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字号场,左金吾司阶曹悍,沙洲都督府举荐军士,陈大慈!”
擂台上,三名官员验过双方身份,便在应举者的见证下抽取本场比试的科目。
一名官员拿出一个签筒,里面有三支长短粗细一致的竹签,签头上分别写着兵、搏、骑。
兵就是比试步战兵器,搏就是空手搏击,骑便是马上器械的比拼。
另一名官员负责抽签,抽中的是兵,由双方应举者使用官方提供的兵器进行比试,种类可以自选。
“曹司阶,不知您可有异议?”
一名三十多岁的兵部官员带着几分讨好意味,拱拱手轻笑道。
曹悍看他一眼,觉得有些眼熟,想不起来在哪里喝过酒。
“没有。”曹悍抱拳笑了笑,看了眼陈大慈,“尊驾若有意见可以现在提出。”
花名册上写着陈大慈二十四岁,或许是西北的风吹日晒,让他看上去像三十多岁,国字脸,黑里透红的粗糙皮肤,一米八几的高大个头,一个沉默寡言的西北汉子。
陈大慈摇摇头,没说话。
“比试规则二位都已知晓,点到即止不可伤人性命,其余的就不再多言,你们双方准备好便可开始了。”
两人走到场边的兵器架,曹悍随手挑选一把颇具分量的障刀,陈大慈却是拿了两柄横刀。
“陈兄擅使双刀?这倒是少见!”曹悍眼睛一亮,使双刀的人可不简单。
陈大慈略微颔首,手提双刀朝场中走去。
“还真是个闷葫芦!”曹悍摇摇头,也不以为意。
出身陇右的军卒,常年驻守戈壁大漠,性格闷些也正常。
而且他还能从陈大慈身上嗅到一股很浓烈的血煞气,说明这个家伙手上沾染的人命不少,是个典型的边塞悍卒。
这样的人物,通常都有一身过硬的真本事。
双方准备就绪,督战的卫府将军令旗一挥,比试开始。
擂台四周嘈杂的声响立马平息,所有人大睁着眼,伸长脖子看去。
场上双方没有动,相对而立,周遭气氛却平白变得有几分压抑沉闷。
薛讷盯着陈大慈看了会,沉声道:“此人不简单!”
李重俊咽咽唾沫:“好家伙,武举打到现在才有意思,能留在场上的都不是凡夫俗子。”
李隆基皱眉道:“曹大哥应该能胜过此人吧?”
李林甫哭丧着脸,嘟囔道:“临淄王可别吓唬我,我全部身家都押在曹兄身上了!”
薛讷拱手笑道:“临淄王殿下无需忧虑,此人固然不弱,但想战胜曹司阶却不太可能。”
李重俊和李隆基十分感兴趣地笑道:“薛司马不妨详细说说。”
薛讷想了想道:“薛某口拙,也不知该向二位殿下如何解释。简单来说,在武学境界上,二人有本质上的差别。如果把陈大慈比作一把稀世宝刀,那么曹司阶便是一块正在经历淬炼的神铁,火候和机缘到了,便能锻造成绝世神兵!”
二人有些震惊,没想到薛讷对曹悍的评价如此高。
虽说朝廷不待见薛讷,圣人似乎也遗忘了他,但其实朝野谁人不知,薛讷继承父风,一身勇力,武艺超凡,只可惜一直不得重用。
而且薛讷又有一位盖世神勇的父亲,眼界之高绝非等闲可比。
他能如此评价曹悍,足以说明曹悍还有无穷的潜力有待开发。
“曹大哥跟着薛司马学习方天戟,那么你们二人比起来,谁更强些?”
李重俊的武功基本定型在九梁山阶段,武艺停止了长进,但一颗好武的心却没有变过,兴冲冲地问道。
薛讷微微一笑:“三年之内,百招之外,某有七成把握取胜!三年以后五年以内,百招之外,曹司阶有七成把握取胜!五年以后,百招之内,某必败!”
李隆基喃喃道:“真想看你二人放开手脚比试一场,必定是龙争虎斗!”
李林甫拍拍胸脯松口气:“我的身家财产保住了~~”
场上,陈大慈满目凝重,双鬓渗出汗水。
烈日高悬,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他凝聚的气势正在慢慢消散。
反观对面,曹悍手中障刀斜立在身边,浑身云淡风轻,影子拉斜,刺眼的阳光让他微微眯起眼睛。
此人好强!陈大慈心头沉重,这恐怕是他迄今为止,遇到过最强的对手。
能被朝廷特批不用公试直接名列三十二强的人物,果然非同一般。
陈大慈心态转换的很快,他明白此战自己是一名挑战者的身份。
如此一想,心中的包袱顿时轻松了许多。
刀花一旋,陈大慈蹬步前突,右手刀横于胸前,左手刀拖在地上,刀尖在木头地面划出一道长长痕迹!
陈大慈双目中煞气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浓浓战意。
曹悍注意到他眼神变化,感到有些惊讶,这人有一副沉稳坚定的心志。
双刀悍卒来势汹汹,激起曹悍心头几分火热。
他单手握刀没有躲避的打算,凝目盯紧陈大慈拖在身后的左手刀!
