此事你可千万别冒头,以免招惹圣人和武氏怨恨。狄仁杰那些老狐狸也聪明,只针对武攸宜一人,没有扩大打击面,所以梁王等人也无话可说,谁让武攸宜脑袋被驴蹄了,做下此等糊涂之事!”
曹悍看着他,忽地道:“如果你是武攸宜,在辽东当时情形下会如何做?”
李林甫怔了怔,旋即兴奋道:“不瞒曹兄,这个问题小弟还真想过。如果我是武攸宜,强攻契丹老营肯定是不行的,契丹人一定会驱赶那七万妇孺做挡箭牌,乱我军心。
我想到两条计策,一是花费重金请突厥人绕道阿尔罕山,从后方突袭契丹营地,与周军前后夹击。
二是掘开黄水和土护真河,引水倒灌契丹老营。如此一来,我军必胜!”
曹悍微微凝眼,沉声道:“你可曾想过,这两条计策,不论哪一条都无法保证契丹老营内七万妇孺的安危。”
李林甫笑道:“两军对垒哪有不死人的?如果运气好,那七万妇孺能活下来大半,以此换取契丹人投降,结束战争,我看没什么不好。”
曹悍点点头,对他的策略和言论不做评价,换了个话题道:“我托你打听陈子昂出狱的事如何?”
“武攸宜下狱后,陈子昂的罪名就已经赦免了,等到肃政台的程序走完他就可以无罪释放,大概也就是一两日的事。”
说谈一阵,李林甫告辞回东宫去了。
曹悍站在官房门口目送他走远,脸色沉沉思考刚才李林甫的话。
李林甫出身宗室,极少离开神都,自小所见所闻都是国家的鼎盛繁荣,对于民间疾苦认识不足。
这家伙心思太过玲珑,极为擅长察言观色,行事过于工于心计,所思所行皆以利益得失为准,才识上佳却贤德不足。
“再把他留在东宫,说不定还会像历史上一样,把一身才华和心思都用在争权夺利的阴诡心计上。嗯,得想个办法磨磨这家伙的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