那才是他真正的杀招!
陈大慈右手刀陡然斜劈,曹悍作势欲挡,果然,陈大慈左手刀以更快的速度从身后抽出横削曹悍下盘!
料敌于先,曹悍丝毫不惊,宽大障刀抡起,卷带起呜呜风吼,凶悍的刀势化作凝如实质般的杀气,如山洪般倾泻而出!
曹悍后发出手,障刀沉重,那锋利刀刃却抢先一步朝陈大慈劈去!
陈大慈心脏骤紧,呼吸凝滞,好像被人扼住了咽喉。
那一抹自障刀刀刃上泛起的凶光让他头皮发麻!
陈大慈果断地放弃进攻,双刀交叉于身前,“呯”地一声挡住了那势大力沉的一刀!
咔咔~~陈大慈脚下木板传出裂响,细密的裂纹如蛛网。
他双臂筋肉鼓涨,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奋力挡开障刀,而后几个起跃朝后躲闪!
赢不了!
陈大慈头脑里蹦出几个字,有些不甘,但实情就是如此无奈。
此人能将沉重的障刀在延后出手的情况下舞动如风,抢在他招式落位前出手,是何等惊人的爆发力才能做到?
何况他一眼就看穿自己双刀中虚实变化,单凭这一点,自己在出手时,胜负或许就已经定下了。
陈大慈紧咬牙关,纵使如此,他的战意丝毫不减!
不拼尽全力打一场,如何对得起沙洲戍堡里那些为他送行的兄弟?如何对得起沙洲都督的重望?
他要让神都城的百姓知道,在遥远的沙洲,还有一群默默无闻的大周男儿在守护着边塞!
陈大慈纵声怒啸,身子倒旋一圈后稳稳落地,再度暴起,双刀一攻一守朝曹悍杀来!
“来得好!”曹悍双目迸**光,陈大慈受他一刀气势不坠,战意不减,明知取胜艰难依然全力出击,这才是一个勇武好汉的风采!
宽厚沉重的障刀在曹悍手中如拈了一根芦苇,旋带起的刀风让坐在场边的三名官员和督战将军面露骇然。
那般凛冽的锋芒,似乎靠近就能被刮伤!
四面聚拢的百姓越来越多,原本一场以为平淡无奇的比试,没想到如此精彩。
曹悍作为朝廷特批七猛勇士之一,还是第一次在神都百姓面前显露真本事。
那寒光闪闪的大刀耍的,就两个字:得劲!
豆禾儿跟荷儿紧紧牵着手,各自都为曹悍捏了把汗,她们看不懂场上武人打来打去,只看见刀光凛冽杀气腾腾,擂台场上的木屑四处飞溅,观战人群里不时传出惊呼声。
百招之后,曹悍陡然加快了刀势,先前那种大开大阖凶猛无匹的打法一变再变,转而以一种举重若轻,浑圆绵厚的力量从容不迫地应对起来。
障刀在双刀之间游走,陈大慈双臂酸软,呼吸愈发急促浓重,只觉得手上双刀被黏在障刀上,轻易抽不开身。
再过百招,曹悍也是一身汗水淋漓,浑身透出腾腾热浪,气力上却丝毫不弱。
眼看陈大慈双臂发抖,有些拿不稳刀,曹悍得空用刀背拍在他的胸口上,而后横握长刀压住他的双臂朝外一卸,将他双手刀卸掉,叮哐两声掉地。
陈大慈噌噌后退数步,发白的脸有些痴怔,望着掉落在地的双刀,好一会才长长叹口气,抱拳道:“多谢指教!某输了!”
曹悍捡起双刀笑道:“承让!”
三名官员相互确认后,由督战将军宣布本场比试胜者,左金吾司阶曹悍!
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声,也夹杂一些失望的叹气声。
签完字,陈大慈满面复杂地抱拳道:“某与曹司阶素味平生,如何当得起曹司阶指点数百招之多!某向来不喜欠人情,曹司阶但有吩咐,还请言明!只要不是恶事,某都会尽力做到。”
陈大慈当然知道,曹悍若是全力出手击败自己,只怕用不了五十招,但却耐着性子和他打了近三百招,分明是有意借机指点自己的武功。
这可是一份不小的人情。
曹悍爽笑道:“陈兄无须在意,观陈兄武功,光明磊落,奇正相合,便知陈兄也是豪杰之士!我先前百招压着你打,磨练的是你对敌时的心态意志。
后面以巧劲拖着你打,是打熬你的气力筋骨。陈兄的武艺,往后还有很大提升空间。至于什么人情不人情的,陈兄不必放在心上,就当作我们交个朋友!”
陈大慈虽是个闷葫芦,倒也不矫情,点点头抱拳肃然道:“既如此,某就承曹司阶之情!此番指教,某受益匪浅!多谢!”
曹悍哈哈大笑着将他扶起,陈大慈也挤出个难看僵硬的笑脸。
说是指教,其实曹悍自身也受益良多。
他从李多祚处学来刀法,如今又将薛家戟法融汇其中,渐渐自成一体,刚猛霸道与绵厚雄浑并存,碰上陈大慈这样难得的好手,才得以在实战中细细领悟。